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星无月。黑云在天际浮动,暗示着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怀水镇县已经进入了沉睡,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夜晚的怀水镇有几分凄凉,打更人的声音在怀水镇内回荡,给这个夜更添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老人敲了一下锣就喊了一声,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阵阴风吹过,然后还有几声低语,饶是他打更几十年,遇到这情况,还是免不了手脚发颤。匆忙几步之后,便离开了这个小巷子。
老人离开后,从巷子的墙后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一身夜行衣的贺雏清,他身边站着同样一身黑衣的卫风。
就在刚刚,卫风安顿好顾生香之后便跟了上来。和以前在赤虺帮里一样,贺雏清和卫风,又一次地并肩作战了。
“切勿打扰到百姓。”
贺雏清用嘴型交代道。卫风点点头,一阵风吹过,这两个人又消失了。
“你说,你这样美丽的姑娘,如果没有了手脚,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方庭举着被烧得火烫的剑,脸上露出几分诡异的表情,他看着陆淮湘,眼里全是豁出一切的疯狂。陆淮湘挣扎了几下,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看着方庭越来越靠近,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就算杀人,我也要让那个人死得心甘情愿,所以说吧,你愿意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拖累贺雏清,放手让他登上人生的顶峰!”
方庭的声音带着几分鬼魅之感,宛若地狱里传送而来的低语,让人恐惧,让人不寒而栗。陆淮湘半睁着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脑海中只有方庭说的话,在不停地回荡:
“说吧,你愿意。”
“你愿意为了成全贺雏清而去死,为了助他成王而去死。”
“陆淮湘——”“陆淮湘——”
“做——梦——吧——”
“砰!”
呢喃了一句,陆淮湘用尽全力地用头狠狠撞了一下方庭的肚子,把方庭震得后退几步,准确地撞在了一个突出的桌子角上,不怎么平稳的桌子被震得撞了一下木门,发出一声巨响。方庭手上的剑早就掉在地上了,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可想而知那把剑烧得有多烫,方庭弓着腰摸着自己的背部,难耐地呻-吟了几声,缓了好久都缓不过来。陆淮湘趁此机会开始大声喊叫,手脚挣扎,发出“哐哐”的声音。
“救命啊,外面有人吗!救命啊!贺雏清,救我啊贺雏清!!!”
可是,因为生病而头晕目眩的陆淮湘所做出的这一切,都轻微地像一个小丑,激不起一点火花,她的力气并不大,对于方庭来说一点点小伤害都不算,而且生病的她并没有意识到,白天都不会有的什么人经过的小树林,晚上就更不可能会有人了,就算她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方庭好半天才缓过来,抬起头,看向陆淮湘的眼里已带上了噬血的光芒。
“小心!”卫风在贺雏清前面为他挡去了一个突出的树枝,贺雏清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他们寻找了一路,很快便确定了这个小树林,因为这一路过去,就这里面最好藏人。
在进来这个小树林之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里面的地形会这么复杂的。
贺雏清是来过这个小树林的,但是都是在江书雁的带领之下,也没怎么去过深处,所以对这里不太熟,更别说他们现在是在晚上。
现在是落叶的季节,曾经繁盛的叶子纷纷变黄掉落在地,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地毯,贺雏清他们没有火没有光,在黑暗的林子里行走,简直就和盲人没什么区别了,不时会被突出的一些石头给绊倒,这样的路是很危险的,但是贺雏清知道,这里是最有可能藏匿方庭的地方。
就在这时,贺雏清突然压住卫风的肩膀,小声说了句:
“我好像听到许许在叫我。”
卫风在月光下分辨贺雏清的嘴型,然后停下动作,也侧耳听起来,好像真的听到隐约一点声音。然后两人同时向一个方向望去,远处的小树林深处,一个隐约的火光如同指路的明灯一般亮起。
“我本来还想慢慢来的,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方庭一手摸着后背,一边慢慢朝陆淮湘走近。陆淮湘强撑着眼睛闭上的本能,痛苦地喘息着看着方庭。
她的头太晕了。
“现在看来,你是铁了心不会和我合作了。”方庭走到陆淮湘面前,把一直摸着后背的手贴到陆淮湘脸上,然后把他后背上流的血仔细均匀地抹在陆淮湘脸上。陆淮湘被血腥味刺激得作呕,方庭变本加厉,把血抹到了她嘴里。
“呕——”陆淮湘干呕一下,把让方庭后退了几步,陆淮湘抬起头,头发狼狈地贴在她脸上,用怜悯的眼神看方庭,“方庭,你以为就算你把我杀了贺雏清就会站到你这边吗?我呸!方庭,你太天真了,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真的把我手脚砍断,贺雏清也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永远不会!”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也好,人彘对吧,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方庭被彻底激怒,邪笑着从地上捡起那把剑,直直地往陆淮湘手臂砍去,陆淮湘下意识躲闪,但还是没能躲开,烧得滚烫的剑从她手臂堪堪擦过,陆淮湘只感觉一阵麻痹从手臂传来,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痛,额头豆大的汗珠就滚落下来了。然后就在这雷鸣电闪之际,陆淮湘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方庭的耳朵,几乎快要把他耳朵咬下一块肉来,方庭怒吼着挣扎,手里的剑也四处乱挥,几次要扎到陆淮湘身上,却因为位置问题没能如愿,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陆淮湘头愈发晕眩,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是绝对不会有逃出去的可能了,还不如拼一把——于是陆淮湘借力于她咬着的耳朵,把身体狠狠转了一下,找准角度轻轻往方庭挥舞的剑撞去,滚烫的剑接触皮肤的声音,是“滋滋”的细声,而对于陆淮湘来说,已是颠覆了她整个世界。
手臂剧痛到麻木,陆淮湘几欲昏厥,但是当手上和腰上传来松落的感觉的时候,陆淮湘知道,她成功了。
——剑虽然伤到了她的手臂,但也割断了她身上的绳子。
见陆淮湘摔在了地上,方庭捂着不断流血的耳朵就朝陆淮湘那冲去,陆淮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踢开方庭,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想跑?做梦!”
方庭大喊一声,从背后紧紧禁锢住陆淮湘,陆淮湘身上的伤口被压得生疼,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你给我,去——死——”陆淮湘一边大喊一边快速往后退,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方庭被撞在墙上,顿时只觉得头晕眼花。陆淮湘也是眼前一片黑暗,但最后一丝意念迫使她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往外面冲去。
当贺雏清和卫风穿过重重叠嶂来到方庭绑架陆淮湘所在的小木屋里的时候,他们只看见了一片火光。
小木屋已经消失了。
通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树林。火光像火红的舌头一样吞噬了整个小木屋,火光漫天,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贺雏清站在木屋门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贺公子——”“贺公子——”
看到火光赶来的护卫们对着贺雏清喊道,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他们全都安静了,就在这时,一个护卫说道:“刚刚我们打听到,今天下午,有人看见一个打扮奇怪的人能走进了树林,我们猜测,那人应该就是......”
侍卫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打断,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们已经没有猜测的必要了,再说出来只是徒惹贺公子伤心。
但是现在还有一种唯一的可能,那就是陆姑娘已经逃走了,现在小木屋里面是空的。
但就在这时,从火海的深处冲出来一个全身都被大火包围了的人,他看不出男女,因为被火灼烧而做出扭曲的动作,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什么,但是他们听不清楚,就在护卫们还在犹豫的时候,贺雏清像箭一般猛地冲了过去,嘴里还大喊着“淮淮!”
他已经哑了,是喊不出声音的。
但他的绝望,却是真真切切,响彻天地的。
卫风连忙伸手拉住贺雏清,所幸在贺雏清冲进火海的前一刻拉住了他,但是此时的贺雏清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他一边狂吼一边往里面冲,火舌顺势就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不知是被烟熏得还是怎么,贺雏清的眼泪一直不停地狂流。卫风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把贺雏清拉出来,此时贺雏清的衣服都已经被大火烧烂了。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她!”
贺雏清依旧喊不出声音,但卫风知道他的意思。
“里面的不一定是陆姑娘!进去了也没用只会徒增伤害罢了!贺公子,现在您最重要!”
“你放开我!”
贺雏清挣扎,流泪,大喊,都没有任何用处,他被卫风拉住了,被绝望和痛苦拉住了,他看着火海里的那个扭曲的人,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开始扭曲。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闪过,贺雏清的世界——崩塌了。
这个夜,过去得尤为漫长。也就是这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足以毁天灭地的事情。
京城周边森林突起大火,听围观的百姓说,那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把整个天都给染红了,就连皇宫之内,都能看见这场连接天地的熊熊烈火。最后还是清晨时刻的一场大雨,浇灭了它,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清晨,雨刚停,雨水沾湿了枯草,为这个冬天更显凄凉。
贺雏清站在已经烧成了灰烬的木屋前面,全身都湿透了。他身边的护卫们也是湿淋淋的一片,一伙人沉默地看着木屋,安静地可以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就在这时,去检查木屋残垣的人回来了,他们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几步对贺雏清说道:
“报告贺公子,里面......有两具尸体。”
贺雏清的拳头紧了又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说。
“是——一男一女。根据他们的身形和身边的残留物,我们猜测,是方庭和陆姑娘,无误了。”
贺雏清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大脑就像被人用锤子不停地敲打,让他几欲呕吐。
雏清闭闭眼,又摇摇头,然后只听“砰”得一声,贺雏清倒在地上,半睁着眼睛,看着这个令他绝望的世界。
过往的一切在贺雏清眼前飞快闪过,贺雏清却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淮湘离开了。
她离开了。
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突然下起了大雨,黄豆大的雨滴,瞬间就覆盖了整个世界,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片纯净,洗净了铅华一般。雨滴轻轻浅浅,落在树上,落在地上,落在,贺雏清的身上。
贺雏清躺在地上,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最为纯净的笑容,她看着他,用最远却也最近的声音说道:
“贺雏清,我走了。”
“贺雏清。再见。”
贺雏清徒劳地伸出手,却一把将幻影击碎。
不要、不要再见。
他不能,不能说再见。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厚重的水滴沉甸甸地压在老树干枯的枝头上,把树枝压得弯弯的,颤巍巍地、要落不落,最后只听“哗”地一声,树枝上那厚厚的一层雨滴掉到了地上。
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