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指数 ···
巴廖尼酒店
晴
路是由足和各组成的。足表示路是用脚走出来的,各表示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路。
——三毛
我整个人展开手臂趴在窗台上看着手机,等待着许多人和我联络:我的父母、沉伦、礼燃……可是我却没等到任何一个人的来电。他们中有的人我等了许多天,而有几位已经等待了若干年,我总觉得关怀应该是一种收益,这是我急需改变的错误价值观。
你看,我和你一样,有着不能言说、不愿承认的缺陷,身体上的、心灵上的。我最大的庆幸仅仅是我愿意承认和面对自己的缺陷。
我对周围的人产生了一种畸形的依赖,而这种依赖是长期未得到足够的关怀所导致的,这就继而产生了一个不能停止,抑或无法颠倒的恶性循环。
许久后,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徐朗,刚刚闯进我生活才几天的陌生人。
“喂。”我直起身,把手掌挡在眼前。没有雾霾,伦敦正午的阳光像一把粉碎细微的小针。
“阿尼,你往楼下看,我在你酒店下面的超市门口,你看到我了吗?”听筒那边传来徐朗有些疲倦的声音。我打开窗户,俯身往下看到了徐朗的身影,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毛衣,朝着我挥手。
“哦,你上来吧!”我朝他挥了挥手。
“不是,你能带着你的护照下来吗?我要买些酒和你喝,但店员硬说我看着不像成年人,第一次觉得长得年轻帅气也会给生活造成不方便。”
“我给你扔下去吧。”
“不是本人不能用,快!”徐朗朝我招手,我拿起皮夹和护照离开房间。
徐朗买了整整一纸箱伏特加和金酒,店员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们,徐朗解释说:“For party(聚会用)!”
回到我房间的时候,徐朗一进门便自顾自地脱了皮鞋、毛衣,甚至还自如地跑到卫生间里翻出我的隐形眼镜护理液,清洗镜片后重新戴上,然后他把袜子脱了,平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说:“终于舒服了。”
我把手放在窗台沿儿上看了看徐朗,又看了看桌上那箱酒说:“希斯罗机场到处都是,你没必要在这儿买的。”
徐朗继续躺在地上侧过头看了看纸箱说:“哥们儿,这是我们要喝的,不是带回国的。”
“我们?是指我和你吗?还是你真的有个派对啊?”我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和他问道。
“我和你啊!”徐朗坐起来,活动着关节。
“呵呵。”我笑了两声,回过头看了看窗户外面。
窗外除了一成不变的街景,其余什么都没有,依旧是刺眼的白茫茫一片。
“笑什么?”
“没事,我以前最好的俩兄弟都有这毛病,酗酒。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我走到酒箱前,拿起酒瓶端详起来。
“你是想问我昨晚和我女朋友谈得怎么样吧?”他坐起身,一只手撑在地毯上,一只手滑开手机。
“没,那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就是觉得你不太开心。”
“你和你兄弟他们也是这样相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隐私和私人生活?”说完,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歪着头看着我。
“这不是每个人都要有的原则吗?”
“那多别扭啊,朋友之间应该是透明自在的,你一看就是那种只习惯被人关心,而从来不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徐朗说完用手指指了指我,嘴角微微上翘。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因为尴尬而微微抽动了几下,徐朗继续说:“看吧!一语中的!”
说完,他突然灵光乍现般地站起来问:“等等,这些天你不会没把我当朋友吧?”
“哪有这么快成为朋友的人?至少我和你不是,如果你觉得我太诚实不喜欢听可以忽略。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我喜欢和徐朗这种简单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方式。这样说吧,我感觉徐朗在辩论、对话上和我不是一个段位的,所以轻松自在。
“待定状态,总比结束的好!阿尼,你觉得我怎么样?”徐朗拉了拉毛衣问我。
“你不会吧?女人才会在爱情里受伤后变得没有自信。”我坐到沙发上,看着比我稍稍年长的徐朗,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在爱情中笨拙的模样。那个陷入爱情中的自己,也陷入过一个由迷茫、忐忑、兴奋、羞涩和盲目织就的怪圈,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无法给对方展现自己最美好的状态,担心自己每一个不完美的点都会在对方的眼里无限放大。
“客观地说,评价一下我,赶紧!”徐朗说完撩了下头发,变得异常精神。
“好吧。我身边无数个人被我说哭过,你确定你要听?”
“意料之中,”徐朗审视了我一圈,清了清喉咙说,“只要是客观的,你放马过来吧!但不准说家教!”
“那我说了啊。”我转了一圈旋转沙发说。
“等等,我先给你倒杯酒,看在这杯酒的分上,别太刺耳啊,我虽然是个爷们儿,但女朋友才刚刚背叛我呢。”说完徐朗娴熟地打开了两瓶酒。
“你确定?你懂英文吗?这个酒有多少度你知道吗?”我晃了晃酒瓶问徐朗。
“当然,我以前在国内就喝这个。还有,阿尼,看度数看的是阿拉伯数字。算了,你还是实话实说吧!我觉得你特别会观察一个人。准备好了,不用赞美,就按你的风格来!”徐朗用酒瓶碰了碰我的酒瓶。
“外表上,这一点不需要我来给你证明,无论是在地铁站还是酒吧里,从有那么多妹子和你搭讪来看,就已经很显而易见了,所以我觉得出轨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你女朋友。你很体贴,不会让人感觉强势,然后其实你很有修养,这是学不会也装不出来的,所以我要收回我在飞机上对你说的你没有家教那句话,”说完我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对不起!”
“什么?没听清楚!”徐朗已经被我的糖衣炮弹攻击得笑开了花,我甚至感觉到他头顶开出来了一朵巨大的喇叭花。
“对不起!徐朗,我收回我在飞机上说的那句话,我向你道歉!然后,这几天我早已经把你当好朋友了,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现在一定也在喝酒,不过是一个人。你是一个特别好的男孩,你知道你唯一不好的是什么吗?那就是在爱情上,你是一个弱者。昨晚你在酒吧告诉我,你来英国是因为你女朋友,我觉得很荒谬。”
“好了,说了这么多,铺垫完了,这是准备用恶言凌迟处死我的节奏啊!开始吧。”徐朗听完我说的,明显脸色好了许多,但我说的确实都是实话,并没有奉承的意思。
“说完了!”我对徐朗笑了笑,终于把那句迟到的“对不起”顺势讲出,我早说了,他和我不是一个段位。
“你不是说你朋友被你说哭了吗?我还以为你嘴多毒呢。”徐朗开心地舔了舔嘴唇,碰了碰我的酒瓶,又喝了一大口,脸色突然沉下去说,“她叫唐琳霏,比我大三岁,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认识的时候,她是我一个兄弟的女朋友,她怀了我兄弟的孩子,我替我兄弟照顾她。她当时爱我那兄弟爱得死去活来,要自杀,我就守在她身边了,后来,我和她在一起了,她把孩子打了。我兄弟三年前来了英国,我也知道了他们原来一直还在联系,去年她过来了,但我那兄弟已经结婚了。”
“然后呢?你兄弟又接受了她,在她离开他三年后?当时他知道你女朋友怀了他的孩子吗?虽然孩子已经没了,但她在怀孕的时候和你在一起,你兄弟能接受啊?”我问。
“你听得懂?你是第一个能听懂这个关系的人。”徐朗抓了抓头,有些害臊的意味。
“听懂了,你做了小三。然后人家和你好了三年后还是要去找原配,按照伦理剧的剧情设定,你最后不会有好下场。现在她不是又去找你兄弟了吗?所以你也别再纠结和挣扎了,还和她见什么面啊,该画上句号了。”说完我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
“我没做小三,当时他们已经结束了,我是在他们正式结束三天后才和她发生关系的。”
“三天?为什么不是结束三小时后你们发生关系呢?好吧,现在那个什么菲的不是又出轨了吗?那就说明她对他是真爱,你就成全他们吧。你们现在这样就算以后在一起了,你每天也会生气,只要她不在你身边你就会坐立不安,会忍不住看她手机,查到了你生气,查不到你心烦。两个人只要谈到忠诚、未来这些问题的时候,你都会突然爆发。你最后给自己的安慰是,反正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这个人的,所以现在暂时忍受着吧,但你又会觉得你是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就像即将饿死的人面对一个插了针头的冰激凌,吃了会死,不吃也会死,总之,糟糕透了。话说回来,你说她又出轨了,是对你还是对你兄弟?这不是我听不懂,而是你讲的话宾语不明确,虽然这在亚非语系里也不算是语法错误。”我说完喝了一大口酒。
“对谁出轨还重要吗?反正出轨了!讲得真好!你也有过类似经历吧?”徐朗坐到我身边用一种观摩的姿势支着下巴看着我。
“所以,徐朗,离开她吧!站在朋友的立场,离开她吧!You deserve a better one(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徐朗把酒瓶扔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落入窗台下面的垃圾桶里,他不再讲话。
我站起身,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湖面,阳光和煦,波澜不惊。水面上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嬉闹着,鸣叫着,不时伸展的翅膀打碎平静的湖面,激起小小的水花,这些水花带着阳光的颜色,带着羽毛的柔和。我突然又恍了一下神,就像产生了错觉。
徐朗站起身,走到我旁边问:“你故事没讲完,所以最后你是怎么离开的?你教我。”
“总有一根稻草会把你压死的,徐朗。”我转过脸对徐朗笑了笑。他和我年纪相当,却经历着与我前些年相似的感情经历,这应该又可以为自己的段位加一分吧,呵呵。
“所以你现在就是看破红尘的状态?不再相信爱情了?选择一个人?”他问道。
“我遇到过全世界最好的爱情,然后我错过了,我后悔了,所以我来了英国,总觉得那个人只有离开我才能生活得更好,所以不给自己留有余地地来了英国。”说完,我指了指酒,他拿起开酒器利落地开了一瓶给我。
“错过多久了?你如果这么爱那个人,我觉得你应该回去,你们还有可能吗?”
“没有可能了,我们之间已经隔着太多的人和事,甚至现在我在和你说话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东八区安然入睡了。”
“那个人知道你这份情感吗?”徐朗这么问似乎是想找到他的爱情出路。
“那个人应该到现在都觉得是我决绝和冷漠吧。”
“我以为你是个没谈过感情的机器人,现在才明白你是被掏空心脏的机器人。呵呵,看来在感情上,大家都一样,公平。”说完,他又捡起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
我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伦敦城市的光影,我似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想念的人的影子——你变成了天空、云彩、花园或者屋顶,每个地方都有一张你的脸。即使闭上眼,我也能看到无数细微的丝线在穿梭,最后它们依旧能编织成你精致的脸,然后像那晚一样,你开口对我说:“你去英国多久?你倒是说个期限啊,三年?十年?二十年?我可以等你啊。如果你不回来,我可以去找你啊,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的宿命:缄默着发疯地想着你。这是我这一生都无法也无力去抵抗的。
天黑前,雷声滚滚,巨大的雷鸣声像要把天空震裂,闪电接踵而至劈开苍穹,落地窗倒映着破碎的闪电。
徘徊在醉倒边缘的徐朗在我床上蜷曲着,他喝了很多酒,但没吐,也没哭没闹。最后,他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指了指门对我说:“阿尼,你陪我去找她可以吗?最后一次。”这时候的他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那时候,我身边的朋友硬生生地抽了我一记耳光说:“你怎么这么贱!”
而我只是走到床边,扶着徐朗的头让他枕到枕头上,替他盖好了被子后说:“好,我陪你去。”
然后,我关了灯,走出了房间。我住的酒店在公园附近,我裹着硕大的黑色风衣走进了公园里。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你住哪儿?
我把地址迅速地回复了过去。
短信又来了:还跟礼燃哥闹情绪呢?那礼燃哥现在去找你?
我回复:不了,礼燃哥明天下午四点左右过来吧,我现在去喝点儿东西。
他:一个人?我开车过来找你?
我:一万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