入夜,千紫城外废弃的民房里,宸若和执锋把什么烂木头破石头一类的堆在一起,搬到屋外的一棵树下。
他们挖出一个坑,把这些东西垫进去充当棺椁,将林石和苏父苏母的头葬在里面,填上土。又削去一块长方形的树皮,树干露出里面白白嫩嫩的条理。
执锋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要写什么,把匕首递给宸若。宸若拿着匕首,凝视这棵树,仿佛能从树中看到当年那个令整个皋国都头疼不已的李将军。
“罢了,罢了,我们提不合适。”宸若放弃了尝试,“等苏……李……”他磕绊了一下,索性绕过姓氏,“等瑾竹姑娘醒了,让她亲自来刻吧。”
他把匕首收回刀鞘,扔给执锋,拍着这棵树感慨,“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亲手埋葬他。”
执锋嗤笑一声:“埋葬上一代人口耳相传的噩梦,还是埋葬惨遭迫害的英雄?”
“都是吧。”宸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们现在,是被通缉了么?”
“如果没有人干预的话,是这样。时候不早,我回去了。”执锋提提踏踏地往回走,是不是摸下后颈,仿佛还能感受到湿热的泪水,心中莫名其妙地烦闷。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拍自己脑门,顺手在沿路的树杈尖上摘了个将熟未熟果子,咬了一口,“呸,真酸。”
“还要半个月才能熟,当然酸。”夜色为君铃笼罩一层黑色披风,她的瞳仁宛若通透的紫光琉璃珠,普通一只蛰伏在树尖的猫。
把执锋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扔还给他,君铃说:“夜里冷。”同时扔过来的还有另外一种果子:“吃这个,甜的。”
“吓死我了你。你不是被迷晕了么。”执锋接过衣服兜住果子,捏了捏,硬硬的扎扎的,犹豫要不要往嘴里放。
“我天生毒体,这种东西在我身上连一半的药效都发挥不出来。”君铃看他那笨样,笑出声来跃下树杈,抢过果子剥好给他,“你没来过南域吧?”
“你还没去过北疆呢。”执锋反驳。
“我以后也不会去——核呢?吐核呀,你不会都咽下去了吧。”君铃笑开了,继不会骑马被欺负之后,终于扳回一局。
月亮饱满而清冷,两人均无睡意,便在屋脊上并肩坐着。空气安静下来,悲伤又温和。
“你家在哪?”明月寄相思,君铃没话找话。
执锋两腿伸开,仰面看着天空:“挺远的一个地方。”
“你家人呢,也不见有人找你。”
“鞭长莫及吧,找不到也懒得找。怎么突然问这个?”执锋,身子斜向君铃一边,想拂下划掺到她头发里的干瘪枯叶。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跟着我跑这么远——喂,你干嘛凑过来。”君铃心里一慌,头往后躲手往前推。
“有树叶而已,我能干嘛。”执锋差点被她推下屋脊,干脆利落地摘下枯叶在她眼前晃,半生气半玩笑地:“要不是余毒未清,你以为我乐意跟你这母夜叉跑这么远。”
“也对。”君铃点点头,抓住枯叶丢到身后,然后扯他衣领,“把衣服脱下来。”
“啥?”执锋大脑一片空白。
“啥什么啥,把后背露出来。”君铃手指贴着执锋后脖颈中间的骨头下滑。冰凉的触感让执锋升起一层鸡皮疙瘩。
“放松点行不行,”君铃不满地皱皱眉。
“冰块塞衣服里你能放松?这么凉,冷血动物似的。”冰凉但是并不难忍,可执锋偏想龇牙咧嘴地嘲讽她几句,话一出口他又立刻后悔了。盛夏里,手能冰凉到这种地步,肯定不是好事。
他偷偷瞄君铃,却发现她并没有生气或受伤的表情,反而把手快速伸到他衣服里,报复性地打趣道:“那就冰死你,热血动物。”
“你们在干嘛呢?”宸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屋檐下,脸色不是很好地看着他们,似乎有点……愠怒?
“驱毒啊。”君铃终于剥下了执锋的衣服,抽出比针还尖锐的冰线,警告道:“老实点,扎错位置可是要命的。”
冰线刺入皮肤,比君铃的手更凉。如同刺入冰块,执锋只觉得整个后背都被冻结起来,没有了知觉。“吃药不行么?非得这么麻烦。”
“太慢了。”黑夜中,执锋的后背结了一层冰霜,只有君铃自己能看得见的黑色顺着冰线爬出执锋的身体,没入她的手中,在指尖沉淀出黑色,指尖积满后,又往指肚蔓延。
宸若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君铃的解释而变好,反问道:“有在屋顶上驱毒的么?”
“废话。大晚上的,屋里你看得见东西?”君铃指尖轻轻颤抖,不耐烦地说,“没事别再这烦我。”
宸若被噎住,眉毛拧成疙瘩,眯了眯眼还是进屋去。
当最后一丝黑色爬入指尖,君铃收起冰线,在执锋后背响亮地拍了一下,仿佛瓷器工匠敲打满意的作品一般。
“你自由了。”她在执锋耳边说。
“什么意思?”执锋穿衣服的动作一顿,大幅度地摆了摆伤臂,一直以来的桎梏感没有了。
君铃掏出自己的白色钱袋,按到执锋的手里,“你的毒解了,不用再跟着我。”
执锋抓住君铃手腕,君铃想握拳,手指却被强行捋平,黑色的指尖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执锋的声音沉了沉:“你的手?”
“啊,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君铃后退一步,把手背到身后,“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希望你们可以看在这些天的情义上,替我好好照顾竹子姐。”
执锋拇指在钱袋上磨蹉,凸起的并蒂莲图案仿佛一簇火苗,从指尖烫到心尖,在胸口升起烦躁的焦灼感:“那你呢?”
“我?饿不死。”
“饿不死,但也活不好。”执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君铃瘦削的脸颊,“为什么自己走?”
“你不知道过了千紫城有多乱。没有……你干什么?”君铃看着被他强行塞过来的黑色钱袋,后知后觉地发现执锋在生气。
“对不起拖你后腿了。”执锋快速说完这句话,跃下屋脊,落地的时候差点崴脚。
“我”君铃看着他大步消失在屋檐下,不得不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不是这个意思。”旋即又气自己,郁闷个什么劲儿,反正又不会再见,管他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