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边上，少了两个孩子的打搅，两位老人终于没有了顾虑。
天机府主领着清君在院中边漫步边道：“带着一个小拖油瓶行走红尘很不容易吧。”
清君笑了笑：“其实还好，小凡这孩子自幼孤苦，并不依赖别人，反倒是我平时还要被他照顾。”
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师徒二人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嘴角不自觉流露一抹温暖笑意：“出门在外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一年多来为了生计真可谓是绞尽脑汁啊，还好清君年轻时生性好玩，所学庞杂，什么都会一点，拉二胡、代写家书、定穴看风水，就连给人算命都做过。”
天机府主会心一笑，要知道历任天机府主游戏江湖，用的身份十有八九都是算命先生，这么看来二人还算是同行。
清君继续道：“在我的刻意引领下，这一路只走红尘最苦处，见过了瘟疫肆虐处的尸横遍野，见过了盗匪横行处的家破人亡，见过了兵荒马乱处的命贱如狗，见过了人道崩坏处的易子而食，都说不染凡心如天心无私无情，我偏要用众生苦相让这颗天心有血有肉，即便将来我不在了，他也会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人皇之路！
天机府主感叹一声，拍了拍清君的肩膀：“苦了你了。”
清君摇头道：“我有何苦，苦的是黎民百姓，天道之下众生皆为刍狗，然而修士之下，百姓却如同蝼蚁，当今修士修的是天道，往往走的却是自己的路，这种人与魔无异！”
“你还是这么嫉恶如仇。”天机府主握住清君的手安慰道：“我们都老了，未来的事放心交给小凡他们就好了，我们应该相信他们不是么？”
清君无奈一笑道：“以我如今的状态，除了相信还能怎样呢。”
天机府主沉默下来，叹息一声道：“清君老弟，你还恨剑心宗么？”
“恨？”清君停下脚步直视着天机府主的眼睛道：“如果我说我从未恨过剑心宗老哥你信么？”
看着有些诧异的天机府主，清君缓缓道：“我清君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幸得师尊收留教导，如师如父，剑心宗就是我的家，一个孩子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他顶多会生气，但万万没有恨的道理，老哥你说呢。”
天机府主恍然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小凡来求我，而不是为了仙道来求我。”
清君点头道：“对世人来说，小凡确实是能够挽救仙道抗衡邪帝的唯一希望，但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自幼孤苦无依的孩子，是我清君的弟子，是我真正的亲人。
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了，在我倒下之前我必须将小凡送到师尊手中，不为大义为私情，那里是我的家有我的亲人，他们会像我一样对待小凡，可以让他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天机府主感叹道：“不为大义为私情么？仅以为师而论我不如你啊。”
清君无奈一笑：“老哥过誉了，我哪会当师父啊，我原只想他平凡一生，为此我甚至不让他走上修行之路，可这一路走来我发现他都在旁敲侧击关于我的过往，现在有我压着还好，等将来我不在了，以他的性格怕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天机府主眉头微皱：“说起来当年的事并不简单，我曾暗查过此事，背后涉及的可能是已灭的黄泉宗。”
清君释然一笑：“不管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黄泉宗已成历史，她……她也早已不在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更何况我还因祸得福遇到了小凡。”
真的结束了么？
天机府主心中并不这么认为，可是一想到清君即将赶赴人生的最后一战，而且还是他亲手相送，他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可以帮你，但人皇出世之路注定是以血骨堆成，老弟你如今还提得起剑么？”
清君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其实当年邪帝针对我的那句诛心之语我很喜欢，潜龙不死，新龙不生，呵呵，说的真好啊。”
清君伛偻的身子忽然慢慢挺直，最后更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世间若有龙，那便只有我潜龙，老哥且放心安排，清君生平不学无术，唯擅长杀人而已。”
话音落下，一股沉寂了二十年的桀骜之气从清君体内散发出来，如龙抬头，气冲斗牛，仿佛要向世间宣布他的归来。
潜龙潜龙，在渊之龙，如今的他不正是如临在渊么。
天机府主如释重负，复而凝重的道：“好，你且放心去，仙魔各宗宗主我帮你拦，此去百里，江湖收官之战我再送你了断四十二份因果，凡心入剑心，我来安排。”
清君诚心一拜及地：“多谢老哥。”
天机府主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人情归人情，规矩是规矩，记得付报酬就行。”
清君周身慑人的气势忽然一滞，随后一泻千里，有些受伤的道：“老哥不是吧，以你我的交情还要报酬？你看老弟的样子像是有钱人么？”
天机府主以手抚须笑道：“规矩不能破，报酬是一定要收的，没有钱的话可以用别的来偿还。”
清君低头看了看一穷二白的自己道：“不知老哥说的是什么？”
天机府主笑意一收忽然郑重的道：“我要你这一世的福缘与功德。”
清君吃了一惊，随后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
……
天机府后门，一个小脑袋悄悄探出又迅速收回，随后是两个小脑袋，等确定一切正常，两道身影这才鬼鬼祟祟的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少年胤欢呼一声，仿佛脱缰的野马，在小凡看白痴的目光中撒丫子向着远处集市跑去。
不一会，两个孩子蹲在路边，一个笑容灿烂，一个满脸愁容。
面前堆满了各种小吃，少年胤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猪蹄，吃的不亦乐乎，小凡则看着瘪瘪的钱袋满脸心疼。
“你们天机府没有饭么？”小凡看着吃相惨不忍睹的少年胤咬牙切齿的道。
这些钱他只当是从陈大宝手中借的，将来可是要他自己来填补亏空。
“你要和我一样吃了十年素你就能理解我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这点时间当然要犒劳一下肚子。”少年胤含糊不清的道，说完还颇为仗义的分给小凡一只鸡腿。
放屁！小凡心里暗骂一声，有饭吃还不知足，要知道师徒俩这一年多过得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看到鸡腿小凡就来气，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啃，少年胤一看小凡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吃相，呵呵一笑边吃边道：“潜龙的弟子，听老头子叫你小凡，你姓什么？”
小凡不想搭理他，头也不抬的敷衍道：“我是孤儿没有姓，就叫小凡，你呢，天机府的弟子。”
少年胤更乐呵了：“巧了，我也没姓，就叫胤，咱俩还真是有缘。”
小凡撇了撇嘴，心里默默将少年胤划到和陈大宝一样可恶的高度。
少年胤看着小凡闷闷不乐的脸笑道：“就花你点钱至于么？你想想，小爷可是下一任天机府主，我的人情那可不是钱能衡量的，你小子偷着乐吧。”
小凡一脸不屑的道：“一个连府门都没出过的小屁孩，你的人情又当不了饭吃。”
少年胤一听立马就怒了：“娘的，我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看不起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
说完少年胤把吃的往旁边一推，从怀中掏了半天拿出一大把古朴铜钱拍在地上。
铜钱样式古老，相较于世面上的还要打上两圈，每一个上面都刻有不同的纹路，看起来十分玄奥。
“这是‘易爻天机钱’，上古异宝，先天之物，可卜世间天机，小爷我心情好，送你一卦就当还你这顿饭钱了，你想卜什么？”
小凡有些信不过，但一看少年胤的架势还是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下道：“那行，你就帮我卜一下二十年前，我想知道我师父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少年胤一愣，随后尴尬的挠了挠头，弱弱的道：“这个……能不能换一个问题。”
小凡一挑眉：“为什么？你不是说能卜世间天机么？这点小事都算不出来？”
少年胤叹了口气，低头又将铜钱一枚枚重新收起来道：“这件事我确实算不出来，其实当年我问过师父，他说你师父当年的事并不简单，背后牵涉甚广，而且天机已被遮蔽了，就连他都算不出来。”
小凡听完之后眼神黯然的低下头，不发一语，少年胤一看赶紧安慰道：“其实这事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天机一道只是捷径，既然捷径不通我们可以用最笨的办法亲自去查啊，事在人为，当年明面上涉及的只有几家势力，即便遮掩的再好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小凡并没有反应，还是低头不语，少年胤也没了兴致，起身拍了拍屁股，抱起地上那堆吃的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府中，正赶上两位老人谈完，一看到二人回来相视一笑。
“臭小子这次还挺准时的，出去一趟开心了？”
少年胤尴尬的笑了笑，目光却是瞥向情绪低落的小凡。
“怎么了？”
清君关心的把小凡拉到身边，小凡摇了摇头，抬头僵硬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另一边少年胤悄悄地把事情和天机府主说了一遍，天机府主看向正望过来的清君，目光交汇之间已是有了交流。
“耽搁了老哥这么长时间，老弟也该走了。”
清君拉着小凡正打算告辞，天机府主却摆了摆手，随后一掌拍在少年胤头上。
“你小子身无分文，手上这堆吃的是哪来的？”
少年胤抱着头龇牙咧嘴道：“老头你轻点，这是小凡师弟送我的，”
“嘿，你还好意思说？”天机府主没好气的道：“你个当师兄的让师弟掏钱请客像话么！还不拿点东西补偿人家？”
“老头，你也知道我身无分文，你让我拿什么补偿？”少年胤瞪着眼睛道。
“东西是你吃的你问我？赶紧的有什么拿什么。”
少年胤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嘀咕咕，却还是伸手往怀中一顿乱掏，最后有些不舍的掏出了两枚铜钱，正是先前小凡看到的“易爻天机钱”。
“臭小子还算大方。”天机府主接过两枚铜钱一看愣住了，随后眼含深意的瞥了眼少年胤。
“天卦和山卦，你小子这随手一掏不简单啊。”
清君一听赶忙开口道：“老哥算了，一顿吃食而已，哪用什么回礼啊。”
天机府主翻手拿出根红绳将两枚铜钱串在一起，随后走上去慢慢套在了小凡的脖子上。
“这是孩子之间的事，清君老弟你别管。”说完天机府主笑容和蔼对小凡道：“孩子，这是胤的一点心意，你安心收下，记住千万不要离身。”
小凡看了眼师父，见清君没有拒绝这才点了点头：“小凡记住了。”
天机府主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清君一眼：“老弟安心上路，老哥……就不送了。”
清君笑了笑，领着小凡再次躬身一拜，随后这对师徒头也不回的走向正门。
院中只剩下一对师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