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寒露这天从清晨开始,便下起蒙蒙细雨,风并不大,但带了阵阵寒意。
夏眠眠头天晚上睡觉时忘了关窗户,秋风吹着丝丝细雨自雕花窗下飘进来,湿了半边被褥,她硬生生被冻了醒来。
披着衣裳爬起来,夏眠眠对着湿了的被褥打了个喷嚏,然后长叹口气。
自从那天从皇宫里回来,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总是叹气,这几天要在所有人面前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实在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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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皇上突然改口,说要给他们赐婚,太后震怒,但与皇上单独谈过以后,竟也点了头,这事儿自然没有她说话的份,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只等良辰吉日便会有明旨下来。
直到出宫,夏眠眠都还是懵的,她这样的身份竟然成了魏王妃,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还是一个十分荒诞的梦。
去的时候顾琰跟夏眠眠是同一辆马车,回府时自然也还是如此,但马车上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顾琰先打破了沉默,他斟酌着开了口,“眠眠,今天事出突然,但本王对你,确实是一片真心,绝不是为了气太后或者为了其他什么目的。“
夏眠眠表情呆滞地抬起头来,和顾琰对视着,她的目光有些涣散,明显在想别的事。
顾琰无奈笑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夏眠眠这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就要跪下告罪,这时马车不知是不是压到了石块,突然剧烈晃了一下,夏眠眠站立不稳,朝前扑去,顾琰慌忙一手捞住了她。
看着在他怀里面红耳赤的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夏眠眠,顾琰摇了摇头,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傻丫头,多少人都想嫁给本王,你为什么这么抗拒?难道你讨厌本王?”
“怎么会……”夏眠眠立刻否认,顾琰眉毛一挑,“那就是喜欢本王吧?”
“王爷……”夏眠眠一张脸更加红了,不能否认,她的确对顾琰有些心动,只是因为不想成为他后院那些女人中的一员,强行压抑着而已。
顾琰也不逼她说出来,而是一本正经道,“你看,你既然喜欢本王,本王也喜欢你,如今皇上还下旨赐婚,让你做我的妻子,做魏王妃,这不是皆大欢喜么?你这样慌张做什么?”
“我……”夏眠眠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幽幽道,“但是,奴婢身份低微,旁人肯定会笑话王爷,而且府里的几位侧妃娘娘,一定会非常生气,还有师父……”
顾琰伸手握住了夏眠眠的手,认真道,“你放心,这些都不是问题,本王都能解决,所以如果不用担心这些,眠眠,你愿意嫁给我么?”
夏眠眠眨巴着眼睛,觉得心里乱极了,情感上她很想用力点头,她的内心也是感动的,但是理智的那根弦却一直在用力将她往反方向扯,她低头将手抽了回来,低声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说完她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隐隐有些头疼。
顾琰也不想逼她,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本王知道,今天这事儿对你来说太过意外,虽然木已成舟无法再改,但本王可以给你几天时间,让你慢慢适应,赐婚这事儿本王暂时不会透露出去,在圣旨下来之前你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缓冲一下。”
这对夏眠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虽在马车上不方便行礼,但她仍郑重对顾琰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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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以后,宋太医还没有走,不过周侧妃已经醒来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到底没有生命危险了。
夏眠眠松了一大口气,顾琰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放下了一块石头,毕竟这时候若是传出夏眠眠害死周侧妃的消息,这赐婚肯定要黄不说,太后肯定会借题发挥,夏眠眠恐怕还会有生命危险。
他让夏眠眠先回了沧澜院,自己则去了丝香阁,好生安抚了周侧妃一番。
周侧妃既心虚又后怕,虽还想攀咬夏眠眠,但顾琰话里话外的警告意味,让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并亲自将这事儿定为意外。
顾琰很满意这个结果,赏了她许多东西,又命随喜去他的私库取了一卷前朝名家的山水画来。
这画周侧妃很早之前就讨要过一回,可是顾琰没同意,这下周侧妃也高兴了,虽然没能治得了夏眠眠,但是这结果她也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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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眠,眠眠,师父说今天教咱们做芝麻酥,你……”
凌薇从外头推门进来,见夏眠眠看着被子正发呆,她上前好奇地摸了夏眠眠的被子一把,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昨天晚上我忘了关窗户,这是沧澜院,虽然王爷允许你随意进出来寻我,但你也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夏眠眠嗔她一眼,凌薇吐了吐舌头,然后皱眉朝屋外看了看,“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给你派了个小丫鬟,怎么没见着人?下雨了也不知道进来给你关窗户。”
“铃兰昨天有些不舒服,我让她歇着去了,是我自己睡得太沉了。”夏眠眠说着又打了个喷嚏,凌薇叹口气,“你啊,就是性子太软,不然这沧澜院的人也不敢欺负你。”
自从出了周侧妃的事情,虽然最后没有追究,但顾琰也没多说别的,甚至都没有罚银音。
银音那日本来还十分忐忑,特别是知道周侧妃要不好了时,吓得都快晕过去,后来却没有什么后续,看这样的情况,她觉得在顾琰心中夏眠眠的分量或许也没那么重,反正她已经和夏眠眠交恶了,索性便彻底变了脸,还唆使着这沧澜院里的丫鬟小厮都为难夏眠眠。
夏眠眠心里存着赐婚的事儿,压根无暇顾及这些,但在外人看来便是她服了软,因此愈发变本加厉,就连最开始十分殷勤的铃兰都找借口躲懒去了。
见凌薇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夏眠眠唇角微微勾起,笑道,“哪里有人欺负我呢?这沧澜院大家对我好得不得了,好了,你不是说师父要教芝麻酥,等我换个衣裳洗漱一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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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凌薇一起到大厨房时,李娘子还没到,夏眠眠跟凌薇同时有些惊奇。
凌薇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挑眉看向夏眠眠,“师父这些日子可都比咱们来得早,今天你还耽误了些时间,怎么师父竟还没来?”
夏眠眠没来由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扭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皱眉道,“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凌薇想一想点点头,“也好,没准也跟你一样,半夜湿了被子。”
“去去去,别瞎说,哪有你这么编排师父的?”夏眠眠抬手在她额上点了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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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李娘子屋外时,突然听见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紧接着便听见了李娘子震怒的声音。
“王爷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难道忘了吗?”
顾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干娘,当时事发突然,我也是没办法,而且眠眠是个好姑娘,您也了解她,除了出身低些,她没什么不好的,她若是做我的王妃,这后院肯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但她身份低微,就这一点就不行!”李娘子恨恨拍了下桌子,“王爷真是糊涂!这种事情怎能意气用事?本来你在这朝堂之上就岌岌可危,若你妻子的娘家再弱些,更加无人可以帮衬,这么多年你娶了这么多无用的侧妃来堵太后的嘴,不就是为了留着正妃之位好求娶一位得力的王妃吗?难道就因为一个夏眠眠,你跟丽太妃多年的心血都不要了吗?”
“干娘,这事儿真没这么简单,当时的情况……”
“从前你有法子,怎么现在就没有了吗?”
顾琰还想解释,李娘子却直接戳穿了他,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我知道你喜欢夏眠眠,对她的感情和之前的那几位侧妃不一样,所以我也愿意帮你,她现在不愿意给你做侧妃,可人已经留下来了,你只要让她潜移默化的接受你也就是了,何必……”
她的话没能说完,又忍不住一声叹息,顾琰看着李娘子认真道,“干娘,我知道你和我母妃都是为我好,但我自认还不用靠一个女人来保全自己,从前我是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如今遇到了,我想跟她白头偕老,就不想再跟旁人虚与蛇委,这对旁人也不公平。”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屋外的凌薇十分吃惊,她瞪大了眼睛,嘴也张得老大,简直能直接塞进一个鸡蛋,她一会儿看看屋子,一会儿又看看夏眠眠,突然猛地打起嗝来,怎么都止不住。“
夏眠眠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样的一番对话,既对李娘子的身份感到惊奇,又对顾琰这番话十分感动,她这几天一直压在心里的一件事,突然就有了答案,仿佛如阴雨天拨云见日一般,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就在凌薇一边打着嗝一边想问夏眠眠话时,随喜急匆匆从远处跑来,看夏眠眠在这里吃了一惊,旋即躬身打了个千,笑着道,“夏姑娘您来得正好,宫里来人说是要宣旨,请您和王爷一道去正厅领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