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湘最终还是没能把贺雏清的尸体带回来,因为陆振廷始终没有妥协。
马车往未知的方向行驶,正如陆淮湘不知前路的心情。
他们逃命的第三天,京城传来消息,抓到文政了,和他一起逃跑的天印也被缉拿。
负责抓捕的人在京城东边的一个三层楼的住宅里,发现了江书雁,她被天印关在里面不知道多久了,据说,她还在想自己的婚礼没有新娘应该怎么办。
那个住宅的其他房间里,还关着几个出乎意料的人物,莫千谦的父亲,他在查到赤虺帮的攻城计划后就赶往皇宫,在京城被陆振廷拦下囚禁了,但是他还是用尽办法把消息传了出去,总算是让京城的百姓免于遭殃。
而贺雏清的亲人,也被关在里面。
据贺雏清的父亲说,在贺雏清迎亲陆淮湘的当天,他们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抓了,被关过很多地方,四处迁徙,最后一站,是京城。
直到被救出来,他们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了大英雄。
他拯救了整个国家的人。
但是他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为了纪念贺雏清,皇帝宣布宫内三年宵禁,这一次是宫里的应对措施做的不当,让贺雏清挑起了整个大梁,所以没有让全国其他地方跟着宵禁。
但是这也已经是最高的礼遇了。
值得奇怪的是,无论是皇宫还是贺家,都没有为贺雏清举办葬礼,有人说贺雏清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哪里了,也有人说贺雏清是举办了火葬,他的身体化成了灰烬,已经随着风消散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几个人,对此都是闭口不谈。
皇帝并没有追究陆振廷,甚至都没有下令缉拿过他们,大概是因为愧疚,又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吧。
总之,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再举世的英雄也会有被人忘记的一天,而那一天也许是明天,又有可能,是很久以后。
很多天很多天以后的一个清晨,小黑爷骑着马找到了陆淮湘,告诉了她一些她离开京城的那天发生的事情。
比如,在她离开的时候贺雏清还没有死,只是昏迷过去了,皇帝带来的太医将他暂时唤醒,却只能是暂时的清醒。
“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能给你的都会给你。”
皇帝从未给过任何人这样的承诺。
贺雏清吐了一口血,眼神模糊:
“草民只有一事相求,放过陆家父女,他们、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皇帝看了贺雏清半晌,终于缓缓点头,答应了。贺雏清弯了弯嘴角,溘然长逝。
......
陆淮湘已经很久没哭了。
那天她强行从昏睡中醒来,痛哭了一顿之后面部神经就好像麻痹了,她不会笑,更不会哭,只能坐出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能做到的最大的表情,就只有眨眼睛和轻扯嘴角。
然后,陆淮湘眨眨眼睛,干涸了许久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但是她没有哽咽,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只是无声地流泪,那个画面,看起来及其的诡异。
陆淮湘问小黑爷,贺雏清下葬了吗,葬在哪里,她想去看他。
小黑爷犹豫了片刻,摇摇头说道:
“没有下葬,实不相瞒,那天贺雏清......了之后,方庭从天而降,把贺雏清带走了,至今都没有找到。所以说,不是没有下葬,是没有尸体,不知如何下葬。”
明明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方庭曾经信任过贺雏清,就是方庭把贺雏清带到赤虺帮里的,贺雏清背叛了赤虺帮就是背叛了方庭,方庭想要拿贺雏清的尸体去做些什么也很正常,但是陆淮湘却从里面听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贺雏清没死!方庭带他走是想救他!”
陆淮湘猛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诡异地微微上扬。
双眼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迸发出光芒。
小黑爷拍了拍陆淮湘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才说道:
“淮淮,我知道你对贺雏清还活着这件事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是当时太医都诊断确实已经回天乏术了,那个时候,贺雏清真的已经咽气了,我亲眼看到的。”说着,小黑爷轻轻环抱住陆淮湘,道:“我们向前看吧,好吗?”
陆淮湘静静地坐着,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
“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黑爷不确定地说了声:“淮、淮淮啊。”
陆淮湘狠狠拍了一下小黑爷的胸口,小声地、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要这么叫我,只有他能这么叫我。”
说着,陆淮湘站了起来。
“我要去找他,他一定还活着。”
陆淮湘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往外走,任由小黑爷在后面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
“陆淮湘,你清醒一点!”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在等着我,他还在等着我呢。”
“陆——”
见陆淮湘跑出去了,小黑爷伸手想去拦,自己却被拦住了。
是陆振廷。
“让她走吧。”陆振廷双眼浑浊,面色苍老了许多。
“她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可以单独行动?!”
“她没疯。”陆振廷看着陆淮湘的背影,眼里满是疼爱。
“她只是不想清醒地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把她培养成她娘那样的性子,温柔一点,贤惠一点,但是我忘了,她娘本身也有着野性啊。所以,让她去吧,我会陪着她,只要她过的开心,无论什么时候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我也就满足了。”
窗外,冬雪纷飞,屋内,也是一派寒冷。
但冷着冷着冷惯了,竟然好像又生出了一分暖意来。
那就这样吧。
不管什么时候回头,都有人在等你。
真好。
真好啊。
——三年后——
“这贺郎不知归何处,陆娘只身寻天涯,《公子点墨》最后一折,就此告了——”
说书人折扇一收,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听故事的人潸然泪下,俨然还沉浸在故事情节之中。
一名十五六岁的姑娘红着眼睛,举手问说书人:“最后呢,最后他们有没有在一起?陆姑娘找到贺公子了吗?”
说书人摇摇头,道:“天下之大,两个人要想相遇,岂能那么容易。何况,这陆姑娘可是都不知道贺公子他是死是活,就上了路啊。”
“那她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了哪些地方——”说书人摸摸胡子,轻咳一声,“这恐怕得另外......”话语里满是暗示,怕说得太含蓄人家不明白,甚至还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搓了搓,可惜他暗示的对象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历经世事的老油条,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还催促地说上一句“快说啊”,让说书人那叫一个着急。
而懂了的人呢,又不想掏这个钱,说书人暗示了半天也没见小姑娘有什么表示,皱着眉头吹着胡子就想收摊走人,小姑娘追问“怎么不说啊?”,说书人就黑着脸瞪她,人群看着热闹,觉得眼前的这一幕竟是比刚刚的说书还要有趣几分,毕竟刚刚那样的爱情故事离他们的生活还是很远的,但是老油条对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是真实发生在他们眼前的。
小姑娘被人围观,被说书人甩脸色,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得不行,脸都红了,就在这时,从人群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朗润清和:
“慢点走啊,我给您钱,您继续说。”
说着,丢上来一块碎银,说书人接过碎银确定是真的之后,又坐下继续说了起来:
“说到去了哪些地方嘛——那自然是,重游故地啦......”
小姑娘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但是却没有心思了,她往后看了看,终于找到了那个给银子的人。
那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公子,好巧不巧也正盯着小姑娘看呢。小公子扔过来一个纸团,在小姑娘的桌子上,小姑娘拿起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话,让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
说书人的声音变成了背景音,一段凄婉感人的故事衬着,让这两人心里更是甜滋滋的。
原来世上最好的事,是刚刚好。
你喜欢我,刚好,我也喜欢你。
刚好,我们都生活在没有纷争,没有离别的年代。
你身体很好,还能活蹦乱跳活上个几十年,刚好,我也一样。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离别,有的只是刚刚好的长相厮守、相濡以沫。
有多少人,连这样平凡的幸福都不能得到,正如这个《公子点墨》故事里的主人公,直到今天,陆姑娘都还在找。
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甚至到了最后,连自己为什么要找都不知道了。
但是,这就是不幸福了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事情,个中的甘苦,只有自己知晓了。
走吧,相爱吧,趁你们还年轻,趁你们,风华正茂,爱得用力,爱得洒脱,趁你们还有力气,去经受爱情带给你们的,酸甜苦辣。
相爱吧。
趁青春年少,趁年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