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们在食堂吃过午饭,路过食堂后堂时,老薛正在运泔水桶。
五月份,天气忽然变得热起来,夏天就快到了,老薛车后的泔水桶的臭味老远就能闻到。这样的热天,老薛还是长衣长裤,他脚下是一双破旧的运动鞋。我们推推搡搡,我和豆子合力把塔塔推到老薛的三轮车边上去,塔塔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着。
“不要到这里推来推去的。”食堂一个师傅在一旁看见说,他是炒菜的师傅,身上穿着件泛黄的褂子,他在抽烟,衣服上被烫破了好几个烟洞。
“我们没有推啊。”豆子说。
我瞧着炒菜师傅手上的烟,担心他如果在我们给炒菜的时候也在抽烟的话,烟灰会不会掉进炒菜的锅里,然后会被盛进餐盘里,被我们吃掉?
泔水桶上飘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红油,一些青菜叶子和粉丝条露了出来,今天中午我们就吃了粉丝条,我几乎没吃,倒掉了一大半。天气太热了,泔水桶里的味道真让人作呕,我想要是我老薛,我一定会恶心地吃不进饭的。
这时,豆子和塔塔在推着我,我叫了一声“别推了”,然后看了一眼那个衣服上满是眼洞的炒菜师傅,他很不开心地盯着我们,过了一会儿,他才走进去。
“老薛!”我们喊道,但他根本不理会我们。
老薛沉默地像一块石头,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坏心思,也许是刚才那食堂师傅的眼神让我感到了不快,或是我就是想取闹一下老薛。我捡了一块石头,把石头往泔水桶里扔过去。
石头落在泔水桶里,把一串油水给溅了出来。
“很准!”豆子说道。
老薛停下手中的活,他看着我们。
我和豆子忽然觉得很好玩,然后我们两个又捡起了两个石头往里面扔。豆子捡的那块石头太大了,只见他把石头扔进了泔水桶里后,溅起了一股油腻腻的水,这水溅在了老薛身上。老薛的脸色变了,他生气地对我们吼。这是食堂师傅也出来了,原来他刚才一直在门后抽烟,他看到了我们刚才的举动,他快步走过来,一个手掌一把拍在我和豆子的脑后,骂道:“吃多了是吧?”
这真让我们生气,我和豆子与他吵了起来。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食堂师傅在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教导处,就连老鹰也挨了批评,说他不会管理班上的学生,八年级(3)班的学生尽知道捣乱。
我和豆子准备着去教导处接受训话。
“你们不感到过分吗?”教导主任训斥道,我一生气,就会红脸,现在,我就红着脸。
“过分。”豆子低着头,声音很小地回答道。
我知道这个小子,别看他在老师面前显得特别老实,可过了一阵子,他就忘了,我保准只要出了这间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他就飞得像只鸟。
听了豆子回答,教导主任叹了一口气,好像对我们感到很无奈。
“好了,下次不允许这样了,尊重人!尊重人!你们要学会这个道理,不要无法无天,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个年纪是很危险的,稍不注意,就不知道你们滑到哪里去了。”
“嗯。”豆子又回答道。
这会子,他可真是个听话的小学生。
我也低着头,当老师批评你的时候,你最好低着头,装作“我知道错了”的样子,否则,我们可会说个没完没了。可我不太明白,我们只是一个为了好玩的恶作剧,教导主任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些,“这个年纪是很危险的”,危险什么呢?所有的大人——老师、家人——看我们的样子都忧心忡忡,好像我们真的会犯什么大错误一样。
“这样吧,你们——”教导主任停下来,“你们去帮老薛做一个星期的事情,帮我运泔水,你们以为谁都那么容易哦。”
“啊?”豆子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教导主任。
我显得镇定地多,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啊?啊?啊什么?刚才你不是说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就用行动知道错了!”
“哦。”豆子回答,满脸的懊恼。
“今天周五,下个星期一开始吧。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
我和豆子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瞧,这就是我们给老薛恶作剧的结果——我们也要和老薛一样,成为一个运泔水的人了。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走出来后,豆子垂头丧气,“都是你!现在我们两个可真够倒霉的!”
豆子埋怨我道。
“嘿!你可不能这样说,当时你可是很开心哎!”我回敬道。
“现在我们两个都成了运泔水的人了,班上的同学们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呢!”
“笑话就笑话呗。”
“我可不想被笑话。”
“无所谓。”我说,“你还有口香糖吗?”
豆子掏掏口袋,说:“没有了,你以为我是塔塔,什么时候都装着口香糖?”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塔塔,这个小子可真是幸运,在我们倒霉的时候,我一定正在教室里睡大觉呢。
周一,我们第一天开工。
我把这项惩罚就做“开工”,只不过我们没有工资罢了。
到了下午第三节课后,我和豆子走出教室来到食堂。概是教导主任已经通知了食堂的人,我和豆子一走进食堂,食堂打饭的老阿姨就朝我们喊道:“喂,你们来了啊!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怎么不敢来啊!”豆子回答道。
没有学生吃饭的食堂显得很空,说一句话有很大的回声。
“跟我来吧。”食堂老阿姨挥了一下手,她很胖,就算身上穿着那件泛黄的厨师衣服也能看到她圆鼓鼓的肚子。
我们跟在她身后,这时候,豆子“哧”地笑了,小声地说了一句:“大屁股。”
“喂。”我用胳膊推了一下豆子,让他别再说,我害怕食堂老阿姨听见。
可豆子的笑声还是让她回了头,她转过身,狐疑地看了一眼我们。
我们立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才又转过头去。
她确实看上去很滑稽,身子很胖,头却很小,头上的那顶厨师帽用发卡子给别住了,整张脸也是油腻腻的。
我走进炒菜的房间,房间里的地板上油腻腻的。
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地板上放着几个大筐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红萝卜、土豆。
“又是土豆!”豆子说道,“我都要吃吐了。”
几个师傅站在一旁切菜。
“现在我们可以知道明天的食堂吃什么了,等下回去我们告诉班上的同学。”豆子说,然后他从台上拿了一个西红柿放在裤兜里。
我没拿。
“老薛!”这时,食堂老阿姨冲着后面喊道,“你们都到这后面来,”她又对我们说。
一会儿,老薛从厨房的后堂里出来了,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硬邦邦的围裙,脚上是一双雨靴。
“来了?”看见了我们,他说道。
“嗯,来了,老薛!”豆子挥挥手,喊道。
厨房后堂放着几个大泔水桶子,里面都是盛满了学生们中午没有吃完而倒掉的饭菜,在炎热的天气下,饭菜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听说泔水可以再回收变成潲水油,还可以做成肥皂,老薛倒可以尝试尝试。
“我觉得自己要吐了。”豆子说道,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又做出要呕吐的样子。
味道确实很难闻,我皱了皱眉,抽了抽鼻子。
老薛正在将一大桶泔水推到推车上。
“我不管你们了啊!”食堂老阿姨说道,然后转身走了。
豆子从口袋里掏出西红柿吃起来,他很想离开,但这一会儿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腿痛?身体不舒服?豆子求救似地看着我,好像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似的。
我叹了一口气,对着在烈日下的老薛说:“可是……可是我们没有手套。”我看到老薛戴着一双塑胶手套。
“对啊,我们没有手套!”豆子也喊道。
老薛把自己手上的手套给摘下来,递给我和豆子,说:“来,你们一人一只吧,把这一桶泔水拖到那边去。”老薛指了指运货车的旁边。他说完,并不理会我们,而是弯下腰继续吃力地拖着泔水桶。他是个瘦弱的小老头,这项工作对他来说简直是太难了,汗珠从他的鬓角上流下来。
豆子接过那双塑胶手套,问我:“你要左手还是右手的?”
我拿了一只,是右手的,我把塑胶手套套在手上,豆子也套上了。
我们两个人抬着泔水桶,我觉得真是很需要一只口罩,不,口罩还不行,应该还需要一个防毒面具!
“很重哎。”豆子说道,他弯下腰,面露难色。
豆子比我瘦弱,胳膊又细又白。
我们好不容易把一桶泔水拖到推车上,然后又把推车推到货运车旁,这样来回了两趟。我已经累得够呛,我看到在一旁没有停止劳动的老薛,忽然很同情老薛来,我想自己当时真是不应该开老薛的玩笑。同时,我也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爽快地答应教导主任了,我们当时应该说写保证书!这样我们就不用接受这样的惩罚了!
今天,我在日记本上写上:
——运泔水是天底下最恶心最难受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