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正中偏东,距中正元洲不远,有一座不算大,却也绝对不小的岛屿,相传古时曾有仙人自仙界回到人间,居住于此,立下八座飞仙台。世人故而称其为小仙洲。
三百年前,无为道仙师朗缘仙师袁崇洲与灭妖道生隙,灭妖道把控着道家中洲,东洲的两座总坛承道山,排挤袁崇洲,欲要除了他仙师之名。
袁崇洲不愿与人多争,弃了中洲的道观便去了小仙洲。在小仙洲命名独属于自己一人的承道山,自立一座道家香火传承所需的承道鼎,独插一根无为道的香,从此与灭妖道的道家决裂。
便还有件好笑的事。天下皆知,道家承道鼎上,其中燃着的香,称为承道香。插着的一根香,便代表一位仙师,是由这位仙师亲自插上去。那时袁崇洲自立承道鼎,独插上了自己的承道香,灭妖道便想将他在中洲,东洲的承道香给除了,还告知天下,但过去了三百年,灭妖道的仙师换了两个,袁崇洲的承道香还在那两座鼎里燃着。
往后三百年间,小仙洲聚来了不少人。有为了逃离尘世的,有为了逃避仇家的。这些人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村庄,袁崇洲便是庄主,虽说他并不想当,但他仍与众人约法三章。
一,小仙洲内不得争斗。
二,小仙洲内不与世间同流。
三,小仙洲内不容灭妖道。
若有违者,即刻逐出小仙洲。
这些躲到小仙洲去的人,自不是凡人,其中大多都是中洲有名的人物,甚至不乏道、儒、释三家的人物。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一多了,那“江湖”便会有派系。小仙洲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在最开始,小仙洲内的派系甚多,便是按师从分。后来经过了一段时间,便成了按所习划分,主要分成道、儒、释、法四家,剩下的统称为杂学。每个流派各自在小仙洲上建起一座宫殿。
派系之间自然会有摩擦,其中的缘由是多方面的,例如道家与法家理意上的矛盾,道家理念为道法自然,便是顺其自然。而法家则主张以法为绳,规人德行。二者自然便生出矛盾。
明面上,所有人都碍于袁崇洲的三章而不敢动作,便是道家人与法家人见了面都是和和气气的,仍谁也绝想不到他们都想撕了对方的脸。
但是暗地里,他们不知较量了多少次了,不过因为要躲着袁崇洲,倒也没生出什么大事端来。
直到有一次,一群道家小辈弟子与法家小辈弟子在袁崇洲居住的承道山下打了起来,惊扰到了静坐修行的袁崇洲。待袁崇洲赶到时,有些人都已经染了红。
袁崇洲将他们按住后,直接赶出了小仙洲,而后显出百余丈高的化身飞往小仙上的各处宫殿,见一座,便是一掌拍碎。
然后他叫众人在承道山下重建一座宫殿,称为“讲学殿”。
讲学殿下设五宫,便是道、儒、释、法及杂学。每宫准设一位大讲师,四位讲师,十位讲论。
他与众人约定,每年末,诸宫讲论往山上道观辩驳理意,逢四年初,讲师往承道山顶辩驳理意。而过三十年,大讲师往特设演武台辩驳理意。到此,自然好懂何为他所谓“辩驳理意”了。
而这特设的演武台,倒真是特设,他那时说完后,化身便忽地显现,一恍惚,便跨越大半座小仙洲来到离承道山最远的一座山前。
然后,那化身身形猛长,变大数十数百倍不只,使得那座山峰只及化身的腰跟。
只见那化身一掌横劈在那座山峰的山腰处,整个小仙洲似是同地震了一下。遥遥只见那山峰拦腰截断,化身双手齐齐一扫,将山峰上半部分扫了出去。
那半部分落入小仙洲外的汪洋中,它入水时,声音震彻天地,不说小仙洲上的众人,便是在相隔千百里外的中洲,也有些人似是听见了什么响动一般抬头望向这边。
那座山峰,不,它已没了峰顶,应当是那座山。那座山被拦腰截断处平滑如镜,不像是被手掌所劈,倒像是为锋利的刀刃划开。不,这比喻倒是不恰当,想来这世间是没有能划开一座山峰的刀的。
这便是所谓的特设演武台。
往后时日,小仙洲内便也再没有私斗,约莫都是不想被那双手掌劈一下的。不过因为这所谓辩驳理意,他所设下的第一章,便算是作废了。
而且这些岁月里诸宫为了辩胜自家的理意,也没少换大讲师与讲师,而这些换来的,原来都曾是仙师,圣人,浮屠之类。而辩过了理意,这些人便又回去了。这么一说,第二章约莫也是作废了。
便只有第三章才真正算是约法了,或许袁崇洲真正在意的,也便只是这一章。
如今,又逢一个三十年,辩驳理意的大讲师们又纷纷踏上了小仙洲的土地。
傍晚,昊阳拢了拢它最后的余晖,便要归去了,一人踏着最后的一抹余晖踏上了法学宫前长阶的最后一阶。
学宫几丈高的宫门紧闭着,小仙洲的人都知道,临近演武台辩驳时,法家的大讲师都会闭门一月,为演武台辩驳蓄势。毕竟法家于道、儒、释三家而言便颇显式微,在此天地四方,就只有这位一直住在这里的法家大讲师能担得起与诸家辩驳理意的重担了。
那人回首望了眼身后正落下西山的昊阳,轻声道:“日落西山,既然曾有高挂中天之时,自然也少不了这一刻。”然后他缓缓叩响了宫殿的门。
叩了三下,声音不大,而内里也并未传来回应,是没听见?但来人却没再叩了,他知道,里面的人绝对是听见了。
他静静地等,宫殿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任何活物。但这人仍未着急,等着。
日已隐于西山之后,一轮新月高挂,宫门猛然打开,那两扇沉重的铜门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门便如被风吹开的轻飘飘的木门一样,急速的内开,然后撞到两面墙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让人听了感觉似是有什么砸在胸膛上,叩在心门。
内里传来一道有些疲累的声音,他道:“儒家让您来,这次的演武台辩驳约莫是没打算赢。”
“是!”这人淡淡一笑,道:“你打开门来,便也没打算赢了。”
内里传来哈哈大笑声,此时语气中却没有了疲惫。
黑暗中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缓缓行来,到了这宫门口不远,门外人终于看清他。只是一个相貌普通,衣着还有些随便的男子。
男子对着面前的人拱手做了一个儒家的礼,道:“此番可是折了你几百年的阳寿,约莫也没给您剩多少日子,你后悔吗?谨言先生。”
“老朽出了一口憋了五百年的气,舒服,怎会去想什么后悔。”这来人正是那位小镇的柳郎中,柳谨言,他淡淡一笑,转道:“倒是你,那时应了儒家,便不只是几百年阳寿的事,可悔?”
男子摇头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飘向远方,他道:“当年大师兄离开时问师父悔不悔教他灭妖道,先生说:‘是有些气恼,可你要知道,人世,便是来时有路,欲归,却无途。悔?大可不必,往前路行便是了。’你说我悔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