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衡云国东南,有一个唤作齐宁的城市。千年前,此处出过一位枪仙,名为江齐宁,而此地因此得名。
今日,那个出了枪仙的江家,正在办一场婚宴,是个江家的直系后生要娶妻。城中,江家族地,到处张灯结彩,江家下人们忙活着。
一处近湖的小亭中,正中放着一张石桌,石桌四方放着四张石凳,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少年,另一个是白发白须的老人。少年自是江开夏,而那老人当然是杜子夫。
杜子夫手中握着酒葫芦,似是它从未离开过他的手一般。但那酒葫芦此倾是塞上的,他并未打算饮酒。他只是握着,看着江开夏。
江开夏如今换上一身红衣,只觉不如练功服自在,舒展了两下身躯,仍觉得别扭。他终究是要娶杜子夫的女儿,他本身倒是无妨,就是委屈了那个女子。毕竟与他一同长大的同辈都说他无趣,若谁嫁了他,便是倒霉。
有个下人跑了过来,对着江开夏一拜,恭敬地道:“公子,那畔四爷与夫人唤您了,当去迎亲了。”江开夏应了声:“好。”起身便要随下人离去。
杜子夫忽然道:“等等!”江开夏与那下人都停住,望向杜子夫。江开夏问:“何事?”杜子夫自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交给江开夏。江开夏接过看了一眼,并未有什么奇特之处,他不解地看着杜子夫。
杜子夫道:“你是行世修,金橙嫁予你,必将与你一同游历世间。这世间险恶,我恐你们遭遇危难无人援助。这玉佩中有我一道神念,你只需毁坏玉佩,我瞬息便至,保你们性命。”
江开夏闻言,想了想,终是没有拒绝。本来行世修行走世间应全凭自身,若是多了依仗,修行地意义便少去了许多,毕竟行世修最重要的修行恰是世间的险恶。若是栽了,那便是实力不济。不过如今他行世多了个妻子,他虽可以不顾自己,但总不能不顾及妻子吧。
然后,江开夏随下人去了。杜子夫一人坐在小停里,望着一旁湖水中的鱼,轻声一叹,颇有些感慨地道:“一晃又是二十年了啊!”说着,仰头灌了口酒。
“千载天地实难究,恨同仇,几时休?度尽人间几个秋?红颜易老,青丝难留,长生又何求?”他便唱着:“与君共斟一盏酒,此倾千古都作旧!何者功成孰名就?西山未改,东风来又,江水依然流。”他不知在想着什么,时唱时思时仰头饮一口酒。望着那些鱼儿,他道:“你们似是自由,但不过囚在这一方罢了。”
而那边,迎亲队伍出发了,江开夏一袭红衣,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在前边,身后浩浩荡荡。因杜子夫的住处离齐宁太远,所以新娘是被安置在江家另一边,自这畔去也不过才一条街罢了。
很快,队伍便到了新娘这畔的门口。江家请来的媒人牵着盖着红盖头,一袭艳红嫁衣的新娘走到轿子前。抬轿的轿夫压轿,媒人掀开轿帘,新娘走进轿中,端正坐下轿帘一放,便没得反悔了。
迎亲队伍绕了一圈,便又绕回了出发的地方。江开夏翻身下马,媒人唤出新娘,将她牵着引着与江开夏并肩。三人同行入宅邸大门,过了前厅,江开夏忽地问道:“你便甘愿嫁予一个仅见过一次还是挥着大戟劈向你父亲的人?”
他顿住了身形不再前行,看着新娘杜金橙。她行多了两步,也顿住,微回过头来,看向江开夏,不答反问道:“那我能如何?”
江开夏默然无以应,这时,杜金橙忽地道:“要不,我们逃婚吧?”
“好!”江开夏根本没有废话,他本就是个果断也可说是鲁莽的人,不然也不会只听叔伯们说了几句便扛着大戟去寻杜子夫。
就这样,这婚宴的两个主角,新郎与新娘达成共识。杜金橙掀开了盖头,抛到一边,一把抓住江开夏的手便往门口跑去。只剩媒人楞楞地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媒人跑去主堂向江家家主告知了此事。她虽是在家主耳边轻声耳语,但在场的便都不是凡人,轻易便听见了她的话语。然后江家便炸开了锅,家主一拍身旁的桌子,道:“胡闹!去唤人把他们寻回来!”
江家四爷哈哈一笑,忙是阻止道:“莫忙了,由他们去吧。”江家四爷,便是家主的四弟,江开夏的父亲,江行来。他坐在左主位上,右边便是杜子夫,两位夫人坐在他们身侧。杜子夫望着远方,无奈一笑,道:“这妮子,这不是很愿意嫁吗?”
之后几天,江家人散到中洲各处,去寻那两个一起逃婚的新人。而江行来与杜子夫这两个又是丈婿又是亲家的人对那两个家伙却是不怎么上心,便是在江家日夜同饮。两位夫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一日,杜子夫终于想起自己是个舟子,而江行来也想起自己是个行世修,于是一齐告别江家,打算离开。
在江家宅邸门口,两家四人相对而立。杜子夫一笑,道:“行来……”忽地被自己夫人一拍,她恶狠狠地盯着他,道:“叫什么呢?”杜子夫立刻改口道:“岳父,此间一别,你便又云游世间,不知何时再会,万望珍重。”
江行来哈哈大笑,道:“若我多了个外孙,便是隔了万里,我亦即刻便来见你。”他这般说,他的女儿不由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江夫人揪着他的耳朵便要将他拉走。
这时,一道声音道:“诸位,可能为我斟二两道来?”皆望去,是个衣衫破烂,浑身邋遢的道人,也或是个乞人。那人举着个酒葫芦,向着众人。
杜子夫取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抛了过去。那人接住,拔开两个酒葫芦的塞子,将杜子夫葫芦中的酒倒入自己葫芦中,然后抛回给杜子夫。杜子夫摇了摇自己的酒葫芦,道:“没错,是二两。”
道人忽地大笑起来,道:“还怕少了你不成?”杜子夫也大笑起来,道:“你倒是有趣,似我一故人。”两人就这般笑着,场间其他人都不懂他们。
良久良久,杜子夫才道:“我似有三百载未见你了。”
“你似是自由,不过囚在那一方阳江罢了。任天下再怎么说你的厉害,称你作阳江龙王,我也知,你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那人仰头灌了一口酒,吐出一口浊气,这般道。
杜子夫无言以对,仰头也灌了一口酒,似是一口酒下肚,此倾世间便无他忧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