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的红着眼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喊竹语给自己重新挽个“龙蕊髻”,那是母亲最爱的发髻。然后又从梳妆台的妆奁盒里找出那支父亲从福建给她带的西贝货,珐琅掐丝嵌珍珠发簪插上,一切准备妥帖后,起身准备去见父亲。
格物的环翠院和父亲的檀干院之间是谢府的中路花园,父亲尤爱伺候花草,曾经培育出过“白花青缘牡丹”等新奇品种。前世梦中她会经常请相好的千金小姐到自己家中赏花烹茶,很多小姐看着父亲培育的稀奇花种,都喜欢的不得了。
他们家的花园在整个徽州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一路上楼亭交叠、假山水池迭进、林木阴翳,连绵掩翠。花园的荷花池两侧镂空花墙朗阁穿梭其中连接东西两路花园,透过镂空花墙,阳光斑驳,墙外翠竹青青,梧桐、玉兰蕴香,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色。
不知是受到周围景色的感染还是重获新生的喜悦,格物的脚步不自觉的轻快起来。竹语感受到小姐的欢乐,紧随其后。
眼看着已经到了檀干院的门口,就看见一抹墨绿的身影,瞬间她的眼圈就红了。亮白缎衫外面罩着墨绿色的交领对襟长衫,剑眉深目,眼中满是担忧、爱怜之色,不是她的父亲谢陶然还能是谁。
“宁儿,你怎么出来了,不还病着吗,不是让李管家传话父亲陪你去环翠院用晚膳吗?现在怎么样了,丫鬟婆子们怎么伺候的,怎么也不劝着点?”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声音低沉,责备中饱含怜爱和担忧,听到这儿,格物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头便扎到了谢陶然的怀中,轻轻啜泣起来。
看着迎面“撞”到自己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谢陶然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开始自责起来:“宁儿,这次是为父的错,本想着你这几天心情不错,还跟着张嬷嬷给我做夏袜,我就想着在附近转一转。刚好听闻太虚观张道长云游归来,想着你母亲忌日快到了,写了一些往生咒,便想着去道观里供奉起来,却没想到你就被梦魇住了,现在可是大好了?”
再次听到父亲喊她乳名,紧张着她宝贝着她,格物心中五味杂陈,这一世,父亲还在,还一如既往的关心她、怜爱她,真好。看着还是青年鼎盛的父亲,格物再心中暗暗发誓,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个家。
她想止住抽泣,可是“劫后重生”的委屈和害怕,重新见到父亲的喜悦,本能地让她抽泣不止,任凭父亲低声安慰她。
这时的谢陶然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心里却有一些感慨,上次抱女儿还是两年前,从自己和女儿说离自己那个好“外甥”远点后,女儿便时不时的和他闹矛盾。想到他那个“好姐姐”和“好外甥”,他的表情就不自觉肃穆起来,他已经退步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如果他们胆敢伤害宁儿,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搏上一搏。
这时,他怀里的小人动了一下,脱离了他的怀抱,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父亲,我饿了。”
他顿了一下,随即大笑一声,对跟在身后的老管家李忠喊道:“李管家,摆饭中路花园的曲水亭吧”,然后转头对格物身后的竹语说:“去,给宁儿拿件斗篷去,刚好又吹了风怎么办?”一边说着一边摸了一下格物的头。
“是,老爷。”听到吩咐的二人纷纷转身去做事了。
这顿饭,父女俩吃的很高兴,既有按照格物吩咐添的“桂鱼羹”,又有她最爱的“东坡肉”,但又各怀心事。格物因为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喜悦中又有些对“前世梦境”中父亲境遇的愧疚;谢陶然则因女儿突如其来的示好和娇态而有所沉思和担心。
吃完饭,漱口净手。格物站起来对着还沉浸在父女“和好”喜悦中的谢陶然说:“父亲,我想跟着您学习庶务还有经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坚定声音,拿着茶杯的谢陶然手一抖,抬起头来看着满脸严肃神色的谢格物,一抬手示意身边侍奉的人都退下去,见身边没人后,便神色紧张的问:“宁儿,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东府做了什么?还是谁欺负你了,你和父亲说,父亲虽不愿意和东府闹翻,但是如果他们做了让你为难的事情。”
又是一连串的发问,父亲就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够撼动父亲那静如止水的心,一个是逝去的母亲,一个便是她,哎,她梦中前世怎么就不懂呢。
谢格物上前一步,轻笑浅语道:“父亲,有您在,又有之前祖父的遗嘱,谁能够给女儿气受。前几天女儿去梓路寺给母亲的长生牌位点灯上香,回来便被梦魇住了。说是魇住了,实则是女儿梦见了母亲,不愿意醒来。”
听到这,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谢陶然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也不觉提了上来,:“你梦见了你母亲!”
听到父亲急切的声音,格物点点头。而后,谢陶然踉跄的退后了一步,又问:“你母亲她还好吗,可和你说了什么?”。格物心中一叹,虽知父亲信身后事,却也知道父亲是在母亲故去之后才信的,也只相信和母亲相关的事情。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想着有一些话能够借亡故的母亲的嘴说出来。
定了定心神,格物说:“母亲很好,看上去和生前一般无二。让我叮嘱您不要过度饮酒,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听着格物的话,谢陶然又退了一步,重重的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看着父亲悲怆的神情,格物有些不忍,接着说:“母亲说,让我听您的话,您是对我最好的人。还让我除了做女红,还要学习管理庶务,跟着父亲经商,替父亲分忧。我本就是商家女,不用那么矫情,女儿家和男儿家没什么不同,女儿家心思细腻,搞不好比男儿家还要强!”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之后,心中对因为拿母亲做借口而惹的悲伤不止的父亲很愧疚,就没再说什么,于是父女俩陷入了静谧。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谢陶然收起了脸上的悲伤之色,平静的对女儿说:“好,既然是你母亲的意思,我也不反驳。再说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以后这家业肯定是要给你陪嫁的,早点学习也好,你明天上午来我书房吧。还有,萧家你表哥”,听到这,谢格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自觉的冒着冷汗,脱口而出:“父亲,之前是女儿太小不懂事。女儿还有三年就要及笈了,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不懂事,缠着萧家表哥,父亲以后也不要提了,不然女儿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听到格物的话,谢陶然之前悲伤的脸色全无,不禁有些惊喜,大声道:“好!以后父亲不会再提,不会再提,以后就好好教我的宁儿赚钱,保证你以后找个如意郎君,十里红妆。”
格物看着父亲,红晕不觉爬上脸颊,心里却想着,她这辈子对情爱不再抱有幻想,只愿她和父亲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