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终于陷入了无梦的睡眠,黑暗的空间里没有火焰,没有烧焦的鬃毛,可烟的气味惊醒了他。火!他颤抖得很厉害,以为自己的腿可能被锁定了。四周仍然是浓稠的黑暗。他向前踏出一步,撞到了一棵沼泽松的树干上。他后退,慢慢绕着圈子走。他听见了一种干巴巴的连续的咔嗒声。蛇!他心想,被毒蛇咬了是会中毒的。他稍微抬起前腿,跳到边上,后半身却又撞到了另外一棵树上。可现在有比咔嗒作响的蛇更糟糕的事情。又一种气味传来,是一个人。他呆住了,大大地睁开眼睛,盯着虚空。
一切都结束之后,提乔收起烟斗,把厚羊皮拉到肩膀上,然后坐下来思考。他该去哪儿呢?回到部落里?没有哈鲁在,他就会变成欧默,虽然不会被当作畸形的婴儿扔掉,但却会变成活生生的幽魂。没有人会跟他说话,没有人会和他分享食物。一开始,他们只会移开视线,或者假装看不见他,到后来,他们的目光会直接穿过他看后面,就当他是透明的。他会变成空气,最后死掉。
通常一个人会因为犯了某种罪而被罚作欧默——不是杀人这样严重的罪过,只是违背了某条行为法则。一开始只是很少的人会回避他,但随后就会像是传染病一样。其他人会加入进来,不然就是暗示这种不端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这样就会威胁到部落的健全。提乔低头看着自己的那条瘸腿。这已经足够威胁到部落的健全了。不会有父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提乔交朋友,结婚是被禁止的。
这一点一直都很明确。因为自打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是和其他孩子隔离开的。他不能玩他们的游戏,不能和他们一起学习打猎。哈鲁是他唯一的玩伴和唯一的老师。他对部落里的公共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他和哈鲁一直都住在离部落稍微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他们自己生火做饭,自己给自己挖厕所。在各种庆典的时候都站得远远的。这就是他的生活,而且现在如果他回去了,就会变得更糟。
他不能回部落去。那会是对哈鲁的一种侮辱。如果在灵魂轨道的尽头,哈鲁坐在灵魂之母的膝头时,她会不会愿意看见这个她抚养了十一年的男孩遭受这么凄惨的对待呢?那样的话她会哭的。传说这样的眼泪会导致灾难发生——干旱、疾病、饥荒——即便是为了一个瘸腿男孩所流的眼泪也一样。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如果部落的人想要一个幽魂,那么就会有一个。
地上仍然很潮湿,他发现了一种他不认识的动物的足迹。他蹲下来,用一只手摸索泥土中的足迹。这种动物没有脚趾。那蹄子,不管这种奇怪的形状应该怎么称呼吧,并不分瓣儿,而且还很大,像长着大角的盘羊的足迹那样深深陷进泥土里。会是什么呢?提乔想起哈鲁去世之前鼻子曾经抽动了一下。他弯下腰,闻到了一种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微弱气息。哈鲁闻到这只动物了!
足迹很明显,很容易跟踪,可这足迹似乎是在兜圈子,这只动物像是迷路了。雨终于渐渐停止了。雾从几棵稀疏的沼泽松和桦树之间升起。提乔突然停下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棵沼泽松下面,站着一只他所见过的最大的动物。那动物颤抖着,时不时整个身体都瑟缩一下,他尖尖的耳朵向后躺倒。提乔悄悄靠近,可这只动物猛然间一扯脑袋,喷着鼻息。他的气味不同于肥腻的绵羊,也不同于丰满的美洲狮,还有一种烧焦毛发或皮毛所发出的强烈气味。他的皮毛是银灰色的,但上面被烟熏得斑斑驳驳。每年到这个时节,峡谷中时不时就会燃起大火,这只动物曾经从大火中穿过。他向提乔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扯开嘴唇。
提乔能看出来这只动物是害怕了,而且还迷路了。雾气盘旋在他身上,他就像是黎明之前的一缕幽魂。而我却认为自己是这里的幽魂,提乔心想。这只动物还真像是从去往奥堂的灵魂轨道上掉下来的。他似乎迷失在两个世界中间。他们身边滚滚而来的雾越来越浓了。月光让这地方发出阴森的光。提乔觉得自己好像没站在任何地方,可又站在任何地方,这个地方悬浮在空气和水、云和大地之间的折缝中。一股强风突然间刮过树林,一朵云急匆匆地遮住月亮,彻底的黑暗降临了。等云过去的时候,这只动物已经消失了。我肯定是在梦里看到的,提乔想着,然后眨眨眼。肯定是有偷梦者来过,撕裂了他睡眠的外衣。这是可能的。这种风能扯破蜘蛛网中最强韧的细丝。他所看见的那只动物不可能是真实的。这样的动物只可能出现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