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陷入了冷战期。
我绝不主动和他和好。
爸爸这一段时间经常加班,为了能到部长的位置,他比平常更加努力了,爸爸的眼睛里总是红血丝,而且他又开始咳嗽了。爸爸抽烟抽得很厉害,他曾经向妈妈保证过再也不抽烟了,但是他根本戒不掉。妈妈为爸爸的肺忧心忡忡,只要在电视新闻上看到抽烟有损健康的新闻,她就面露紧张,说一句“你爸爸还抽烟,我要他不要抽烟了,他就是不听……”
爸爸加班经常不回来倒很如我的意,这样我在家就会更自由一些,我可以把鲍勃·迪伦的音乐放得很大声。
谁能想到看上去很强壮的爸爸居然会发生了一次小中风。
尽管是轻微的,可爸爸还是住进了医院,妈妈担心坏了,她说“你爸爸就是累的……”爸爸的生病把家里的节奏全都打乱了。妈妈每天要去医院送饭,现在爸爸不能吃得太油腻,我也是,如果妈妈上班没有时间,我就要去给爸爸送饭……我不在乎爸爸之前如何训斥我了。
爸爸升职的失败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
怎么会这样呢?爸爸辛苦地工作,这个月,他连一个周末都没有休息,他生病了,我想说,他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工作而累病的,可公司就没有把职位给他。
这不公平!
我为爸爸感到不公平!
“我不会再有机会了……”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这句话,他看上去懊丧极了。不,爸爸,你还有机会,我是多么想去安慰和鼓励他呀。
现在,我不想再惹爸爸生气了,我想让爸爸安心。
在医院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的爸爸。
他躺在床上,面色比以前苍白了很多,床头上挂着一个吊瓶,吊瓶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地从瓶子里掉下来,流向爸爸的身体里。
我看到爸爸的手背上扎了好几个针眼,瘀青了一块。
“爸——”我喊道,声音很小。
“嗯,来了。”
我把手中提着的水果和饭盒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把饭盒打开了。“妈妈熬的汤。”我说,声音仍旧很小。
我没有对爸爸这样亲密过,我们习惯了针锋相对。
“放在那里吧。”
“嗯。”
病床旁有一张凳子上,我坐了下来。我很不喜欢医院里的这个味道。
“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爸爸说。
“嗯。”我答应道。
我没能想到爸爸能有一次这样的交谈。
“我和你的叔叔都离开了老家,”爸爸对我说,他的笑容很奇怪,“我们来到城市建设生活是不容易的,杰扬,你才十四岁,你可能不会理解……我二十三岁毕业来到这里,当时我来到我这里,我住在高中同学的宿舍里,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然后我准备考试,你知道我得到这份工作时有多高兴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和爸爸单独相处过,虽然这份安静的相处让我感到有点尴尬。
爸爸,我在心里说,我就要十五岁了,是渴望了解你的生活的,我也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可我为什么就是不能说出来,因为我已经长成了一个脚穿40码的十五岁男孩了吗?
这一刻,我甚至想告诉爸爸说,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她叫库拉,也许你认识她。她就是巷子里那家修鞋店家的女孩,也许,你的那双黑色系带皮鞋就是她给你刷的。但是库拉有了喜欢的男孩,好多次,我都看见那个男孩送她回家……
“你要认真读书,找准自己的目标,不要像爸爸……”爸爸说道,他停了下来,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讲接下来的话。
不!爸爸!我在心里喊起来,如果我是你,在乡下在十四岁要挑起一担一百斤的谷子,爸爸,我一定会掉眼泪的!我会当个逃兵,我不会像你那样,会帮爷爷奶奶做繁重的农活,而且你还能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高中,是的,我会努力的,爸爸,我也会考上一个像样的高中。
我多么想说出这些话啊,可是这会儿,我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脏兮兮的球鞋。
“好了,九点多钟了,你快去睡觉吧,好好读书,快乐一点。”最后,爸爸说道,然后他站起身来,表示这场父子谈话已经结束了。
走出医院时,我忍不住哭了。
我讨厌自己掉眼泪的模样,但我确实哭了,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流下来,我的鼻子发酸,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被呛住了。
我揉揉鼻子。
今天晚上,看到了爸爸脆弱的一面,这和之前每次责骂自己嚼口香糖的爸爸不同。
我没有朝家里的方向走,我想独自在外面待一待。
街道上的车流比白天少了很多,我走到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这时,一辆小摩托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摩托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抱着前面骑车的人腰,骑车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爸爸。小女孩扭着头,看见了我在流眼泪,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绿灯一亮,摩托车开到了前方黑色的路面上,消失不见。
啊,小时候,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我因为不吃饭挨过爸爸的打,爸爸也曾抱起过我,用下巴上硬渣渣的胡子扎过我的脸……
“我爱你,爸爸。”
看着前方闪着车灯的街道,我在心里说道,但我知道——这句话我是不会对爸爸亲口说出来的。
6月3日,星期三,晴,我在日记本上写上;
爸爸,我会努力。
我真是个懦夫,就算在我的秘密日记本上,我都不好意思写出下面的字:
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