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剑静静躺在郎中手里,郎中看了它一眼。
这时,夫人出声了,她看着郎中手里的剑,道:“三寸鱼肠?”
郎中一笑,不置可否,反倒是问夫人:“夫人觉得如何?”也不知是问夫人觉得那短剑是否是三寸鱼肠,还是问夫人觉得这短剑如何。
他抬起手,手中短剑横在胸前,剑锋在阳光照耀下锋芒逼人。他人站在那儿,只不过一个七尺的男儿罢了,但偏偏让夫人觉得眼前是一座千仞高山。
“只能说,他那几十年,倒是没白费。”夫人说话时,都未看郎中,只是看着先生。
忽地,她抬头看了一眼郎中,然后道:“三寸鱼肠,五丈人世,七尺男儿。你架在这,可像千仞高山,可像万仞天地,唯不似那七尺男儿。”
说完,她便抱着先生走了,约莫是要送先生回房休息了。
望着夫人渐渐走远的背影,郎中低下头瞄了一眼手中的短剑,只见它轻颤了一下。
“还不到时候,还需要再做些事。不会久远的。”郎中在喃喃自语中转过身去,往门外走。
于是就只剩下白寒一个,然后不大的塾院里响起了一声叹息,然后是一句话:“是入局已深了。”说着她追夫人而去,走没几步,就听见得贤的叫声,约莫郎中离开时还是惊起了它。
镇子里,那间唤作是醉梦乡的酒楼里,人声嘈杂。
此间畅饮着的,多是镇子里耕作于田间的泥腿子。两口黄酒下肚,嗓门便大了起来,说话也口无遮拦。
那片有人说了另一人的坏话,这片被语者一拍方桌便站了起来,也不管震起的碗碟落到地上碎了多少。
然后便是吵,本就饮了酒,面色红润,一吵,就都是面红耳赤。将将要打起来时,酒楼掌柜的淡淡说了一句:“我对你们约莫是没了威慑了。”
只一句话,整个酒楼都静了下来,正要打起来的两个家伙似被一阵冷风吹醒了,尴尬地笑了笑,都乖乖坐下。
再看那畔,掌柜的低下头在账本上记下:拜石街杨二章碎三碗一碟,记二十文。
没多久,酒楼里有热闹了起来。一时间,行酒令,骂架声,拍桌声,吞咽声,还有里边说书人的说书声,都混在一起,倒是什么都听不出来。
而另一边,在木伯的院子里,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木伯身前,宛如一座山。
他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出了鞘,剑鞘丢在一旁。
场间一时静极了,木伯似有些疲态,两只垂下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看来我是真胜不得你。”木伯终是叹了口气,扶着身旁的安乐椅坐下,但随即有用颇为不解的眼神看着中年男子,问道:“木子白说你的剑术于他伯仲,倒是不假。可正因此,你大可不必予长生道为奴。”
这一番话并未让那男子动容,他也没有说话的打算,只是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院墙外的天空。
一声龙吟响起,然后几道虹光四散奔逃,男子似乎想动,但瞥了一眼木伯后,终是没有动作。
木伯见到一只巨大的金龙腾空而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他这是想杀人了。”
“不像是他三百年前的脾气。”男子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终于是接了木伯的话茬。
安乐椅摇着,木伯不知想着什么,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儿,天上的虹光都散去很远了,但金龙仍未去追。男子道:“到底没变。”
安乐椅缓缓地晃着,木伯悠然地望着穹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便不多时,一道白虹划破天际,刺到镇子外那座不高的雨城山中去了。
男子瞳孔猛然一缩,握着长剑的手更用力了三分。他皱着眉头看着木伯,良久良久才从嘴中吐出一句话:“这是个局?”
“这世间,自三百年前起,便一直都是个局。”木伯眯起了眼睛,似有些困了。他躺在安乐椅上,就像是要睡去了一般。
但男子知道,此时,木伯再清醒不过。
又是一声龙吟!
醉梦乡里的众人都将这声龙吟听得真切,便都不知为何地静了一瞬。
然后,一人忽地开了赌局,他朗声道:“不如来做个赌,赌注为一坛酒。就赌在尊煌前辈手下,那些灭妖道能逃去几个?”
话音一落,场间就炸开了锅,一时各种声音都有。
便有说一半的,亦有说不过一掌之数的,许多皆是说只得逃得一人的。
“啪!”一声闷响,有人拍案而起,是一个健硕的汉子,这与场间的泥腿子们没多大区别。脸也生得方正,浓眉大眼,高鼻宽嘴,一副憨厚的模样。只是那眉心,有一处似三片花瓣样的红色印记,约莫是胎记。
汉子环顾四周,朗声道:“一个也逃不了!”说着,端起桌上盛满酒水的瓷碗,仰头将酒水饮尽,而后一甩手把瓷碗砸在地上。
碎片崩飞出去,汉子身旁的人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扯,汉子坐了下来。
“他与圣人立过誓,若有人犯他,不论人数多少,必定放过一人。你当最清楚才是啊。”汉子身旁的人低声对汉子说道。
汉子哈哈大笑起来,不理会他,扭过头去问周围的人:“来,赌?”
他这话说出口,众人一时沉默了,面面相觑,而后立刻有人一拍桌子,报上名号:“素衣巷萧侠,与你赌了。”
这一人开了头,场间又乱了起来。
汉子听着,约莫有五十个人报了名号,于是叫停,咧开大嘴,展眉笑道:“够了。再多要遭罪了。”
“唉,这必输的局,要不是你我连襟,我也与你赌了。”汉子身旁的人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又道:“从我这支二十坛与你,反正我此生也见不得那天门,倒不要误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外边又是一声龙吟,只见那金龙爪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群人。
在场的只要眼力尖的,便都能数清是有恰恰三十人的。
而记性再好些,便也能想起,四散奔逃的虹光恰恰也是三十道。
金龙龙爪一紧,便是满天血雨,便是一个也未放过。虚幻一瞬后,那金龙化为一道金光落到了某条街巷。
汉子哈哈大笑,不在意那血雨,不在意死去的那些人。
汉子身旁的人愣愣地看着,挠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想说些什么,被汉子一个眼神阻止了。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边,看着血雨落在门口,低声骂了一句:“李煌宪,晦气!”说着,在账本上写了起来。
待停笔时,账本上多出来两段话:
罗门街李煌宪,门前撒血,欠一顿打!
罗门街李蛟九,碎一碗,记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