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拉棉花糖的兔子《天庭出版集团》
陆正韵
倘若洪荒年间的天庭出现了一座完全现代化的出版社，它将会出版什么样的作品？倘若大神们不再修炼斗法而是创作起了小说，三界又会是个什么模样？拉棉花糖的兔子在其处女作《天庭出版集团》（以下简称《天庭》）内就描述了这样一个崩坏又可爱的天庭世界。作为一部洪荒题材的同人作品，小说中无处不在的“梗”和段子生生“玩坏了”其作为背景和依托的上古神话，将高高在上的天庭具象为正在创业期的小出版社，大神小仙都成了编辑和作者，主人公黄竹站在一旁摇旗呐喊，忙着数钱和吆喝。
2016年里约奥运会后，“洪荒之力”成为热词。洪荒指的是地球的早期状态，“洪荒文”书写的是远古时期的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在网络文学中早已出现，一直被归在修仙小说一目，真正将其独立成为以“洪荒文”命名的类型题材，则可追溯至梦入神机的《佛本是道》（2006）。正是这部作品在修仙小说中开辟了“洪荒封神”这一子类，从此以创世神话、《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为背景的，拥有洪荒元素的小说都被归入门下。女频的“洪荒文”受到男频影响，在时间上稍晚出现。由于女频的修仙类型向来偏弱，此处的“洪荒文”多仅采用洪荒的世界设定和其中的人物设定，并不重视修仙过程的书写。比较特殊的是，在晋江文学城，借鉴古典文学（如《封神演义》《西游记》）和正史、野史等泛文本的作品都被划入了同人区，“洪荒文”也概莫能外。在2014年前后，“洪荒文”曾在晋江短暂勃兴，其后便一直成绩平平。《天庭》在“洪荒流”已然没落之际脱颖而出，靠的应该是“天庭出版社”这一出奇的设定，以及“全篇段子”式的欢乐行文风格。
对于习惯了传统小说的读者们而言，《天庭》或许是一部难以进入的作品。作者刻意回避了一个完整的、符合传统叙事的故事，而是致力于创造一个个段子。这样的写法并不意味着小说完整故事的缺失，因为，对《天庭》的读者而言，“洪荒”的每个人物、每段历史都已先于小说存在，因此他们并不期待小说提供人物的背景故事——这些在元文本中已有；读者更为期待的是这些熟悉的名字会被如何花样翻新，已有的精彩情节会被怎样重新编排。属于“二次元同人写作”的《天庭》是“挑读者”的：他们要在一定程度上懂历史，对“洪荒世界”不陌生；他们要深受ACG[30]文化熏陶，对跳脱的故事走向与碎片化的写作方式接受良好；他们还要足够年轻，是网络文化的生力军，热门的段子能迎来会心一笑，作者埋的梗能被一个不漏地快速认出，并戳中集体笑点。
既然《天庭》基本以梗和段子作为写作的基础，“抛梗”加“解梗”便成了小说最主要的写作方式。如选文第四十一章，整章分为一段讨论区的话题与其后的正文，讨论版主题为“觉得我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可能是位作家，怎么办，好想问问他的笔名”。版主发现邻居家上空每月定时打雷，应该是天庭出版集团在催稿，于是很想知道隔壁住了哪位作者。小说埋下了天庭出版集团用雷劈的方式对挖坑不埋的作者催稿的梗，而四十一章的正文正是黄竹培训出版集团新员工并请来东海司职水掌雷的龙王三太子敖丙担任助理的故事。整个正文部分都可以被看作是对篇头讨论区话题的解释。
这样的写作手法贯穿了整部《天庭》。总的来说，小说结构、行文方式直接受到了论坛、贴吧、知乎等网络平台的影响，内容更是同步更新。《天庭》文本中埋满了大量与年轻人生活息息相关的梗，如考证、“老司机”、死线、公务员考试等。此外，小说也能被视作网文的大展台，各路大仙们也正是各种类型文的大神：神农的“种田文”（《我有特殊的种田姿势》）、黄竹亲自策划的总裁文（《霸道天帝爱上我》）、墨竹的反鸡汤文（《招摇广记》上的段子）……此外还有女娲原创小说的同人文、孔宣常仪的写真集，等等。这些内容并非独创，而是让当下的网络文化经历了一次穿越和改造。面对这些披着马甲上阵的熟悉桥段，读者在拍案大笑之余也忍不住赞叹——原来洪荒文还有这样的玩法。
然而，这样的写法也是有风险的，最大的危险便是OOC[31]。不过《天庭》的处置却很得当，大部分的人物在保持不走样的基础上还被加上了一个撒手锏——“萌”。作者在继承神话的基础上，将原有洪荒人物的特点不断放大，创造出了一组“萌”人物的群像，成功实现了在原始人设上的“二设”[32]。如在《封神榜》原著中，通天教主门下有大量原型为兽类的徒弟，这是该人物自带的设定。在《天庭》中，这样的设定被再次强化，通天教主成了“绒毛控”，以“萌”为收徒标准，一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就走不动路。当“洪荒”的大历史已经被消解，从中被抽取出的要素代替深刻和意义成了写作的中心，于是“萌”不仅成了人物的特色，更成了刻画人物的宗旨。
不过，对于这种段子式的写作方式，作者显然不够自信。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又重拾早已扔在一旁的主线，重述漫长、复杂的洪荒故事。尽管如此，这篇欢脱的小说仍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天庭”的“二次元”打开方式——神话也能萌萌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