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周先生去了别处,而当年的于信,如今也做了许久这塾院的先生了。
当时的他倒是个胆大的,就隔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他便和女孩找到了那座大山。山就是座山,也没有闪着赤红的神光,只是笼在清晨的雾里,看不真切罢了。让于信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找错了。但他再细细一看,山间各处似是会若隐若现剑器的虚影,于是他也便明了这就是那座剑化为的大山。
到了山脚,于信止住了脚步,又拉住了还想继续前行的女孩,道:“好了,回去吧!”女孩拽了两下手,没拽脱,证明于信是真的不想让她前行,于是作罢,嘟着嘴巴,颇有些不过瘾地道:“这到山脚就回去了,可真没意思。”她这样说着,倒是很乖巧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那里不动的于信,于信亦是看着她。
女孩道:“你怎么不走?”说着她走到了于信身前,瞪着他的眼睛。
于信回头望了望那座山,对女孩道:“我想问问,它做错了什么。”
“那我和你一起问。”女孩走到于信的跟前,额头抵在于信的额头上,如此说道。
“万一它发难了,你跑得可没我快!而且你还要上晨课。”于信看着女孩的眼睛,认真地道。
女孩仰起头,望向那座山,沉吟了片刻,眼珠一转,道:“那要不都别去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说着,她伸手拉住于信的手,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于信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于是只能被女孩拉着回了塾院。回来时正好要上晨课,女孩看了于信一眼,于信撇开了目光。女孩知道,他会跑回去,于是瞪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往学堂跑去了。
周先生对塾院里的学生是很严格的,早晨要上晨课,不允许任何人早退,就是那四户大家族的学生也一样;然后从晨时一刻开始上正课,上到午时一刻才放课。有时他兴致来了还会延长正课的时间。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于信和华戟正就是例外。他们不用上晨课,不用与诸生一起上正课,周先生放任他们学自己的。
于信望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身往那座山走去。
便又是到了山脚,这时雾散了,朝阳自于信的侧面照来,撒在那山上,自于信眼中看来,山添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倒有那么一丝神圣感。
他抬起头对着那沐在金光里的大山大声喊道:“大妖前辈!”声音在山间回荡了一会儿,他又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回应。
虽说他修不了道,向周先生学的是儒家的学问,但是他无聊的时候,关于道家的书可没少读。也自是知道,这化成山的道阵是道家的大衍剑山阵。而这阵相当于画地为牢,被阵困者不得出,但可听,课看,可感外界事物,也能外放些法术。之所以没有回应,约莫是那大妖不想理他。
他摸了摸头上束发的玉簪子,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小子是儒家人。”话音刚落,山间就响起了一道辨不出男女的声音,这般道:“这需要你说?看你便一身儒家朽腐的文运。”
于信听了,颇有些不服地道:“儒家济世,君子谋城,贤人谋国,圣人谋天下,皆是为世人求福祉。道修,佛修,世间诸多此类出世修者皆弃世。试问,儒家何以朽腐?”他一口气说完,任觉意犹未尽,缓了口气,即又道:“一千五百载前,仙人封天,欲为世间修者破天门者,不正是我儒家?我儒家欲造福者中便有前辈,试问前辈,儒家何以朽腐?”语毕,他长长吸了口气再呼出,似是方才那番话出了他胸中一口浊气。
他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了一会,然后山间静了下来,大妖久久未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正当于信以为大妖是恼了他了的时候,山间又传来那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你倒是个有趣的儒生!不似我在中州见的那些。”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你说的也是,为世人谋,为修者谋的都是儒家,这也正是儒家所修的。如此说来,儒家是不朽腐,倒是我朽腐了。”
于信没想到这大妖居是对他这般连修行的门都未踏入的孩童承认了错误,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倒更想与之多聊。他摇了摇头,道:“您是被这世间的出世修朽腐了。出世修,为得是脱去凡胎,修得长生,为得是登仙。他们修着修着,就没了人的气息,人若没了人的气息,那便是尸,尸就是腐了的人,所以他们是修着修着就腐了。虽然不尽是如此,但这般的却是绝大多数,而这腐了的却又最为凡人所崇,于是腐了的就成了混在世俗里沾着人的气息的儒家了。”
山间又静了下来,不多时,那声音传来,说道:“妾身都要怀疑,你是个返老还童的圣人了。”说话间,一团火焰忽然出现在于信的面前,一番变化后,化成了一个人形,是一个女子的模样。看不清脸,身躯也只是个大概的轮廓,唯有那应是眼睛的地方燃着的两团明亮的火光很是传神。于信看了一眼,就觉得好似在哪见过,可真要去想,却又想不起。
女子模样的火人儿开口了,是那先前山间传来的声音,她道:“那么,你来这是想做什么呢?”
于信直言道:“想问问,您犯了什么错?或者说,犯没犯错。”
“妾身犯了你要怎样,没犯你又怎样?”火人儿颇有些好笑的看着于信,如此说道。
此时有风吹过,于信抬头望了望天空,遮满了乌云,回望了一眼塾院那畔,那整一做塾院所在的山都笼在乌云里,只要一下雨,整座山都笼在雨里就如同一座雨城,难怪得名“雨城山”。
要下雨了,他忙道:“若您犯了,那便不怎样,若您没犯,我想办法救您出来!”说着,他赶忙往塾院跑去,他的身子可不是很健壮,若淋了雨,必定是会遭风寒的,这他可不想遭受,而受了风寒,必定是会被女孩痛骂的,这个就更难遭受了。
跑出去不是很远,风夹带着雨和那火人儿的话而来,她只道了两字:“没犯。”
到如今,过了十年,于信请过周先生解阵,但先生说那道人将大衍剑山阵改了些,自己解不出来,不过这阵的法力只足以维持一百年,待一百年后自然就解了。不过于信偏要解阵,周先生问他为何。他道:“我不要是那道人放了她一马,我要是我们胜了那道人!”
而今日,便是于信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