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眠见林玦神色有异,心口一阵狂跳,她勉强稳住心神,点点头,低下眼眸不与林玦对视。
林玦却像是没瞧见夏眠眠的有意躲避,追问道,“这浇头用了胡萝卜?“
夏眠眠再次点点头,低声道,“是,浇头用的胡萝卜和杏鲍菇,也不知道符不符合少爷的口味。”
说完她也不等林玦再问话,将心一横,径直回身取了托盘,依次将面条放在众人面前,又将浇头摆放在桌子中央,这才束手站到李娘子身侧。
她这番动作不但令林玦起了疑,连林远山也皱起了眉头,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不过他到底是在宫中都能游刃有余之人,和林玦这样的愣头青自然不同,他瞧一眼托盘里还剩一碗面条,冲夏眠眠十分和蔼地招招手,“好孩子,这里没有外人,你也来吃。”
夏眠眠应了一声,在李娘子身边坐下来。
林远山待林玦也落座后,缓缓开口问道,“这素交面最重要的便是浇头,大多数人都会直接将浇头放进面里,你这素交面看着怎么是要食客自己加?”
夏眠眠道,“正是因为浇头重要,所以才会这样做,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吃面这种事若是咸淡软硬不合口味,厨子就算厨艺再高,那这面条也不会好吃,所以我便偷了个懒,将这浇头直接端上来了。”
林远山眉头微蹙,很快又松开来,招呼着众人吃面。
只是他拿起筷子后,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夏眠眠一眼,方才夏眠眠说的那番话,从前林眠眠也说过类似的,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不过这样的念头他也只在心里略想一想,莫氏从昨日女儿过世就粒米未进,如今吃下了面条,林远山不由松了口气,自己也夹了一大口。
然而在第一口面条一入口时,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夏眠眠,“这面条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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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怎么了?”李娘子抬起头,她觉得今天的师兄行事颇为古怪,就算夏眠眠长得再像林眠眠,但终究不是,难不成是伤心过头了?
话音刚落,好不容易消停了的林玦也跟着抬起头来,他一口面嚼了半口,还有一半在嘴里没咽下去,半边脸鼓鼓的,瞧着颇有些滑稽。
夏眠眠偷偷在桌下捏了捏拳头,其实方才煮面时她的确动了些小心机。
好不容易再见到爹娘,虽然害怕被当作妖邪,但若是真的就这样回去了,从此什么也不说,她也还是不甘心的。所以在煮面时她突然就想到一计,家中几人吃面的口味其实都不大一样,她和她娘爱吃软硬适中的,而林玦则爱吃硬一些的,她爹因为在宫中做事,有时候忙起来吃饭便没个准点,因此胃不大好,这面条就要煮得软烂一些。
这样的事情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想表明身份却又不敢直说,所以只好用这样隐晦的手段,这样就算万一林远山和林玦真的无法接受,她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远山和林玦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同时闪过一抹狐疑,见林玦又要开口,林远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然后向李娘子解释道,“无事,只是羡慕你收了这样一位好徒儿,手艺很好。”
李娘子唇角微扬,想着师兄刚刚失去爱女,又迅速将这抹笑意隐了下去.
她回头看一眼夏眠眠,“她倒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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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李娘子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林远山和莫氏到底是刚刚失去爱女,心力不济,吃过午饭没一会儿便露出了疲态。
“师兄,我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了,王府那边还有些事,我改天再来看你和嫂子。”
“这就要走吗?”
见李娘子提出要走,林远山有些舍不得,他跟师妹十几年未见,恨不得能多留她住些日子,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他这儿乱糟糟的,而且李娘子也不是自由之身。
李娘子点点头,“今日也算是认了个门,将来我若是常来蹭饭,师兄和嫂子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你能来,远山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莫氏上前握住了李娘子的手,说着她又转向了夏眠眠,轻声道,“如果可以,这位夏姑娘要能一起来那就更好了。”
李娘子回身将夏眠眠拉到莫氏跟前,“嫂子您不必这么客气,她既然叫我一声师父,那师兄便是她的师伯,她叫您一声伯娘也是使得的,您叫她……。”
说到这里,李娘子顿了顿,突然觉得夏眠眠这名字不大好,师兄和嫂子叫她时只怕总会想起女儿来,倒是容易勾起伤心事,当下有些后悔,觉得还不如带了凌薇来。
莫氏和林远山都不是笨人,自然看出来李娘子在纠结什么,林远山大手一挥,“无妨,她跟眠丫头同名,或许是我们跟眠丫头缘分未尽也说不定。”
莫氏深吸口气,也跟着道,“眠眠,今后常跟你师父过来,让你师伯给你做好吃的。”
夏眠眠听见这句“眠眠”,险些落下泪来,她用力点点头,上前结结实实给她爹和她娘磕了三个响头,“师伯,伯娘,今后我会常常来看你们。”
“好孩子,都是一家人,无需这么多礼。”莫氏心疼坏了,她刚失了女儿,最瞧不得如女儿一般年纪的女孩受苦,待扶起夏眠眠时瞧见她额上的红印,嘴里念了几声佛,忙不迭叫丫鬟去取膏药来。
待药膏取来莫氏亲自替夏眠眠上了药,李娘子这才又告辞了回,依依不舍的带着夏眠眠出府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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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李娘子的马车走得看不见了,从吃面条就开始沉默的林玦,终于开口问他爹,“刚才为什么不问?”
林远山仰头看了眼天,日头正高,晃得人有些眼晕,他斜睨了儿子一眼,“问了又能怎样?”
“这里面万一有什么阴谋呢?那面条那口味,分明就是……”
“我一个小厨子,谁会算计我?”林远山出声打断了他,林玦有些不甘心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挪开了视线。
林远山抬手拍了拍林玦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怕那个姑娘想图谋什么,但是真不必担心,那是个好孩子,日后若是再见着了,看在跟你妹妹同名的份上,多照顾她一些吧。”
林玦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向来是个孝顺的,在妹妹刚去世爹爹十分悲痛的时候,更不会去顶嘴,他闷声应了,扶着莫氏往回走。
林远山瞧着莫氏和林玦的背影,听着檐下风铃叮当的响声,微微湿了眼眶。
方才他细细观察过了,那碗素交面里的胡萝卜丝和杏鲍菇的切法,和他教给眠丫头的一模一样,也只有他的眠丫头才能做出那样口味的面来,那孩子一定就是他的女儿!
只是这样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他不敢冒险,免得给那孩子带来灾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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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李娘子和夏眠眠的情绪都不大好,在马车里沉默地坐了一路。
快到府门口时,李娘子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以往的冷眉冷眼,“今日之事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凌薇也不可以,从明日起开始过来大厨房学厨,每三天休息一天,休息的那天若是没事,你便陪我去林府,记住了吗?”
夏眠眠再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三日去一次林府,面上的喜意藏都藏不住。
她今日重新见到了爹娘和哥哥,虽然不能表明身份,那也很好了,若是常常能去见着他们,就算最后只能以夏眠眠的身份活下去,也是甘愿的。
李娘子不知道夏眠眠心中所想,见她高兴,惊奇道,“你跟师兄他们倒还挺投缘,这缘分二字真是奇妙。”
夏眠眠抿唇一笑,抬眸望向马车外,那棵巨大的银杏树郁郁葱葱,阳光下绿叶摇曳,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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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娘子帮夏眠眠跟顾琰告过假,但她一回到沧澜院,银音便跑过来堵住了她。
“你怎么去了这样久?虽说王爷今天进宫,一般都会跟着丽太妃娘娘待到宫门下钥前才会回来,但小厨房也该备上点心了呀。”
见银音这个样子,夏眠眠略收了收激动的心情,疑惑道,“可是昨天王爷答应了……”
“王爷又不管小厨房的事,但你现在管着小厨房,你就应该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做点心吧,要来不及了。”
夏眠眠虽然心中疑惑,隐约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昨日银音待她还十分温和有礼,怎么今日她出去一趟,回来之后这银音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但银音是这沧澜院的一等丫鬟,自顾琰开府便跟着伺候,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也不好反驳。
于是她应了一声,跟着银音朝小厨房走,快到小厨房门口时,她又追问了一句,“那今天该做什么点心?”
银音在小厨房门口站定后,拍了拍手,两名婆子抬着一个竹筐走出来,
待婆子将竹筐放至地上后,银音冲夏眠眠努了努嘴,“喏,就用这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