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
以后,每星期他都带安娜去赶集。
每逢星期六或星期四早晨,他衣冠楚楚地打扮成个乡间绅士样,她就会问:“我也去,行吧?”他立即就面带难色。
可最后,他还是豁出去,把她安置在自己身边坐下,驾起马车驶向了诺丁汉,然后就住在黑天鹅旅店里。情况还算不错。他想把她留在店里,可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可使不得,于是他鼓足勇气,拉起她的手一块儿去牛市。
她惊奇地看这看那,在他身边默默地打转,可一到牛市[88]上她又让人群吓得直躲。到处都是男人,他们穿着笨重的脏靴子,缠着皮裹腿,路上满是牛粪。她更怕见关在牛栏里的老牛,那么多犄角,那么小的牛栏,而人们个个儿都像疯子。听听,牛贩子们在扯着嗓子叫喊。她还感到爸爸让她搞得很不自在。
他从小吃摊上给她买了一块糕,给她找了个座儿坐下。一个人打招呼说:
“早上好啊,汤姆!那是你的孩子吗?”这位胡子汉说着还向安娜点点头。
“呣。”布朗温很不自在地支吾着。
“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呢。”
“不是我的,是我老婆的。”
“说的是呢!”这人看看安娜,好像她是一头奇怪的小牛,她的黑眼睛怒视着那人。
布朗温要出去看看牛犊的行情,就把她托给伙计照看着。她本能地躲避着这些肮脏、粗野的农夫、屠夫和牛贩子们,可他们都盯着坐在那儿的她,一边买喝的一边大声小气地议论她,那话粗野极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他们问伙计。
“是汤姆·布朗温的。”
这孩子干坐着没人理,两眼直盯着门口盼爸爸回来。可一拨又一拨的人都来过了,就是他没回来,她只好孤孤单单地坐着。她知道一个人是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哭鼻子的。别人疑惑地看着她,她干脆理都不理他们。她感到特别孤独,浑身发冷,可爸爸还不回来。她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
她坐了很久,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布朗温回来了。她从座位上滑下来去迎他,就像一个刚起死回生的人一样。他用最快的速度卖了他的牛,但生意上的事还没完呢。他又带上她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牛市里。
他终于办完了事出了牛市的大门。一路上他总是冲这个那个的人打招呼,时不时停下脚步跟人家聊聊地里的事,聊聊牛啊马啊什么的。这些她都听不懂,只能站在脏乎乎的地上听他们说话,周围全是男人们的腿和大靴子,臭烘烘的气味熏着她。不过她总是听人们问这样的问题:
“这丫头是谁呀?我怎么不知道你都有这么大的闺女了?”
“是我老婆的。”
安娜十分清楚自己是妈妈的孩子,因此感到孤独。
最终他们总算离开那儿了,布朗温和她一起进了“笼头匠”大门里一家黑洞洞、古色古香的小餐馆儿。他们点了牛尾汤和肉、卷心菜与土豆。别人一进这个黑暗的拱顶餐馆来吃饭,安娜就会睁大眼睛暗自好奇。
随后他们又去了大市场,到了谷物交易市场,然后去逛商店。他在一个小摊上给她买了本书。他就喜欢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认为有用的他就买。买完东西他们进了“黑天鹅”酒馆,她喝牛奶,他喝白兰地,喝完就套上马赶着车上了达比路[89]。
她幻想着,想累了,都懒得再想了。可第二天再想起来,她会蹦蹦跳跳,悠着小腿跳起稀奇古怪的舞蹈来,还会没完没了地讲她的所见所闻,能说上一星期。到了下一个周六,她又会渴望再去。
牛市上的人们都熟悉了这个坐在小摊上看热闹的小女孩。不过她最喜欢去的是达比,他爸爸在那边的朋友更多。她喜欢那个小点的城市,对那里更熟悉,那个城市离河更近,虽然也让她感到奇怪,但不让她害怕,因为它比诺丁汉小多了。她喜欢那个有顶棚的市场,喜欢那个老太太。她喜欢乔治客栈,爸爸就在那里歇脚。客栈老板是布朗温的老友,很宠安娜。她经常在舒适的大厅里坐着和红头发胖老板维金敦聊天。中午十二点农夫们回来吃午饭时,她就成了个小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