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安静的夏夜里,我最后一次在故乡自家中过夜,原先住的是保定五中的平房宿舍,后来家搬进了学校老师集资盖的楼房,但还是在同一个老地方,隔护城河与闹市相闻。躺在床上,能听到护城河边小树林里有人在吹笛子,这恍惚是三十多年前大西门附近时悠闲的日子。好久没再听到了。其实我在20岁上就离开了故乡,南下,北上,但因为老家儿还在故乡,时常要回去,感觉上与故乡还很密切。前次回去搬家,在离开故乡二十多年后,彻底把家搬离保定,从此就可以就近照顾老人了。我是最后一次在自己家住一个晚上,第二天那房子就是别人的了,房产已经过户,事实上此时那房子也不是我家的了,我等于是借住在属于别人的自己的家中。那一夜几乎失眠,半睡半醒。隔着护城河和小树林,那边的环城西路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条安静的马路了,而是车水马龙,声浪铺天盖地的热闹的都市主干道了。故乡的繁华昌盛是我小时候就一直盼望的,盼望它变成一个大城市。可当它成了大城市的时候,我要与它告别了。
于是,我在离开故乡的最后一夜里,安静地躺在床上聆听故乡的业余笛子手吹着那些民歌,回忆着自己六七十年代在故乡度过的贫穷但美好的青少年时代,直到迷糊地睡去,再醒来,是被护城河那边街上的汽车声吵醒的。匆匆收拾行囊,把家具装上车,忙乎着办各种交接手续和关照搬家工人的吃喝,就那么匆匆地彻底与故土辞别了。直到我随着搬家的大车开出城,过了高速路关卡,安静下来,我才恍然大悟:告别可以是这样事务性的程序,与感情无关。但有机会,我会经常路过故乡时进去走一走,看一看。或许以后还能有机会在那里从事点什么,时常住在那里,在安静的夜半,听原乡人吹那些熟悉的乡音。我心中还实在地怀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我肯定要写一部完全与故乡有关的长篇小说。而以前的两个长篇里,故乡只是闪烁其间。在一个地方生长二十年,它注定要长在我的记忆中,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