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马感觉小马驹在她肚子里动了,踢得她很不舒服。小马驹就要出生了,母马本应该四腿支撑着站立起来,可现在,她却被关在船舱里,而且被吊在悬挂带上。每当船碰到一波汹涌而来的海浪时,网兜就会左右晃个不停。周围要是铺满稻草就好了,要是能躺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就更好了。这样的出生环境多么糟糕啊!她心想,在大海中央一艘颠簸的船上!母马能感觉到周围其他马儿的不安,他们知道她身上即将发生什么。
船的横梁很宽,前面不远,她能看见至少八匹马,他们的耳朵都在抽动。山羊和猪等其他小一些的动物,因为被关在不同的棚子里,她看不见,也丝毫不关心。此时的她只关心其他马匹的动静,她能看见他们的耳朵轻轻弹向前,这是在倾听人类的动静,然后再转过来,这是在听她是不是已经开始生产了。
马群被关在甲板中间的船舱中,靠近这艘双桅帆船上的两根桅杆。他们的棚子里塞满了成捆的稻草,这样就算悬挂带摇晃得太厉害,他们也不会受伤。母马低头看看自己无助地悬在阴影中的腿,她的马蹄几乎都碰不到地板。
船舱很是闷热。风吹不到他们被关着的地方,无形的光线也透不进来,马儿们感觉不到一天中的时刻变化。这里一直都黑魆魆的,虽然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黑暗,这里还有影子和既不像晨光也不像暮色的微弱光线一起游荡,母马能感觉到的只有这些。
上次生小马的时候,她是在干燥坚实的陆地上的一座马厩里,再上一次是在草地上,那当然是生产的最好地点。那次生下来的是匹小公马,毛皮很漂亮,上面的斑点像许多小小的月亮在云后若隐若现。母马给他起名叫影月。现在又有一匹要出生了。母马想,有没有可能搜寻者和他的手下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呢?对生产这件事,母马自己也很惊讶,她本以为自己年纪大了,不可能再生小马了。但从初岛出发的前一天,他们给她装悬挂带的时候,肯定看见她的肚子了。没有人说什么,不过他们可能本来预计前方只是一段短短的行程,但实际路程却比他们预想的长得多。她曾经听见铁匠和马夫说起这段旅程要多长时间。马夫还是个小男孩,和即将出生的小马驹一样什么都不懂。
母马突然感觉到一阵腹痛,不禁虚弱地喘息起来。年轻的马夫从吊床上跳下来,冲到马棚边。海面稍微平静了一点,不过母马的悬挂带还是以让人不安的节奏来回摆动着。小男孩轻抚着母马的头,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悬挂带帆布上那一片快速散开的污迹上。
“老天啊[1]!”他尖叫出声。
另外一个房间里的铁匠和另外一名马夫立刻就跑了过来。
“不会吧!”铁匠惊呼。
已经发生了!母马心想。她凶狠地盯着铁匠。年轻马夫的目光紧盯住一个脸部深褐的女人的小木雕,双手合十祈祷,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在对那个女人呢喃着什么。
“不要向圣母祈祷了,傻孩子。快去找医生!”铁匠命令他。
谁傻呀?母马心想,你们都够傻的!这些人想金子都想疯了,根本看不见这匹老母马就要生小马驹了。
医生来了。悬挂带被放了下来,马棚里也很快堆上了更多的稻草捆。
“安静!安静[2]!”铁匠低声说。
他是在叫我安静?还是想叫大海安静?母马心想。她希望这个家伙说的是大海。在陆地上生产都很艰难,更何况她现在身处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尽管她能照顾自己,但一想到小马驹即将诞生在这里,还有可能一出生就被绑在悬挂带上,她就感到深深的忧虑。在这么颠簸的海上,小马驹要怎么学习站立呢?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翻起了白眼。她能听见马夫在祈祷,而铁匠和医生只是默默地解开悬挂带,帮助她在稻草堆上躺下来。
时间流逝着,母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里昏暗的光线从黎明到下午再到深夜几乎毫无变化。她能感觉到医生和铁匠都在拉小马,小马的前腿已经出来一半了,再拉一次?不对,两次。
“一匹小母马!”铁匠终于说话了,“好快呀!”
“她以前生过驹子。”医生一边给小马驹擦去身上覆盖着的光滑白膜,一边说。
母马扭过头,舔起了新生马宝宝的脸。等她舔干净小马驹的脸,就看见小马驹浅色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可爱的白色印记。母马欣慰地嘶叫起来。
“看!”马夫惊叹道,“她已经想要站起来了。”
小母马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的腿似乎比身体还要长。老母马虽然以前也生产过两次,但还是不习惯小马驹腿的长度。这匹小母马虽然比母亲的身体要小得多,但腿却几乎一样长。
小母马挣扎着走了一步就摔倒了,四条腿来回乱蹬。“腿太多喽!”母亲嘶叫着,“你还有时间慢慢习惯和适应,一定要慢慢来呀!”
就在此时,船突然一颠,一捆稻草掉下来,把正要第二次站起来的小母马砸倒了,她打了一个滚儿。
“给她装上悬挂带,母马也是,给宝珠装上悬挂带。”铁匠叫道。
“我们给这一匹起什么名字?”年长的马夫问,他冲着小母马指点着。
“雅辛塔!”刚刚到来的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他是搜寻者,也是这艘船的船长。现在要轮到他来给这匹小马起名字了。“我们要感谢上天赐福,把它看作是仁慈善良的上帝给我们的好预兆,让我们一起祈祷吧。”说到这儿,他不顾船的起伏,跪在了深色的圣母像前。
“好预兆?”母马一边注视着小马驹一边嘟囔。我们被悬挂带给分开,而他们管这个叫好预兆和上帝的慈悲?我的小马要怎么吃奶?要怎么学会站立?还叫她雅辛塔?她心里大怒,他以自己情妇的名字给我的小马驹命名!
“我的双肩啊[3]!”她的嘶声变成了抗议的高喊。但是,夹杂在大海的怒吼和几个人类的声音中——因为神父下来带领他们祈祷了——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母马仔细看着小马驹,她额前的印记像一颗旋转的星星。而母马心里知道,不管那人给她的小马驹起了什么名字,她自己都会叫她小星。“小星,我要叫你小星!”她嘶叫着。小马驹看着妈妈大大的黑眼睛,似乎明白了。她的名字代表着一种明亮发光的东西,就在这座黑暗恶臭的监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