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每每遇见被岁月的风霜磨去了轮廓的二闷子,真不敢想象,从前的捉鱼能手,现在已经老态龙钟,弱不禁风了。
在我几岁的时候,附近的稻田就像鱼塘一样,总有捉不完的鱼。这些鱼没人喂没人养,也长得膘肥肉嫩,活力十足,在田里如射箭般穿梭往来。
每一年,记不清是农历几月,一些不大不小的孩子都会聚集到那块长方形的水田边,看的看,捉的捉,女孩子也不例外。我总觉得,捉鱼和个人的性格有关,比如我吧,怕伤着了鱼,怕手握紧了,鱼会不舒服的,就不是捉鱼的材料。我挽起裤子,下了田,双手在水中摸索,鱼在手上来了,我手指不敢用力,怕指甲伤着了鱼的嘴巴,鱼的眼睛,耳朵,鼻子。再说鱼的身上像抹了油一样,滑溜溜的,我握不紧,它用力一挣扎,到了手的鱼儿也会跑掉。
那时的二闷子,二十来岁,他的打扮总是那么独特,有个性,让人笑破肚皮,他戴的帽子没有帽沿,穿的衬衫没有袖子,穿的裤子也剪去了裤脚,穿的鞋子也像摇篮一样,又大又长。但他的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总是骨碌碌直转,像黑夜中的猫,正在查看老鼠的去向。他是个捉鱼的能手,让一大批小朋友羡慕不已。
不知是谁给他编了一首歌谣,每次二闷子来到水田边,小朋友们就会拍着手,用稚嫩的童音一齐欢唱着,迎接他的到来:二闷子,背猪儿,猪儿叫唤,二闷子抱怨,猪儿跑了,二闷子吃饱了……唱完之后,哈哈地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田边竹林中的一群斑鸠。
这时,二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可他要假装生一下气,吓唬一下小朋友。在地上抓起一把树叶,扬起手,向前追几步,忍住笑说:“你们是不是的,再唱。”说完,转过脸去,捂着嘴笑,同时扔掉手中的树叶。
他一旦下田捉鱼,田边上的小朋友的双眼,都会如一束追光一样,追随他的身影移动着。只见他腰间挎着一个装鱼的竹篓,手上提着一个没底子的背篼。他在田里,像一只飞进鱼塘里的鸭子一样,在水中噼噼啪啪地扑腾着,扑腾着,追得鱼儿跑来跑去,四处乱蹿。
他看见哪里水在冒泡,手提着背篼,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鱼儿,还有两米远,他加快了速度,猛跨一大步,背篼在空中变成一条弧线,仿佛是从手中飞出去的,落入水中,往往鱼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罩住了。
这时,他会高兴地举起右手,打个响指。再弯下腰,不忙捉鱼,而是把手伸进无底的背篼里,搅动一通,鱼这才知道上了当,急了,在背篼里像皮球一样,碰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在狭窄的空间里撞来撞去,一会儿,便头昏眼花,腰酸背痛,四肢无力。二闷子才嘟着嘴,埋下头,向着背篼里的鱼儿做个亲吻的动作,好像在说:亲爱的,你可以上来了。伸出手去,一条两条,三条五条……他的双手像一块磁铁,鱼儿像铁片一样,乖乖地被他吸引,顺利地进入腰间的竹篓里。
当然,也有搞笑的场面,有一次,二闷子一只手按在背篼上,歪着脖子,另一只手伸进背篼里捉鱼,他试了几次也没把鱼捉上来。于是,站起来,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筋骨,仰着头伸了个懒腰,还想打个呵欠,又等不及了,只是自言自语地笑着说了一句:“我看你往哪里跑。”田埂上的小朋友相互转告,可能又是一条大鱼。
二闷子自己鼓励自己,拍了两下手掌,抬起头,蹲着马步,双手伸进背篼里,我们小朋友想目睹一下奇观,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一会儿,二闷子的腰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地直起来,手出了背篼时,吓了我们一跳,他双手紧握着一个软软的像锄把一样的东西,小朋友惊呼起来:哇,一条大黄鳝。
二闷子歪着头,眯缝着眼向我们笑,这个收获还不小。当他扭过头去,看见从手中冒出的脑袋,正在向他吐着红色的信子,他的笑在脸上僵住了,歪着嘴角,手抖动了一下,大吼一声:蛇呀!那声尖叫,犹如发生了海啸,几座高楼正被推入大海中。双手猛地一扔,蛇从我们的头上呼啦一声飞过,冲下了悬崖,吓得半岩上正在午休的一群喜鹊,立即启动应急预案,闪电般四处乱飞。
二闷子连忙跑上田埂,坐在地上直喘气,那惊讶的表情像一枚印章一样,深深印在了我们的脑海里,多年以后,还清晰如昨。
二闷子捉鱼还有一套绝技,他不忙着下田,站在田埂上观察,看到那儿水泡较多,或者鱼不小心,将乌黑的背脊露出了水面,暴露了目标。他双手捧起背篼,向上轻轻地抛几下,相当于篮球运动员在进行热身运动。然后像投篮一样将背篼抛入田中,背篼如长了翅膀,嗖嗖地旋转着向目标飞去,在我们的惊呼声中,背篼恰到好处地罩在目标上。
他原地跳几下,转过身问小朋友,怎么样啊?大家还没回答,他就抢着说,鼓掌,鼓掌,在大家的掌声中,他跳下了田,噼噼啪啪地向背篼奔去。每次,二闷子的竹篓里都是不少的鱼,看到这些活蹦乱跳的鱼,爱吃鱼的小朋友,口水就往肚里咽,仿佛从某一口锅里,飘来了油炸鱼或水煮鱼的味道,伴着大蒜和葱花直扑鼻孔。
二闷子开朗大方,喜欢和大伙分享他的收获,他会给我们观看的小朋友,每人分一条两条鱼,都开开心心地回家。
那样开心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由于各种农药,杀虫剂的加入,稻田里的鱼儿越来越少了,以至慢慢绝迹。不知如今的二闷子,还记不记得,当年捉鱼给我们带来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