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5月—1957年6月]
1956年6月18日，伦敦
最亲爱的沃伦：
太多喜事要汇报，不知从何说起。首先，停下你在做的事，拿一杯冰凉的黑啤酒，安安静静坐好了，准备聆听一个秘密：6月16日下午1点30分，在伦敦250年历史的圣乔治教堂，你的姐姐结婚了；现在我从夫姓，西尔维娅·休斯太太，休斯的太太，国际著名诗人和天才的妻子，你觉得哪个称号最好？现在只有四个人知道这婚礼的消息，你，我，母亲和特德。我计划明年6月在威尔斯利再办一次婚礼，你做伴郎，弗兰克舅舅陪我走红地毯，举行一个盛大的酒会，今秋妈妈通知亲朋好友我们订婚。
自然你会问为什么要举行两次婚礼，为什么现在这个是秘密婚礼？自从我认识特德，这三个月来我们每天见面，一起读书，一起散步，一起做饭，我终于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对此我心里没有一丝疑问。现在我们一贫如洗，无法举办婚礼。我现在剑桥，英国保守的维多利亚处女们无法想象我一旦跟这么英俊有力的男人结婚怎么可能有心思学习，更别说富布赖特奖学金的要求了。另外，特德在找一个在西班牙教英文的工作，我继续留在剑桥读书，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忍受分居两地的生活，圣诞和复活节跟他会合，共同度过五个星期的假期。这是为什么现在对结婚的消息保密，我们都不想放弃传统婚礼，那将是在威尔斯利民间节日一样的大聚会，在那里我们向世界宣布，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还没有像最近这样幸福忙碌过。现在我们从伦敦回来，妈妈和我住在剑桥，特德从伦敦他住的贫民窟一样的小公寓里把他的东西搬出来送回约克郡，我们三人21日一起去伦敦，22日飞到巴黎，我们带母亲游览巴黎一星期以后把她送上飞机。特德对我们很好。妈妈是星期三到达。因为期待母亲到来，我兴奋得不眠不休，那天晚上他带我们去施密德——一家便宜的德国餐馆吃晚饭，那一晚我们觉得趁妈妈在伦敦的时候结婚，唯一的遗憾是你不在。夏天我们在欧洲跟你会面时，将跟你说说从坎特伯雷大主教那里取得结婚证的磨难，我们在特德所属的教区找牧师结婚，结果在街上看到一个牧师，特德说：“就请这个牧师！”我们尾随他回家，发现果然是他。
然后在伦敦为结婚仪式匆忙购物，给特德买裤子和皮鞋，用我们剩下的钱买了一对结婚戒指（我从来没有想要订婚戒指），妈妈带来一套粉色的针织连衣裙套装，我穿着这件从来没有穿过的套装，头戴粉色的发卡，特德佩戴着一朵粉色的玫瑰花，灯光昏暗的小教堂外大雨滂沱，我们在白发苍苍的牧师面前说结婚誓言——那些世界上最美丽的字，然后老牧师亲亲我的脸颊，我感动得泪流满面，跟亲爱的特德在一起太幸福了。你会喜欢他的，他想见你。从此以后我们结婚了，你一定要为我们保密。母亲6月29日离开后，我们将去西班牙租一个小屋子过夏天，写作，学习西班牙语。
8月5日左右我们再次跟母亲会面，特德带我们去约克郡，他担心行程对她太紧张，希望她在奥地利同一个地方多住几天……8月14日送她离开跟你会面，希望是在维也纳，也可以是意大利、法国或者鹿特丹，以你所在的地方为准，至少要跟你住上一星期。8月14日以后你通知我们时间地点，我们来安排旅行，信写到剑桥，除非我给你西班牙的地址，我是多么想让你见见特德！他关于我们结合的第一首诗被芝加哥的《诗歌》杂志接受，将有34美元的收入。期待1957年我们都在新英格兰的大学教书！
爱你的西尔维娅·休斯
（通信请仍然用我的本名。）
1956年7月14日，西班牙贝多尼姆
亲爱的最亲爱的母亲：
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住所，过去这一个月拎着皮箱、居无定所，到处找廉价餐馆。你无法想象我现在坐的地方，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像一个童话，我自己都难以想象我们过夏天的地方超出我的最大梦想。我感觉蜜月最终开始了，简单生活，写作和学习……
开车一个多小时穿过红色沙漠的山丘、灰尘飞扬的橄榄树果园和稀疏的草地来到这里，碧海、沙滩、白色的街道和小屋，第一眼看到这个村庄，我和特德直觉这就是我们的地方。之前在长途汽车上我们越来越怀疑能不能找到一家带家具厨房的房子，几乎无奈地决定不行就住酒店吧，有设备良好的浴室、灯光和新鲜空气。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个黑眼睛女人转过头来问我们懂不懂法语，然后她告诉我们她在海边出租一个带花园的避暑房子，有大厨房，简直不敢置信，既有独栋别墅的私密又有酒店的舒适。
不久她带我们穿过白得晃眼的街市，街上有驴拉的板车、瓜果蔬菜摊子、鸡毛小店——粉色大酒店和多彩的贫瘠的奇怪结合体……崭新的，一切刚刚完工，现代建筑和当地土屋混杂。贝多尼姆刚刚被游客发现，奇怪的是酒店客人稀少，完全没有商业气氛，一英里长弯弯曲曲的完美沙滩，玻璃一样清澈的海浪击打着岸，海湾中还有一处小小的礁石小岛，碧蓝的海带着一望无际的普鲁士蓝涌向天边和近岸。
她的拿铁咖啡色的大宅就在海边，比外婆在温瑟普的海滨房子离海还要近，院子门口有一棵棕榈树一棵松树，后院开满鲜红的天竺葵、白色的雏菊，以及一棵无花果树……背景是紫色的群山，太美了！她还有一个巨大实用的厨房，各色器具齐全。楼上四间房出租，特德和我特别钟意我们现在住的房间——粉红色的房间，大到只够放两张橡木床，我们把床拼在一起面对着海，一个小梳妆台和镜子，一个带书架的衣橱。最妙的是一对法式落地门通向阳台！我此刻就坐在阳台上，在吹干刚洗的头发，面对着浩渺的碧蓝的地中海……特德在屋里，躺在床上学西班牙语……生活极好，我们会在这里住到9月29号，然后返回剑桥。可说的太多……
我会画一些风景素描，加上一篇地方色彩的文章给报纸投稿。这是写作的地方。这两天我们好好休息，让最近一个月的紧张和疲劳消散。我们俩第一天就被晒伤，特德晒得通红，我开始拉肚子，很虚弱。昨天晚上，在他的催眠下，我终于睡着。我醒来以后，一切都好了。
我们很开心……我无法想象离开他我怎么生活。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英俊、最有创造力的亲人。我的心思都在他身上，让他高兴，让他有个舒适的家，我开始从那种狭窄的自我中心意识里走出来了，他心地善良，思想深邃，还有幽默感……
我们构思一个计划，我去给女性杂志写一系列美国人在海外的文章，我擅长描写地方色彩，写地方景色里的戏剧冲突和心理矛盾。我这周计划写马德里的斗牛。上星期天我们去看了一场斗牛，我很高兴特德和我感觉一样：对那头牛特别同情。我本来以为斗牛士在牛周围跳来跳去，然后干净地把牛杀了，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那头牛安安静静，被好些斗牛士挥舞着披风不停地挑逗，牛激怒了奔跑起来，这时一个骑马的斗牛士奔过来在牛颈部上插一把长矛，牛血直涌，其他的斗牛士把各种彩色的短刀插到牛身上。杀牛既不快也不干净，这个残忍的表演把我们惊到了，恶心死了。最爽的时刻是六头漂亮的牛把一个肥胖残忍的斗牛士从马背上挑起来摔到地上，他大腿喷血受了重伤，被担架抬出场。这是我最后一次观看斗牛了。我准备以此为背景写一个故事。我们准备每天严格写4—6小时，一直坚持两个月。
如果你上周在这里而不是英国就好了……尽量吧，即便几天也好，可以游泳，晒太阳，我可以做饭。你可以坐火车回马德里，从马德里飞伦敦。特德请你保重，看看绿色风景。
爱你的西微
1956年10月8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像过去喜欢读你所有的信一样，我也无一例外地喜欢你今天早上的信。先说好消息：博学的BBC“第三套节目”同意让特德朗诵叶芝的诗，不久开始录制。我欣喜若狂，又无比骄傲，几乎在早餐时兴奋地大喊：我的丈夫是天才，将给BBC朗诵叶芝！一旦编辑决定节目制作的日子，就通知我们，而后我们会去伦敦制作节目。希望这会带来更多的朗诵邀请，同时这也意味着特德的经典文学知识得到认证，对于他以后申请学院教职特别有利，你同意吗？
……从约克郡回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我顽强地克服着心中的思念和疲惫。这是我和特德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刚刚过去的夏天已经把我和他变成一人，过去无法理解《圣经》里说的夏娃来自一根肋骨，现在完全可以理解了，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就是如此！一旦离开特德，我觉得自己命悬一丝！跟大部分的夫妻不同，我们分享着生活的每时每刻。我为他，以及我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闪着天堂一样的光辉，琐事如洗涮煮饭都是如此，这种幸福感与日俱增而不是减少，因为我们的创作是在互相激励、互相模仿中成长，每有文章发表为彼此嘉奖，没有一个太太会像我一样分享自己丈夫的职业生涯……我不希望特德上一份朝九晚五的班，我喜欢和他厮守，在他身边写作……我希望你能忍受我的这些絮语，你有沃伦陪伴，而我只有你可以吐露心声。我现在过得像一个修女，完全躲在书斋里，最近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平静心思可以潜心钻研，现在读使徒保罗的书信集、奥古斯丁的哲学著作以及乔叟的诗歌（感谢上帝赐予乔叟这样的伟大诗人）。写作，每天上午的时间都在写作……我不需要悲哀才能写出作品，心底有足够的悲哀。我希望，我的小说和诗歌创作代表最强有力的女性的声音，被爱同时深爱着丈夫的女人的声音。我觉得如果女性作家一味想模仿男性写作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或者会变成一个苦涩怨毒的多罗西·帕克尔。特德和我都隐居于世，远离纽约的作家圈子和粉丝聚会……
爱你和沃伦！
西微
又及：收到彼得·戴维森的信，他最近高就《大西洋月刊》的副主编。他对我们的作品很有兴趣，希望我把特德的儿童寓言故事给他们的儿童文学部投稿，也鼓励我参加他们1958年的小说竞赛，他愿意阅读我们所有的稿子。他在《大西洋月刊》工作时就敬佩特德的诗歌，虽然现在没有确信，但基本会录用，编辑会议在即，所以让我们默默祈祷吧……
1956年11月1日，剑桥
亲爱的母亲：
个人危机和世界局势危机这时交织在一起，世界大乱，英国疯狂地轰炸埃及。你不能相信公众对轰炸事件的震惊。我最喜欢的报纸《曼彻斯特卫报》把轰炸叫“灾难”，我无法理解艾登首相能从武力轰炸中让英国获得到什么，除了颜面扫地，在英联邦殖民地中失道寡助，无故树敌。为金钱利益而争是这次对苏伊士运河动武的唯一目的，以后几年这会更加给苏联反英宣传煽风点火。好奇剑桥学生会是什么意见，从英国各地来的抗议信把唐宁街10号淹没。反对党领袖盖特兹凯尔雄辩的抗议如雷贯耳。回忆起来在科莱里奇酒店的酒会上我几乎跟艾登首相站一起喝酒！大英帝国的傲慢，那种古老的势利，商业化的殖民地主义在保守党中死而不僵，我完全排斥！英国在塞浦路斯的政策难道还不够吗？
所有的报纸媒体都在期望美国的外交政策能有公道之举，华盛顿能带头遵守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而不是仅仅忠于英国。莫斯科看到西方这些沸腾的国家主义和资本主义，不知道正怎么笑话呢，武力侵犯过去一直是西方联盟反对的。
……连布达佩斯都进了报纸的末页，苏联人撤军，世界变化快啊！我记得找非洲教书工作时，一个面试我的波斯外交官说过，西方强权像小孩子一样对非洲和阿拉伯的巨大人力能量完全无视。《曼彻斯特卫报》的社论深得我心：这次武力进攻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灾难性的——道德、军事和政治的角度。大英帝国已死，文学和批评界弥漫着的毫无生机和道德上的无力感是我想把特德带到美国的原因，上帝保佑美国，我多么渴望回家啊！
现在说个人危机。这一星期起伏跌宕……我昨天去伦敦富布赖特委员会去告知他们我已结婚，正如我所料，他们并无取消我奖学金的意图！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热烈地祝福我，一个英俊的美国官员告诉我，我在社交和学业上的成绩完全符合富布赖特的要求，他们想以我做宣传！……基金的一个主要目的，是把在英国学到的教育和文化经验带回到美国，他们很惊讶我不仅带回我自己，还带回特德去美国教书和写作。
在伦敦的一天相当疲惫，例假来之前的筋疲力尽和抑郁；特德对前途担忧，心里紧张。幸运的是，我们在格兰切斯特和乡村交界处找到一处小公寓，离威特斯蒂特只有五分钟的路。在我眼里，公寓很美。我们需跟楼上一对加拿大夫妇合用浴室，但独占第一层：起居室，卧室，一个大饭厅，古典式的煤气炉灶和厨房橱柜。我今天见到女房东，人很和气，她住在别的镇，她同意我们可以选自己想要的颜色粉刷墙壁，唯一要求是别选紫色和橘红色，现在墙壁是难看的黄色。她当然欢迎我们免费给她修缮房子了。我只想把房间漆成可爱的蓝灰色，这样特德和我才感觉真正安居了。租金是每周4英镑，加上煤气、电费、电话费和煤钱。我要把房间烘得暖暖的。小小的后院有两棵苹果树，一棵月桂树；厨房里有锅碗瓢盆、刀叉；卧室有几张旧床单。我们会合力把这个地方装饰得漂漂亮亮，好像出自《家庭》杂志广告。
……原来以为最困难的是去纽汉姆学院跟导师报告结婚的消息，结果完全不是这样，我根本不应该秘密结婚，现在“秘密”很难解释，令我生惧的导师责备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她消息，现在的问题是立刻得找一个学生到威特斯蒂特来读两学期，当然这也不难解决。她邀请我和特德星期天去喝雪莉酒，直到我12月7日搬家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了。今天起特德就会住在新公寓里，我们慢慢装饰它……离我们公开住一起只有五星期。
当我给普茹蒂夫人和玛丽·艾伦·切斯写信，我应该说“已经结婚”还就是“结婚”呢？我不能决定。结婚日期这样的八卦很快会走漏。
西微
又及：这周总统大选你和沃伦投票给谁了？从你的沉默，我猜是艾森豪威尔。
1956年11月13日，剑桥
亲爱的母亲：
……今天心情低落，所有坏运气这周末都落下来了，感冒，把腰椎扭伤……可恶的《纽约客》给我来了两封退稿信，如果人们理解我经历的挫折和打击，就知道基本跟小成就抵消……
上周六，纽汉姆学院的学术委员会开会决定我可以在英国工作，之前他们告诉过我不要担心，但是英国人有根深蒂固的传统，认为女人不能同时干家务或者思考，我的富布赖特奖学金顺利通过。
不得不说我热切期待回到美国，特德和我可以稍微享受一下庆婚典礼和贺礼。下面两个月将会特别困难，我们得支付纽汉姆学院和艾礼提斯乐路55号[46]的两处费用。特德还没有找到工作，也许他1月时能找到一个教职。现在钱很紧，他也许不得不做力气活儿去挣这几个月的水电、煤气和食物花销。
我们买了一张巨大的破烂的二手沙发放在客厅里，虽然脏但是坐着挺舒服的，花了9.1英镑，春天来的时候我们想把它卖掉，还有一罐刷墙的油漆。我太想远离这里的脏和旧，所有东西都是又脏又旧，几个世纪的煤灰钻进每个毛孔里。尽管如此，我还是在那个老旧奇怪的煤气炉子上做出我们第一顿新居晚餐：烤牛肉，香喷喷的土豆泥，甜豆，奶油和红莓点心。12月7日就要搬过去了，不再分居……
请告诉所有送结婚礼物的人把礼物送到威尔斯利的旧家……我希望回到家中的时候有些美好的礼物在等着，我放弃了婚礼等繁文缛节，就希望不久的将来在美国有一个顺利的新生活。我对这里的冷和脏太厌烦了，美国是期许之地，只要我们能远离竞争挣钱的恶循环，我就很满足了。我宁愿在新英格兰教书和写作，享受科德角的悠闲的夏天。请转告普茹蒂夫人特德在《大西洋月刊》也发表了一首诗，我是多么爱她，希望早日带着特德去见她……
……我不能相信还要过好几个月才能回家，我感觉自己像华盛顿·欧文小说的主人公——里普·冯·文克尔。向所有人致以爱。
西微
1956年11月21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奇怪的是，在这么大的压力下，我已经完成了好几首不错的诗而且越写越好。昨天我一整天都在帮特德的第一本诗集打字整理，跟这本比，去年春天送出去的那部就像少儿作品；40首精彩绝伦的诗，一共51页，其中6首即将发表——《诗歌》杂志2首，《国家》杂志2首，《大西洋月刊》1首，BBC 1首。此诗集是投哈珀斯出版社举行的首部诗集竞赛，11月截稿；玛丽安·莫尔，史蒂芬·斯宾德和奥登是评委。他们难以拒绝这部作品，这是叶芝和迪伦·托马斯以来最好的诗。
我自己的诗集也在写作中，现定名为《两个情侣和一个流浪汉》。2月投稿参加耶鲁年轻诗人系列时会有50首。
请注意的事项：在我们的结婚公告里，请写上“最近完婚”，并注明“12月7日以后夫妻将在英国剑桥艾礼提斯乐路55号居住”，我不希望在公开见报的文字上有任何虚假……
好消息：就像我们侥幸在一年中找公寓最难的季节奇迹般地找到公寓一样，特德奇迹般地找到一份工作，这周一就开始。他现在拿不到剑桥大学的教师文凭了，而且那个领域人员众多，我也不太期待。从现在起到明年6月他将在剑桥大学附近的私立男校教书，这些男生并不太聪明……他主业教英文，也帮助教体育，做戏剧指导，等等。校长跟他说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这些智力平平的男生在学校待着直到能进入社会打工，意识到丰富多彩的生活对他们是一个震动。比如有一次校长对这些男生谈到“珍宝”，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其中一样是沙滩上捡到的彩色卵石，他把卵石叫作“珍宝”，因为这块小石头的颜色令人想起大海、阳光和海边度过的一天。他叫男生们第二天带一个“珍宝”到学校来，其中一个男生带来一块化石，校长让他去自然实验室去学习有关化石的一切，结果这孩子居然自己学会认字（那里很多男生都不识字），不久这个学校就有了剑桥镇最好的化石收藏。
校长跟特德说在教学中他可以用任何非传统的教育方法，最关键的是热情和活力：男生们会爱他所爱。特德很开心，因为这段时间没有收入又要支付两处的账单，经济压力很大，这个工作是他擅长的，一旦开始有薪水，稿费也就来了……
谢谢你寄来的钱，我们会好好拍一些照片……
特德的姐姐奥莉文，这个周末跟我们小住，她从家里前往巴黎工作。她今年28岁，金发碧眼，非常美丽。我做了烤牛肉，外加红酒和草莓奶油。她总让我想起那种被调包的孩子，永远不会变老。但是她挺自私，宁可花钱在华丽衣服和昂贵香烟上，欠特德50英镑也总不还，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她。
……爱你和沃伦。
你的西微
1957年1月9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在写信的现在客厅里静悄悄的，壁炉里的煤熊熊燃烧把房间加热得暖暖的……今天一切都好，早上特德收到第一封稿子录用信，来自英国杂志《光轮》，他们还没有决定具体用哪一首。这本杂志格局很像《大西洋月刊》，但是快要倒闭了，但愿它能撑到特德的诗发表出来，这封用稿信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我们拼命在写，但是英国的主要杂志还是对我们置之不理，星象显示一个大红大紫的年头在即，我们得努力工作让它实现。
特德让我每天背一首诗，对我是特别好的训练。我们把作息时间改成晚上10点上床，早上6点起来连续工作两个小时，然后他骑车去上班……这样的作息使写作效率很高，特德的工作没有占他太多的写作时间。我们都是早起型，需要一样长的睡眠时间，新学期下周开始，我在抓紧时间阅读。
上学期没有时间写作，现在给妇女类杂志写两篇言情小说，一个故事的场景是在洗衣店，一个是大学校园……希望我的幽默感能在故事里派上用场，我要拼命写，拼命写，直到有所突破。下周起我开始给特德的儿童寓言故事修订稿打字，另外我的诗集也要打出来送“耶鲁年轻诗人系列”。
苏·维勒在剑桥一星期，今天离开。我请她喝雪莉酒，吃烤牛肉和奶酪蛋饼，希望让她高兴起来。她很抑郁，男朋友在海军服务无限推迟婚期，而我是这么开心，对比之下我几乎觉得歉疚。特德和我经常激烈争吵，但是在大事上又能意见一致，对未来的目标和期待都没有分歧，我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在遇到特德前的存在……他是这样的善良，喜欢吃我做的饭，我一再尝试新的食材；另外他对我的写作和学习有严格的纪律，我受益良多……
爱你的西微
1957年1月19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事实是，特德并不想以在大学教书为职业，他一心想写作，写一辈子。既然嫁了一个作家，我接受他的职业。在大学教书，除非你像卡津那样有成堆的发表作品，一般要求有博士学位。特德并不想追求学术研究……如果凭着发表的诗歌作品和他的剑桥硕士学位能争取到一个教职的话，他愿意教书。在校园教书度日兼顾写作的美国梦现在对我们不可能，对此我不想质疑，特德也理解我需要靠教书挣钱养家，他愿意跟随我在美国任何一个地方落脚，教一两年书……写作是我们的首要人生目的，有些作家比如威尔伯在学院里找到肥缺，特德不想在他最想写的关键时期去花时间为了教职读学位，我相信他的天才，我觉得他才华横溢，也接受我们认定的生活道路，大学院校可能更愿意雇用有博士学位的人做教授。我们终于在一起，写作是我们的人生至乐……
爱你的西微
1957年2月24日，剑桥
亲爱的妈妈：
我意识到我电话打过去，你在威尔斯利家里是早上6点钟，但是我觉得你不怕被这个好消息吵醒，我也按捺不住不愿意多等一分钟。电话公司把你的号码变了，等了好久才把你叫醒。
我们昨天一天都在云里雾里，星期六上午特德和我都垂头丧气，连着收到三封退稿信，他们都以出版诗歌的空间有限为借口，好像写诗需要特殊的签证，这些签证是留给什么秘密贵族的。现在看吧，这些白痴知道应该给优秀的诗歌留下空间。
三个裁判——W.H.奥登、史蒂芬·斯宾德和玛丽安·莫尔（这三位大师我都见过）——他们都认可年轻一代的天才，而不像二流诗人和编辑那样满是嫉妒。
电报是昨天上午10点送来的。我们大吃一惊。开始以为是特德的诗在《大西洋月刊》上得了一个什么小奖。忽然云开雾散，我们都欣喜若狂，跳起来尖叫着像发疯的海豹。电报是从纽约来的：“热烈祝贺诗歌集《雨中的鹰》获得纽约诗歌中心的出版头奖，获奖信随后寄出。”[47]我们热切地等待获奖信，想看到具体细节。
没有奖金——只有哈珀斯的出版合同。但我相信在现今英语诗歌界最好的诗人评审下，这本诗集出版后会吸引好多读者，成为畅销书。
你知道，今天是我在那个文学杂志聚会上初见特德的一周年，见面之前我读过他的诗，想象我可以为他做什么和我们一起可以成就什么。天才来了！我们不能让灵感停留在脑子里，要加倍努力把它写成作品。我特别希望他的儿童寓言能找到出版地方，如果诗集成功的话，可以找到一个优秀的插图画家来为儿童寓言作画。他的儿童寓言是关于魔鬼灵怪——“夺魂魔”，劫持了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姑娘，在26个字母的世界里探险的故事，从A国到Z国。
比我自己的书出版还高兴！特德的这些诗是我一字一句打字成稿，每次修改都不厌其烦地再打一遍新稿，我对它们是如此痴迷。
我很高兴他的诗集先于我出版，这样对于我来说将来我的作品被出版社接受就容易多了——如果不是被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就是别的地方。有特德的作品在前面，我会安心享受出版带来的荣誉。没有竞争的关系，只有双倍获奖的愉快，双倍的创造力。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等着出版社的消息，现在特德对邮差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也很敏感了。
昨天手舞足蹈跟你电话报喜讯的时候，一整壶的牛奶烧煳掉。
我们必须把窗户打开，散散牛奶的煳味儿，牛奶一直烧到黑色的干巴，最后连壶都一起扔掉。
我们在雨里散步，在街上逛，喜不自禁。在一个英国酒吧吃了午饭——沙拉、面包、奶酪和啤酒。买了好些书，在国王酒吧对面吃了下午茶，然后吃了晚饭……没有钱吃蜗牛和鹿肉，等下次我的诗歌稿费钱来了再去吃……
我们不关心书的评论，只要读者买书，阅读就行。诗集比理查德·韦博[48]的诗强多了，他的书没有描写过隐秘强烈的内在情感和生活的偶然……特德的诗色彩浓烈，强烈的音乐节奏感和活力，写爱，出生，战争，死亡，动物，吸血鬼和女巫，殉道者和知识分子。他的诗不适合打字在纸上，既有粗犷暴力的战争诗，《刺刀向前》《阵亡士兵之哀悼》，又有细腻的诗比如《十月的黎明》《马》，动物主题的诗比如《鹦鹉》《豹子》和《雨中的鹰》（也是这部诗集的名字）。特德的诗歌总和了智性和优雅繁复的诗歌形式，词句集中了音乐性，充满了男性的粗粝和生命力，对世界充满爱和敬畏。
他有一切。
我很高兴和他在一起。这一年很困难，我不得不做三份工作：写作，做饭和打扫持家。同时还要为考试准备。我希望教书一到两年满足我做职业女性的自尊，然后退下来写作，相夫教子……至于孩子，在出版一本诗集一部小说以后再考虑吧，这样养育孩子的时间不会跟我工作的时间冲突。我们是大器晚成，25岁才开始真正的人生，所以得推迟生儿育女。等到我们有钱雇一个管家保姆……这样我不会在写作和家务之间分裂，在纸上书写是我健康的源泉。
我们计划在美国住两年，然后申请写作基金，比如萨克森奖金和古根海姆奖金，在罗马找一别墅住下来专心写作；如果那时孩子降临，夏天你来可以帮我们照顾。
库克医生对我很好，好像英国版的多蒂一样。
再写信……
西微
1957年3月12日，剑桥
亲爱的妈妈：
我必须用最大的自制力不在你凌晨4点时候用电话把你叫醒，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史密斯学院请我明年回去教书！
今天早上收到戴维斯先生给我发的聘书，上帝保佑他！（我心知肚明，真正想雇我的是亲爱的切斯小姐！）年薪很优厚，4200美元！……
你可以想象，这封信让我无数的怀疑、模糊的担心烟消云散，我喜出望外，像浮在空气中。特德为我高兴，他会尽一切地帮我备课。我们在帮他给阿姆赫斯特学院写信求职，如果那里没有就找找波士顿周围的诸多男校。有我的这份工资，我宁可他在电台或者报纸做一个半职工作，而不像现在这个工作这样劳心劳力。
我的理解，史密斯要求我一周教3门课，每门课3小时……史密斯是人文自由主义最后的园地，哈佛等生产的是商业博士。
你读到《史密斯学院校友季刊》莱特校长反对延长博士生研究项目的文章了吗？他反对增加任何形式的博士论文，认为“博士论文是知识总量”这个想法近于荒谬，想想研究生在微小无用的课题上浪费漫长的时间！他认为，对于循规蹈矩的庸才，博士论文要求也许适用，对于年轻富有创造力、才华横溢的青年学者来说就是苦役。我幸运能在这样一个开明的校长手下任教！
我同时在给普茹蒂女士写信禀报消息，这样你可以跟她分享，不用担心先后……
我明白你说的冬季抑郁。我已经开始服用甲状腺剂，已见效。一过了下午2点我就打瞌睡，莫名的疲劳，不能工作；现在突然眼前一亮，仿佛在无数考试的重压后面看到美丽的光亮——在波士顿，在史密斯，在“先锋河谷”，在我敬佩的人中间写作，教书。对特德这是多么美好的美国生活的开始啊！
我们还在等待他的书出版的消息，我预计秋天能够杀青，在这个诗歌意识浓厚的大学社区此书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啊！在这个忧郁难耐的冬天想象我们即将重聚的夏天吧，然后我会在你不远的地方工作、教书了！
……这封聘书代表的厚望让我震惊又惭愧，我希望能从你那里学一点教书经验和鼓励，决心要努力教好，让学生痛下功夫学习，记得我大学一年级时无聊的英文课，我的课一定得牢牢吸引这些小女生。我在考虑在这里定制两套套装，半长袜子是不能要了，一定得有成熟女性的形象。以教书回馈母校，这多好啊！如果是获得一个写作奖学金，我还不愿意呢，我觉得自己需要在教书经验里找到自尊，特德完全理解这点。
……我在写《淑女家园》杂志的第二篇约稿，是以一个史密斯同学为蓝本写的故事，题目叫《美好室友》。特德跟我在晚上散步，长时间听我谈故事的构思，帮我指出我隐约感觉到但没有形成文字的结尾。昨天晚上他一字一句读了30页草稿，删节改动后，他觉得这是一个人物个性素描但不是艺术故事，类似于过去我给《十七岁》杂志写的……
爱你和沃伦的西微
1957年3月15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现在上午10点，昨晚写论文到很晚，现在因为缺乏睡眠精神不振，学期最后一篇论文，咬咬牙今天完成，今天有两次见教授的面谈，再多一件事我就要爆炸了。本来可以再多做一些的，无奈总有小事旁逸斜出……
收到伦敦一家文学代理人的信，他们读到我发在牛津—剑桥文学刊物《双子座》上的诗，很赞，愿意做我的文学代理，推广以后我的一切作品。他们在纽约有分部，邀请我去伦敦跟他们吃午饭面谈。特德和我一起前往伦敦把这些事办了，所以会跟他们一谈，但是签订独家文学代理，我得回到美国以后问问彼得·戴维森之类的朋友才能决定。
明天开始就放假了，人会清醒，享受冬假的轻松。想想从百多本书里抽出一本，随意阅读，不需要写论文的快乐生活吧。
爱你和沃伦！迫不及待要回到拿骚海滩晒太阳！
西微
1957年3月18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文迪·克里斯蒂——库克医生的朋友，昨天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份伦敦《星期天时报》进门，报上刊登了剧评家哈罗德·贺卜生的专栏，其中有几行是他对我的诗《老处女》的评论，是我发表在最新一期牛津—剑桥文学杂志《双子座》上的两首诗之一，真是意外的惊喜啊！戏剧栏目里提到的诗，这是一次特殊的荣誉。我想买几份报纸但没买到，所以摘抄如下，你试试去买一张报纸。贺卜生先生的文章以评论剑桥本科生排演的剧《皆大欢喜》开始，接着他说：
剑桥女生们对“爱”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我去利物浦街的路上，我读了十二遍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老处女》，发表在《双子座》上，这首诗是一次尖锐精确的拒绝爱的宣言，仿佛警觉地在露水中挽起裙子抽身离开。
多好啊！特德和我都同意，写诗的最大乐趣就在于能让一个陌生人连读“十二遍”！请把这段评论分享给普茹蒂太太。《星期天时报》评论我的诗！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如在梦中。
我刚刚完成并打印好两篇故事给《淑女家园》寄去，一共43页，一篇题为《洗衣店之恋》，另一篇《美妙室友》，祝我好运气吧……我一直保持20篇手稿的库存。谢谢寄来的感冒药，英伦天气需要灵丹妙药来抵御感冒。
……赶在特德回来前烤好一个大黄馅饼[49]，搁笔了，致以爱！
西微
1957年3月19日，剑桥
最亲爱的母亲：
昨夜一宿觉后精神振作，觉得有必要再写一封信。史密斯给我的教职让我们都受鼓舞，估计开始教书的一段时间会被吓得半死，在纽约中学生诗歌节做仲裁、支持圆桌讨论的经历，我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一工作。在史密斯时间自由，这门课是讨论而非讲座，学生每两周写一篇八页长的论文，史密斯女生大多聪明好学，课堂配合应该不是问题，我自己也可以受益匪浅。特德和我是新晋诗人，我们对文学的认识和理解对这些女生应该有所帮助，他们毕竟比我小七岁。
哈珀斯寄来的棕色的大信封今天送到，很激动。蓝色的出版合同有几百条条款。至于英国的出版社，将由特德自己找，他会给费伯书局写信，他们应该识时务抓住俊杰。诗集将在8月中出版，这星期六特德去拍照……
回到家我就去买一个大型剪报册，英国的剪报册都很劣质，汇集今后所有出版社给特德发的书稿录用信和重要书信往来，把这些留给我们的子子孙孙……
算一算，版税是一本书的批发价的15%，批发价只是书的零售价格的43%，3美元一本书只有10美分的版税归作家，想收入100美元的版税，必须卖1000本书。但愿书评好，让特德的书畅销。这样算下来，诗发表在杂志赚的稿费远比版税多，诗歌奖也比版税多，下一部诗集出版前，所有收进的诗应该先在杂志上发表，我得研究一下《版权法》的问题。我们两人都应该在纽约找文学代理，尤其是我想给杂志供稿……
今晚和明天都要陪特德去看他们学校排的剧，这也是我第一次去他教书的男校参观。特德觉得很累，还好现在这工作即将结束了，可以大松一口气，我坚持让他6月1日起就不再教书。我考试一结束，我们就动身去约克郡跟他父母告别，兼度假休息，也许可以去苏格兰，我还没有看过英国的自然风光。我对这里文学界的一切都很不屑：文人拉帮结派，搞政治，阶级分化，老旧的医疗系统，言语尖刻的文学批评家，每周报纸上斯宾德、G.S.弗雷泽、路易·麦克内斯这些文豪之间唇枪舌剑；另一方面英伦又是天堂，我在这里找到我的一生之爱……我比结婚前更加爱他，我们从一无所有开始奋斗……
西微
1957年4月28日，剑桥
亲爱的妈妈：
……我现在几乎白天黑夜地住在图书馆里了……在读悲剧，从希腊悲剧开始，文学史往下读200年直到艾略特，主要集中在几个经典作家：康奈利，莱辛，易卜生，斯特林堡，韦伯斯特，克里斯托弗·马洛，西里尔·图尔纳，叶芝，艾略特，还有别的。这篇关于悲剧的论文是为一个三小时考试准备的，我从来没有读过悲剧。今年夏天我必须读一些重要的小说，特德和我最近几乎没有读过叙述性作品。
……过几天完成学期功课后，我们将整理行装去呼啸山庄的天地。想到不能每天写作，得被迫中断五个星期我就很郁闷。但是我的小说越来越成形了，我希望夏天把它写完。我们已经给出版社送了样稿并附上卫理斯理回信地址的信封，如果你收到任何出版社模样的来信，给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都请及时拆信，告诉我们内容……
……特德来美国的签证是居住性质。我想如果需要他可以换国籍，先不去说服他，美国是唯一一个可以让诗人在大学教书以谋生的国家……他今天又写了一首好诗，在灵感干涸很久之后，写的是诗人罗伊·坎贝尔的车祸去世。
……我们计划在美国住两年后一定要申请写作基金，然后住在罗马。你一定要漂洋过海来跟我们过夏天。特德喜欢读你的信，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父母很亲爱，我们有一个相同的家庭遗传：各自父母传给我们智力，才华和健康；余下的名利金钱就得靠自己奋斗了。一步一步来吧。
爱你的西微
1957年5月7日，剑桥
最亲爱的敬爱的母亲：
今早你的来信告诉我们沃伦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的消息让我们高兴万分！在我骑车去上学之前，我给你写信的同时也给他写贺信……
今天早上天气是少有的清澈明亮，空气呈浅金色，让我觉得去图书馆读书都是对不起造物主的美赐，但想到很快就要去苏格兰荒野和波士顿海滩，我就稍稍安心了。
你知道，多少年来我们拼命努力挣钱和奖学金，我们三个像清教徒那样生活，对生活享乐比如旅行、美食、戏剧有着轻微的罪恶感和排斥。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得到享受生活乐趣和冒险的机会，你是我们的楷模，跟过去比，你更能接受新事物，比以前至少要年轻25岁！很少有女性能做到这样。特德和我期待着夏天跟你在拿骚海滩游泳、野餐和散步。
我们一直习惯粗茶淡饭，穿旧衣，晚饭喝廉价的红酒，没有夜生活，不看戏不去电影院。但现在我们开始改善一下，偶尔出门吃饭，衣着光鲜地去参加聚会。《双子座》杂志给剑桥的文人举办了一个鸡尾酒会，虽然我们不认识那个编辑但还是如期前往；我穿着婚礼时穿的那件粉红色针织套裙，新买的白色高跟鞋，跟特德出门的好处就是可以穿高跟鞋还是显得很娇小，头上戴着特德送的银色发箍，那是特德看我为考试愁眉不展时送的小礼物。
……等不及在今夏开始动笔写小说，直觉这部会写得不错。爱你和沃伦，这么多年的苦熬，辛苦工作，生病，亲人早逝，等等，终于到你可以和我们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西微
1957年5月24日，剑桥
亲爱的妈妈：
这个灰色寒冷的早晨收到你的信真高兴。特德和我在早餐时一起读你的信，跟家里新晋的副教授[50]致以热烈的祝贺！你的资质早就应该获得这个职位！
这星期我们喜出望外地收到特德诗集的校样，不是从哈珀斯出版社发来的，是从英国出版社费伯书局发来的，仅一个星期前他们才告知特德愿意出版！我们一遍一遍根据出版手册校阅，特德又做了一些诗歌上的改动，我反对。他会无穷无尽地修改一首诗，我不介意重新打字，但是我意识到我们的工作是严格校对送出去的原稿。请你帮我们检查标点符号，你一定记得过去出版爸爸的书时的校对工作，我们需要你做第三次校订。我不觉得这是个苦差，我希望我们每每都有即将出版的书稿需要校订……
昨天下午罗伯特·福斯特的朗诵会坐满了热情的听众，我们亲爱的、精明的、滑稽的、可爱的美国大诗人啊！他今春即将获得剑桥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特德热爱福斯特，我觉得他们俩有好些相似之处。好了，得结束八卦必须专心学习了！我现在连做梦都在考试，下周也是考试，我尽力而为吧，特德安慰我说，有成绩单证明我在剑桥的教育。
32天以后就要团圆了，向你和沃伦致以爱！
西微
1957年6月7日，英国约克郡
最亲爱的母亲：
你女儿结婚已经整整一周年了，就像童话说的，希望结婚百年。我已经记不清跟特德结婚之前的日子是什么样了，像我们的星座说的，当狮子座和天蝎座结婚，他们会感觉前世就已经认识。
我们昨天离开祝贺的亲戚，两人独自在旷野山坡，回忆这一年来生活的起伏，展望未来。我醒来以后看到特德把一大把粉色玫瑰带进屋里，然后我们带着野餐和书出门了。
过去这两个星期天气绝佳，这是唯一令我不想念海的地方，因为空气像海水一样清冽，旷野辽远，有好多可以散步的地方……
哈珀斯出版社已经寄来特德诗集的样稿，非常优雅，我们正在编辑，比费伯书局的样稿要正式得多，诗集是献给我的，真让我欣喜！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对这些诗太骄傲了，每一次读他们我都激动得发抖……
我收到第一学期教英文11课的课程大纲，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的教学能力。不好意思我自己连教程上半数的小说都没有读过，夏天我会把书带到科德角去读，选择我心仪的篇目来上课。
……小说还是得继续写，希望教书时能把它完成，这样春季时就可以发表。小说的题目叫《鹰隼的园子》，是我和特德同时想到的题目，是我们初遇的地方，也是小说的中心情节。
第二年特德很有可能在阿姆赫斯特学院教书，如果我在史密斯学院能继续教书，一切完美！然后我们同时申请意大利的写作基金，到那时我希望自己的第二部小说已经成形。那时我已经27岁，希望有金钱和出版业绩，可以按计划生养三四个孩子，把养孩子推迟到二十八九岁以后对我们特别重要，因为我们都是晚成名的类型，必须在后辈作家出现前确立自己的地位。这听着多么美好啊！工作，努力工作，和自己深爱的人一起不懈工作……
我们周六收到你寄来的结婚周年卡，很喜欢。跟特德的亲戚喝茶，他们像狄更斯笔下的人物，其中一个舅舅给我们50英镑作为结婚礼物，我最喜欢他！
一星期以后见面！
西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