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习习,细碎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他已经见证过无数次了,苍云的雪落的那么寂寥,清冷。
始终没有人情味。
弟子仍就在广场的大理石板上,银亮的剑锋,映着那清晰的纹理,始终不敢有一刻松懈。只见远处一袭藏青色的袍子,外披一件雪白的狐裘,缓缓朝这边走来。
角落厚厚的雪,伴随着那大理石板的积压,在他的脚底隐隐作响。
那白色的狐裘,裹住他的下颚,收紧了那锋利的双眼,缓慢的走至那台阶的前面,缓缓低头,拱手道。
“参见墨尊。”
男子眼底寒光一逝,被站在高处的墨风捕捉眼底,不禁有些好奇,他究竟拿了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凌长老不必多礼。”
凌旭挺直了腰杆,看向那在台阶上,傲然挺立的那人。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但也只差那么几步之遥而已,他要将夺去他所有的人,全部都生不如死。
你当萧信为何帮他,萧信虽只恋灵瑶,但她的妹妹,却是因灵府而亡,这个仇他始终记着。
凌旭早就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了,亲人,他喜欢的女人,他要的地位,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并且都会满足自已。这一路上的绊脚石,只要是绊脚石,他都会一一除去。
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个人,也包括他那高高在上的师父,苍云掌门!
墨风自是不清楚这前因后果,正想着如何才能让他自已承认,他是常府的后人。
只听凌旭问道。
“墨尊叫我来有何事?”
墨风缓缓往下走去,边走边道。
“苍云清冷,无事,就是想同你说说,看看对这大千世界,有何见解。”
凌旭淡淡的望了墨风一眼,依旧还是最初的他,只是那眸子里翻涌着未知的黑洞,随即又好似精通世故,朗声道。
“墨尊有何事,便直说。”
墨风缓缓走到他身后,看着那薄雾冥冥遮挡那苍苍青山。
“记得当年,沐阳城战乱,由两大家族挑起,一个是常府,一个是灵府,如今两大家族竟都覆灭,不知可还残存遗孀,我必问清前因后果,替他讨个公道。”
只听凌旭淡淡回道。
“有劳墨尊费心了,我自已的仇,我自会报。”
他此刻竟也不隐瞒什么,似是也明白,他若想查一件事,岂有查不到的。
说着他便要自行离去。
墨风对着他的背影,几步间的距离充斥着他威严的声音。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命丧于此。”
凌旭微微转身戏谑道。
“呵呵,墨尊要杀便杀,只是这苍云八千子弟,你该如何交代,对了,你还是正道之人。”
墨风甩袖道。
“哼!待我查明常府之事,再行定论。”
“这不关你的事,如今我与灵府恩怨已了,我看你还是就此罢休,因为在这个世界……
凌旭忽地欺身上前,眸子里是一片狠厉,嗓音低沉犹如地狱里爬起的恶鬼,在低声吼着那沉重的字句。
“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四目相对,须臾后,他便转身离去,那充满恨意的目光,饶是他,久处上位,见证无数杀戮,也久久不能平息,他好像忘了,忘记了最初的凌旭,忘了他最初的模样。
天地仍就照常运行,并无任何异常,除了飒飒的风雪,便再无任何体现。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墨风突然有了私心,并也查明当日之事,灵常两家,当初的战争,双方都有错,何况恩怨相报何时了,如今她已然放下,他不愿让这种事情,将她变的不再像他的幻儿,更不愿让此事,让她离开自已的身边。
于是他选择了隐瞒,寻了个恰当的理由,并说此事已经无从追查,渐渐她也开始淡忘这一件事,也许只是深埋在心底。也许亦是为了不让他的师父,因为她而担心。
这件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也许正因为这善意的出发点,不想双方受到损伤,也许又是因为他此刻的私心,只为成全那个单纯的灵幻儿的私心,让他的心不经有些颤抖,这样的仇恨真的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吗?
可却有另一道声音,那自信的声音,只要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就一定可以,可以使她忘却,忘却。
他想选择那种方式,杀了他之后,再去告诉她真相。可是悲剧已然酿成,他身为苍云首座,怎可随意定论生杀。
罢了,罢了,也许她以后也会明白他的,但凌旭却让他觉得有些危险,不安的声音一直在无限扩大。
索性明日随便找个由头,调离苍云便是了。
墨风不知道这样的抉择对不对,但他想他应该要这样做,即使报了仇,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不该是她承担的,一切的一切,有他就好了。
也许,多年后,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抉择,也许又或许是命中注定。但一步抉择,注定走到不同的一个路口,自此便再无回头之路。
但年关未过,此时调离,难免让弟子心生猜忌,故拖延到明年,此时只需保护好她,增派弟子,守卫无尘殿。
明城,城主府武校场,正好可容下五千人,角落里还残留着丝丝雪白。
风噬痕正在教他们拳法,拳拳生风,那位年轻的将军,名唤莫云,上前戏谑道。
“主上,您还不回去呢?夫人恐怕该着急了吧。”
风噬痕扬起嘴角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道。
“你们好好练,到时能守一方安宁,护家人平安,我就先回去了。”
少年爽朗一笑。
“主上,到时候成亲可别少了兄弟们的喜酒啊。”
风噬痕嘴角扬起一抹笑,朗声道。
“到时自是少不了你们,还要劳烦你们操办呢,过几日,我们便在城主府内好好过个年。”
少年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
“谢主上!”
说着便匆匆跑回了武校场的中央,淡淡的光透过乌云,透过那阴沉的天,撒在少年稚嫩的身影上,朦胧着那一时的最初。
风噬痕原地停留了须臾,扬起嘴角,原来这一切,也可以这么美好。
淡淡的斜光,朦胧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回来时路。
许是他在忙,空院清冷,凋零的落叶,浅浅的落在那一堆白雪上,通红的枫叶,好似一抹点缀。
一丝无聊与寂寥在空荡的阁内,不停溢散。
早早沏的一壶茶,如今已然不见热气了。
她呆呆的坐在离门不远的茶几上,眼神迷离的望着那大开的阁门。
隐隐约约,耳边有那脚踩青石板的声线,恍恍惚惚是那道身影,那道熟悉的身影,似是那急匆匆的身影。
她忽地坐起,掩盖那脸上的笑意,捋了捋低垂的几缕青丝,拿起茶盏,轻轻扬扬那碧色的细水柱,缓缓落入碧色的茶杯里,晶莹剔透,恍若融为一体。
提起茶杯,轻轻泯了一小口,脸别去一边,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依旧清冷,却又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
风噬痕缓缓走近,跨入那道门槛,再不似前一刻的莞尔,低眉轻泯,竟“噗嗤”一声,头向一边倾去,碧色的茶水扑朔到大理石板上。
风噬痕匆忙上前蹲下身来,轻抚着她的后背,俊眉不经意间皱起,柔声问道。
“怎么了?”
只见刚刚清冷白皙的小脸,此刻却涨的通红,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随即一瞬又坐直了身子,回道。
“噢…就是喝口茶,不小心呛到了。”
风噬痕蹲在地上停留了须臾,空气里是无言的沉默,有些凝固,有些压抑。
只听她生涩问道。
“那…你今日…他们练的还好吗?”凌汐栩说完,便后悔了,简直恨不得抽自已几下,如今竟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风噬痕扬了扬嘴角,柔声回道。
“一切都好,娘子放心,只是不知你喜欢哪一款的嫁衣,喜欢哪一种装饰,我便要开始着手置办了。”
风噬痕半蹲在地,眼神里只有那一份宠溺,竟让凌汐栩红了脸颊,她似是也不逃避,回道。
“既然这是第一次的成婚,那么必然不能够随便了,到时要将墨风他们都请来。嗯……统一的格调是红,但是不要让红占满了,否则太过单调,它应该只能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前厅换红木桌椅,两旁摆屏风,设酒席。
只是这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到时一切由你来操办就是了。好不容易能够闲下来,还得看你了。”
凌汐栩托着腮,静静的说着。
风噬痕顺势站起,双手覆上了她的肩膀,轻轻细细的揉着,替她揉肩。
“好!都听你的,你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到此,深深的愧疚,在他心里泛滥,这几日,还要为他操劳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只想说一句,辛苦你了。
千万豪言不及这一句,千万心悸,都不及这真心难求。
两人相视一眼,风噬痕忽地将她打横抱起,匆匆往里走去。
凌汐栩一袭白裙飘飘,胸口乱蹦,好似一头小鹿乱撞。
她在他怀里微微红了脸,却也只能顺着他,不吭声,直到一步步,走到那终点。
黑暗中,不知名的在生长,一步一步敲醒那沉睡的灵魂。
黑色的松林,枯寂而又凋零,两道黑影一瞬落地,背影相立,忽地于同一时转身,在黑暗中对立,看不清面目,只知周围是黑,衣袍为黑,在夜色中包裹着那层黑暗,穿透那直击灵魂的恐惧与阴暗。
只见那人,看不清瞳孔,扯了扯嘴角,一抹邪笑伴随着,那清脆而又富有神秘的声音,只听他道。
“果然还是你守约啊。”
不同于他的邪魅,他被黑色斗篷遮住的眼睛,那浅浅的薄唇轻启,好似冷酷嗜血。
“说吧,这次需要什么。”
只见他缓缓走近,语气上扬道。
“我需要的,亦是你需要的。你以为让喋血屠灭灵家就相安无事了吗?你得清楚,你还需要做什么。”
只见男子抬起嗜血的眸子看向他。
“你到底需要什么?”
萧信一步上前,盯着他的眸子低声吼道。
“我要他!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随即那名男子撇开了视线,似是有意逃避,只见萧信缓缓转身道。
“半个月内,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萧信缓缓向前走去,只见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但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朗声道。
“不管什么手段,他都不能死,否则要你陪葬。”
一场无声的战火,仇恨吞噬了他的理智,使他沦为了一个工具,在苍云门里,那个最有用,最容易把控的工具。
凭什么!
他的命只能掌握在他自已手里。
紧紧攥紧的拳头,隐隐作响,丝丝殷红滴入黑暗,渗入大地。
若是当初常府,未遭灵府算计,那么常府才应该是沐阳城第一家族,去长洛城占领一袭之地,成为首屈一指的家族,也未尝不可。
全都是因为十年前的一念之差,蛰伏百年,夙愿终落空。
曾经的天之骄子,竟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曾经的纯真,被那仇恨之火燃烧,化作那一眼望不尽的黑暗粉末,扑朔大地。
最初的情愫,变为报复的一种手段,悲哀蔓延至那被邪火灼烧的心脏。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的滂沱大雨,黑暗中,吞噬了他的所有。
本为盟友,却突然叛变,夜袭常府,杀尽常府内高手,致使府中老弱妇孺,仆人丫鬟,竟毫无还手之力,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沐阳城内,一夜销声匿迹。
所有人愿意以一己之命,护送常府少主逃走,他很幸运,很幸运的逃走了,成为了这个家族仅存的后裔,却也需要背负,那常人所不能背负的。
他之后,也曾回去张望,只剩下那空荡荡的府邸,同那浓厚的血腥味。
那段血泪史,一直铭记在他心中,他曾亲眼见证,后来为了掩饰身份,便装作失忆,只为再行报复,他要以同样的方式,屠尽仇人。
他做到了,同时却又丢失了太多,太多。
夜幕掩盖了他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