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念头一起,就有点收不住了。加之有孟先人前人后的诡异的反差,便让她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祖宗,你怎么关心起婆母的眼睛长啥样了?”
姜仲文还在那头叽歪。
“不关你事。”
裴舒突兀的转头,看向柴房外那扇仿佛被血泡过的木门,笑道:“陆家郎君终于如愿以偿的出来了。”
只不过出来的方式有点清奇。
先是一缕缕的碎肉,然后是一块块的骨头渣,最后是两颗活蹦乱跳的眼珠。
一张干净的白纸轻巧飞进了裴舒的手中,右下角有一团小小的红印。
“走了。”
裴舒收起它,撑着黑伞,袅袅娜娜的走回后墙处,拇指屈起,不轻不重的一叩,抬脚迈入了生门。
黑如夜色的生门。
据说每个人在出生以前,所见的皆是一片荒芜的黑暗。而在咽气之前,眼中会重现生前所有美好的回忆。
“祖宗,你就没别的要问了?比如,我为何现在才跟你说实话……又比如,危难之际我可以派上什么用场……还有,你就不想知道你婆母怎么评价你的么?”
姜仲文心惊肉跳的走出了生门,待得气儿喘匀了,方才再度开口。
“呵!你还是想想怎么凑钱罢。我不打算给你赊账了。”
裴舒心里有事,嫌他烦,回房便封了他的五感六觉,找来一方死沉死沉的砚台,压在他精魄所附的纸张上。自己进了内室,利索的除去外裳,躺进了被窝。
然而只躺了片刻,她就浑身不自在。
毕竟,这是崔遇躺过的地方。而她回来前,曾发誓说要劈了这张床的。
但她早上也躺过了,这会儿才来发作,似乎太晚了。
可是……
若非他屡次三番的弄出幺蛾子,她至于跟他计较吗?
而他的眼睛,当真是跟他阿娘形似,才招来杀身之祸的么?
自己是不是想岔了?
像他那样的身份,敬他畏他巴结他的人有如过江之鲫,但想杀他的人,只怕会更多。
谁让他嘴欠人又贱,心比锅底黑,活该挨那一刀。
“阿梨,阿梨!”
她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午后,他长手长脚的窜上穆四郎特意扎给她的缀满香花的秋千,悠闲的荡来荡去,手拿一个黄皮梨咔嚓咔嚓的生啃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又眨,“你看,我在吃梨!先脱了它的衣裳,吃它的肉,吸去它的汁水……你打我作甚?我只是吃梨而已。你少自作多情了……”
“啧啧,好一个泼妇。一点都不带小娘子应有的婉约温柔。哎哟,你再打,我就发火了啊!”
“还打?嘶……你最好别面无表情的瞪人。眼睛本来就大得吓死人,再这么一瞪,活脱脱两个招魂的灯笼……”
“就你这样的恶婆娘,将来肯定嫁不出去!估计只有上街强抢良家妇男了。”
“咦,良家的妇男你都不愿意要啊?莫非……你要的是我这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然潇洒、洒脱不羁的公子?嘿嘿,你眼光真好!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动手,我就翻脸了!真的!”
满院蔷薇盛放,香气浓郁。
“你识相点,住手!喂,不许挠我脸,要是留了印子,我出门就没法见人了!”
他皮相是极好的,眉眼皆可入画,身姿挺拔如修竹,此刻却极为不雅观的抱头鼠窜,很是滑稽。
“我偏要挠,你能奈我何?”
她将他成功堵在墙角,霸气的弹了弹精心蓄长的指甲。
“别乱来!男子汉大丈夫的脸,只有自家的媳妇才能挠……嘶!”
他话音未落,下颌就被她挠了个正着。
他一僵。
她一愣。
“今天风好大,我什么也没听清。”
然后她讪笑着转身,若无其事的离开。
“你个不知羞的臭登徒子!始乱终弃!你的良心呢?”
他出离愤怒的锤墙,很快就有几块可怜的墙皮簌簌掉了下来。
“你才不知羞呢!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她瞪了他一眼,捂上耳朵,不再理会他。脸却微微的泛着红,耳根发热。
那时,她是真的心悦他。哪怕他的嘴比现在还欠。
“这就叫人性本贱么?”
裴舒轻轻的抽了自己的脸一下,决意不去管他眼睛的事情。
反正马上就能解除婚约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尘归尘,土归土。
他是死是活,是好是歹,跟她有何干系?
次日,细雨蒙蒙。
“二郎。”
隔着雾也似的雨帘,裴七娘害羞的搓着自己的衣角,神情里满是欢喜,偷偷的往韦皋的脸上瞟了又瞟。
少女的欢喜,是真的。
情意,也是真的。
少年却有些心不在焉。
“七娘子,你近日好像清减了不少。”
韦皋中规中矩的立在庭院中淋雨,没有上前,看上去君子极了。字里行间则透着浓浓的关心,视线却滴溜溜的拐了个弯,飘到了积翠苑的方向。
那个可恶的东西,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一听说她回来了,便赶紧忙完吏部的杂事,急匆匆登门。
她知不知道他来了?
她……会不会来看上他一眼?
“二郎,你好些日子没露面了。”
因为一院子的仆妇丫鬟在旁边盯着,裴七娘自是不好意思说她是想他想瘦了的,只盼着他能和自己心有灵犀,品读出自己绵长的思念和哀怨,莫要辜负了自己为好。
“吏部的事务繁杂,我一时抽不开身。”
见裴舒久久没有露面,韦皋的耐心一点一滴耗了个干净,敷衍的解释了一句,然后告辞:“七娘子,我要去伯父那边请安,就不叨扰了。”
看着他离开,裴七娘的眼中闪过一抹怅然,旋即被狠戾取代。
他变了。
那个情不自禁的靠近她,含情脉脉的望着她,和她一见面就有着说不完的话的他,变了。
都怪那个不要脸的贱婢!
要不是贱婢死缠着他不放,他何至于如此?
走着瞧,贱婢!
二门外忽然响起了叫骂和哭嚎的动静。
“怎么回事?”
裴七娘不悦。
外院可真是没规没矩,不像内宅,一直被她们母女俩打点得井然有序,断不会闹出这般不体面的声响出来。
“好像是和六娘子有关。她在外面惹了事,别人便找上门讨说法来了。七娘子莫怕,有门房和管事们死死拦着,那些人是进不来的。”
有机灵的丫鬟已经打探到消息,跑来禀道。
具体是什么事,丫鬟尚摸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