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龌龊了……我?“
姜仲文很冤。
两厢比较起来,分明他才是纯洁无暇的那个!
“你什么你?一惊一乍的作甚?这次我和他又没有真的睡一起。”
裴舒的表情很淡定。
“这么说,以前,你俩是真的……一起?”
姜仲文从中解读出了旁的信息,不由深深的震惊了:自己的祖宗平时挺冷淡的,通身散发着人鬼勿进的气场。结果……也不是这样嘛,还是有男人要的……
“呵!你都有男人要,我会没有?”
这时就充分体现出她的缺德之处了,连自嘲的时候也不忘拉人下水。
她又道:“其实,我和崔遇的牵扯并不深。我才不稀罕他要呢。天地良心,我不过是被他救了一回,又和他睡过一个多月。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姜仲文如遭雷劈,怀疑自己快不认识‘而已’两字了。
裴舒却格外的严肃认真,仔细算了一下,“没错,就是一个月零七天而已。”
朝夕相对,耳鬓厮磨。青丝交缠,同床共枕。本该是一幅惹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但只要和崔遇沾上边,她立刻脸不红心不跳了。
因为,当时的情形很糟。
糟到她此生都不敢回想的那种程度。
而他的人品,也很糟。
“第一个月零八天的清早,我刚睡醒,就发现他连夜卷铺盖走人了。”
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卷铺盖走人,只给她留了一床薄薄的毯子。
犹记得那是个风萧萧雨绵绵的清晨,她身穿单衣,就那样被活活冷醒了,抱着枕头在床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喷嚏连连,凄惨之至。
“世上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比提起裤子就走的嫖客还渣!”
姜仲文当即义正言辞的谴责起崔遇来,却不期然对上了裴舒冷冰冰的视线,顿觉后脑勺发凉——崔遇要真是嫖客,那和他同寝的她岂不是就……就成了妓女?
真是祸从口出啊!
“祖宗,我错了!饶命!”
姜仲文慌不迭的闭眼,生怕她一个手滑把自己也戳瞎了。
“你放心。今晚我要送你去见如意郎君,断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破了你的相,把你戳成独眼龙的。”
所以裴舒只赏给他一记冷飕飕的眼刀,没有动手。
但她觉得崔遇真是连嫖客都不如的东西。人嫖客好歹会给钱。他倒好,分文不给,还卷走了她的铺盖,真是丢尽了所谓的世家的脸。
“祖宗,你可能是误会他了。”
死里逃生的姜仲文略一琢磨,忽觉她的说法站不住脚,“像他那种世家公子,要什么没有?怎么也不至于觊觎你一床被子。我猜他肯定是当时有急事要走,又舍不得你,索性就抱走了留有你余温的被子,于寂寞时睹物思人,聊以慰藉。”
“呕!”
裴舒胃里一阵翻腾,显然被他这个大胆的假设膈应到了。
“祖宗,最懂男人的只有男人。”
难得见她吃瘪,姜仲文心中暗爽,继续道:“都说少女怀春,其实少年郎也有一颗砰砰乱跳的春心,只要见着了那个该死的冤家,那心里就跟小鹿乱撞似的,又娇羞又慌张,桀桀桀……我敢打包票,他一定是对祖宗你动了春心,桀桀桀桀……才会连一床被子也不放过,说不定一到了夜里他就脱得光光的,哧溜钻进被子里,然后在里面打滚,桀桀……”
裴舒心知崔遇不是他形容的那种货色,却仍是恶寒不已。
“小玉郎啊,你活着的时候,不知你的如意郎君是否也对你怀过春,抱过你的被子呀?”
但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很快就重整旗鼓,强力反击。
姜仲文被她的‘小玉郎’激起了一身的鸟皮疙瘩,惊恐的答道:“没、没有。”
“你死后,他可曾祭拜过你?”
“没有。”
“他是否为你日日买醉,夜夜失眠??”
“没有……”
“他可曾有不想活了的念头?”
“没……”
问的越多,姜仲文的脑袋就耷拉得愈发厉害,神情萎靡,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有气无力的哀求道:“祖宗,不往伤口上撒盐,行么?”
“行。”
裴舒见好就收,悠闲的走出金仙观。
”六娘子,咱们是继续逛着,还是赶回府去用饭?“
秦嬷嬷早在外头伸长脖子候着了,大抵是经过昨日的历练,今天瞅到她唇上的血色时已然是面不改色,沉着大气,很拿得出手了。
“回去。”
裴舒钻进了那辆华丽过分的马车。
尽管拒绝了崔遇的插手,但她没有绝情到逼他带伤将马车连夜拖走的份上。
况且车身刻有崔家的莲花徽记,极大的方便了她出行,丝毫不用担心会被谁扣住盘问,不肯放行。
风细。
秋意渐浓。
一片黄叶从太极宫皇城东墙的树上坠落,飘到了崇仁坊一侧的水沟里,载浮载沉。
因靠近皇宫大内的缘故,本朝几位受宠的公主皆在坊内置有别院,各地的进奏院也坐落于此,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之地,权贵如云。更妙的是坊南就靠着平康坊北里,下午赶在坊门关闭前慢悠悠的踱步过去,花上二十缗素绢便能找如花似玉的歌姬佐酒谈天,然后再干点别的,事毕保准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但崔遇自那日从平康坊回来便一直阴沉着脸,好似肝火旺盛,无处发泄的模样。
明明是阴天,他却选择在冷风四起的花园里小憩,身上搭着床半新不旧的被子,一张脸笼在树荫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人呢?”
耳边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做出连眼皮都懒得抬的样子,竭力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离了金仙观,裴六娘子就回府了,至今未出。”
青衣人在十步开外的距离站定,恭谨而立,垂首俯身,答道。
“那只鹦鹉呢?”
“也跟着回府了。”
“兴安那蠢妇可曾难为过她?”
“未曾。”
“哦?”
崔遇似是终于来了精神,坐起身,“也对。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愿意难为她?”
风过。
落花如雪般轻盈,一片片落在崔遇的肩上、身上,也落在了被子上。
崔遇并没有怜花惜花的雅兴,摊开被子,毫不留情的一抖,将碍事的花瓣纷纷抖落,爱惜的抱起干净如初的被子,走上石阶,推门而入,将被子叠平整了,收进黑漆螺钿松梅纹的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