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9—1913年,保定244年的直隶省会历史在民国成立后的1913年的某一天轰然结束,这个直属于大清朝廷“首省”的省会“迁都”了。这个曾经的“冀北干城,都南屏翰”的中国第一省会的光荣历史悲情落幕。省会迁天津,大员们、家眷们,车辚辚、马萧萧地一路暴土扬场,或顺水漂流,奔了五里洋场的天津。所以我称之为轰然结束,那混乱聒噪的场景可想而知。
其实自从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天津被迫开埠,直隶总督就开始兼任北洋大臣。李鸿章为了处理洋务,多年前早就常年往返于保定和天津,在天津有办公地点称行馆,开始了春夏驻津,秋冬驻保的双城双省会制,只不过保定还是正牌省会,但天津的影响,特别在洋务、海防、外贸等方面开始大大超过省会保定。后来袁世凯干脆于1902年就在天津设了直隶总督衙门,大力整修天津城,在海河边上迎来送往,早就乐不思蜀了。天津从1902年就成了事实上的直隶省会,彻底搬迁早成定局。列强靠着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天津真正成为北方仅次于首都的重镇,而且天津是北方地区西风东渐的第一站,一片片租界简直就是一个个西方列强在中国的堡垒和西方经济、文化、军事及生活方式的真人秀场所,天津俨然成了北方的洋务首都,保定则太像北京的缩影,与天津比相形见绌,因此搬迁直隶省府到天津就成为必须。
但保定这个老省会依然发挥着余热,影响着本省的方方面面,不仅仍旧起着省会的作用,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北洋时期”17年)影响着整个中国现代历史进程。北洋军阀在袁世凯死后分裂成皖系、直系和奉系三大派系,互相残杀,保定不幸沦为他们争斗的主战场。直系军阀曹锟任直隶督军和省长,驻扎保定。曹锟先是在保定联合奉系策动直皖战争,大半个中国卷入其中,混战一番胜利后直奉军阀共同把持北京政府。随后曹锟任直鲁豫三省巡阅使,仍驻保定。不久与奉系反目,直奉战争爆发,奉系退回东北,北京政府完全被直系军阀控制。后曹锟在保定策划了贿选,窃取大总统职位,引发第二次直奉战争,战场又在河北一带。之后十几年保定一次次成为获胜后的军阀的大本营,仅曹锟的老巢光园就多次易主。整个20世纪20年代保定兵燹战火不断,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也因此引人注目。按占山为王的顺序,先后驻扎保定的大军阀们包括曹锟、冯国璋、吴佩孚、孙岳、张学良、阎锡山等。
1928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北京成了废都,改叫北平。自然废都所在的这个省就不再直隶于民国中央,于是直隶省改称河北省。河北这个名号早在唐朝就开始出现,这片地方曾经为河北道。看来改称河北实际是实至名归。而且早在1921年,曹锟就奉北洋政府教育部令,在保定创办了直隶的最高学府河北大学(1921—1931),而非称之为直隶大学,看来那个时候人们已经开始酝酿把直隶改称河北了。到民国政府正式定都南京,直隶改河北就属自然了。改为河北后,其地盘形态变了,南部和北部、东北部被河南、辽宁等省圈走些地盘,但原属于京兆地方的20个县划归了河北,北平只剩一个城区,成了河北省的一个特别市。省会先留在天津。但旋即就迁北平了,省政府就设在中南海西北角的摄政王府里。国民政府不珍惜这个首都,让它归河北省管,河北省会当然就乘虚而入。北京这个古都竟然成了一个省的省会,估计全国人民和官员都不能容忍北平这个旧国都当一省省会,1930年北平再次成为院辖市,按规定院辖市不能当省会,省会就又回了天津。
1935年日本人在天津势力日趋强大,但遭到的反抗也愈演愈烈,亲日派经常遭到暗杀,日本人要统治天津,就逼迫河北省政府迁出天津,就这样中国的一个省政府被迫离开省会天津,回到保定落脚。省府落难来保定,22年后又回到当年的直隶总督署旧址办公,这不是荣归故里之举,估计保定人民一点也不为省会的归来感到骄傲。
但想不到的是,1937年日军攻下北平后继续攻占离北平最近的省会保定,结果省会溃散,南迁。这个省没了政府,没了省会,成了一盘散沙。
1939—1945年,日本人扶持起了一个伪省政府,填了南逃的省政府的位置,保定沦为了这个伪政权的省会,这是被逼无奈,成了保定历史上可耻的一页。《野火春风斗古城》讲的就是保定人民与伪省政府和日本鬼子斗争的故事,说明汉奸还是少数。这本小说很为保定提气。电影里的街道都是真的,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繁华古城街道。
1945年抗战胜利了,人民盼着政府回来,可莫名其妙的一帮人却宣布河北省政府在北平成立,胜利后他们竟然忍心路过可怜的遭受战乱蹂躏的保定,直奔北平而去,北平这个古都竟然又成了这个省的省会!
估计这行为又令人发指,省政府在北平混了一年光景,1946年灰溜溜回了保定。可1947年保定战事吃紧,它又悄悄地迁回北平。那个名义上的省政府占着北京东四十条边上铁狮子胡同的段祺瑞执政府旧址,辅佐傅作义将军,管辖的只有北平附近的二十来个县。末代民国河北省政府的主席是两个保定人:孙连仲(保定雄县人)和楚溪春(保定蠡县人)。驰骋战场的孙连仲看破红尘,辞职而去南京当了首都卫戍司令的闲差;而楚溪春接任后与傅作义一起投诚,为和平解放北平做出了贡献,老北京城得以完璧。事实上北平是以故都和河北省会的双重身份由民国转到新中国的。
终于我党打赢了内战,于是河北省总算又有了政府,这个政府当然不能去改回为北京之称的北平,那里是新中国的首都,不能首都里再藏个省会。而天津是中央直辖市,所以只能又把省政府落在离京津最近的保定。
到1958年,据说为发展工业,带动全省进步,天津再次划归河北当工业龙头,省会再次迁到天津。五大道的洋房别墅等都成了官员们的宿舍。河北省的省会繁荣程度仅次于上海和北京,应该说是省会里的第一。但不知那段时间河北省的繁荣和成就是不是也是全国第一。
到1966年,为防止美帝苏修都侵略中国,天津这样的沿海城市就不安全了,于是为了安全,省会再次迁往太行山下安全的保定。那里只有一条铁路,把铁路炸了,就很难进去,所以安全。天津断断续续当了27年直隶和河北省会,从此只当直辖市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文化大革命”闹得昏天黑地,省会来后还没站住脚,就遭到攻击,连省长都给押上卡车戴高帽子游街了。
省政府于是很快就打起行囊南逃到小镇石家庄。可在天津的河北大学却按照计划依旧在省会离开保定后迁离天津到了保定,石家庄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地方安置一个庞大的大学,大学在那个年代对他们来说是累赘,能扔的就扔。以后再想迁就难了,一个大学的迁移比一个省政府的迁移还要难,于是河北大学就成了少有的不在省会的省大学,一直到现在。
省政府从此在石家庄安居乐业。结果是石家庄在“文革”后迅速成长为大城市,繁荣昌盛起来。保定人民只能接受省会永远回不来的现实,自珍自重,过自己的小日子。无论当年造反的还是保皇的两派,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只能接受保定不再是省会的现实。美好的244年直隶省府、时断时续18年的首省之首善之区的日子永远结束了。这个古老并且曾经典雅雍容的直隶老省府的命运是值得悲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