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问楼内,印翰独自擎着酒壶,站在房间里,思惟从窗口闪入:“公子,属下已经将简箖姑娘带回了水问楼,就安排在公子左侧房间,般若坊那边已经恢复原状。”
印翰没有说话,将壶中之物倒入手边的盆栽之中。
思惟垂手在他身边,没有言语。
“还有什么想说的,尽管直说。”
“属下只是在想简箖姑娘所说的话……”
印翰的手扶住了盆栽的新叶:“她说的话怎么了?”
“属下跟随公子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保护公子安全。公子素日的饮食用度更是有专人查验,属下实在难以置信有人能在公子身上动手脚。简箖姑娘说的话,属下……属下……”思惟偷瞟了印翰一眼。
“说下去。”
“属下并不相信。”思惟的头埋得更深了,“这次任务,属下为保万无一失,对她下了闻影散,连食十日,思绪必定为人所控。可明明她和绿云都吃十几日,两人却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给过绿云一剂药方,我检查过,只是平常的止咳药物,没有任何可疑。”
印翰阴冷一笑:“没有任何可疑,不是正说明她没有可疑吗?”
“公子,般若坊多年来行事从未失手,这次竟折在她的手中,而我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足见此人心思深沉,做事滴水不漏,着实不可不防。”
印翰指尖一用力,折断了盆栽中那片新叶,在手中把玩:“你去把她带过来。”
思惟微一抬头,看了眼印翰,又俯身道:“是。”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座椅转轴之声。
印翰没有回头:“怎么样,这座椅可还合意?你先前的座椅不知道被你弟弟藏到哪儿去了,这张是新做的。”
简箖一身素色,恢复了男装打扮,脸上的木槿花娇嫩欲滴:“多谢公子。”椅子行动的机关在左手边,不用人力推动,启动机关就能自己四处走动,比原先那张更为方便。
印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书桌前,抚着一个药箱说到:“这是我命人给你准备的,简大夫可以开始看诊了吗?”
“谨遵公子之命。”简箖行至桌前,打开药箱,拿出软垫,“公子请伸手。”
印翰将手枕在垫上,简箖按了着他的脉,沉吟半晌。
“怎么样?”印翰凑近她,问道。
“公子,你若当真想知道,不如先灭了这熏香可好?”简箖揉了揉额角。
印翰冷哼一声,抬手间一道真气袭中房内熏香,哐当一声,香炉被打翻在地。
“也是,若连这小小迷魂香都闻不出来,怎可能解出那尸舞散。”
“公子说笑了。”简箖叹了口气,“简箖是个大夫,救治病人是我的本分。你所说的那些我是当真不认识,但我自小研读医术,遍尝百草,自然识得这曼陀罗的香气。”
“呵,那按你的意思,你还真是个绝世神医?”印翰嘲弄似的笑道。
“公子过誉了。”
“过誉?”印翰盯着她的双眼,继续说道,“你可知当今天下只有一人,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都被人尊为绝世神医。他跟你一样,医术精湛,解得一切天下奇毒,有起死回生之能。区区尸舞散,更是不在话下。”
“哦?不知公子说的是何人,若是有机会,我很希望能跟这位医者讨教一番。”她的目光清澈如水,不带一丝犹疑。
印翰身子往后一靠,倚在了椅背上,目光却还停留在她身上:“总会有机会的。”
可他说话间,简箖缩回手,收起了药箱。
印翰一愣:“你不说点什么?”
“我已经为公子诊过脉,就想问公子,这病,是想怎么个治法?”
“简大夫这是何意?”
“公子自己应当也知道,你身子虽有隐症,但目前并未严重到伤及性命。而这病也不愠不火,只在体内慢慢积累毒素,甚至,不时还会缓解一番。”简箖明眸善睐,望向印翰。
印翰心内一动:“你想说什么?”
“若是用药不慎,你的病会呈现出明显的急症,危及性命。”
“所以?”
“所以,请公子示下:这病,该怎么治?”这病该怎么治?是药到病除,是放手不管,徐而图之,还是引发急症,乱对方阵脚,引蛇出洞?
印翰没有答话,简箖浅笑:“公子不必急着回答,简箖现在无处可去,只得住在这水问楼,公子有了决断,随时都可召见我。”
“无处可去?”印翰冷笑道,“你竟从未问过你弟弟与你在城中经营的医馆现今如何了?”
简箖摸着椅子上大大小小的机关:“他们的情况,公子不该比我更清楚吗?”
印翰“霍的”一下立起:“你什么意思?”
“我被公子劫持在此,我弟弟还能好吗?”
“你的意思是,你弟弟也在我手上?”印翰攥紧拳头,指尖发白:“简箖,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被人诬陷,尤其是,对方明明知道,却还故意构陷我。”明明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带走,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包括她弟弟。所以他后来派人搜查她的医馆一无所获,所以叶渊会直接找上门来要保她一命。今日却依然在他面前装傻,将所有的一切都赖到他身上。
“这我倒听不懂了。”简箖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公子的意思是我明知事态,却恶意中伤你?那我且问你,那夜你将我从家里掳来,此事事前可走漏了风声?或与其他人商量过?”
“……”
“不曾与人商量过,甚至不曾有过计划,几乎是随手兴起。而我出身低微,除了一身医术,别无长处。公子凭什么认为我能料事于先,凭什么觉得你随手带回来的一个小郎中能在事前就知道这一切。”
“够了。”印翰一拍桌案,她说得不错,将她带回来这事的确是意外。
那日简箖被叶渊带进水问楼时,印翰正在房梁上喝酒。但他那时并未注意简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叶渊身上。他初见叶渊便发觉此人并非轻易能说服的,义父的计划怕是要泡汤。可印翰虽轻功略高叶渊一筹,但要真动起手来,却未必讨得到好,便只能用毒。先让叶渊中了毒,再以解药为饵诱他上钩。因此,印翰的蓝杉毒看似是下给简家姐弟的,但实际上就是想碰个运气,赌一把叶渊会去找简家姐弟。果然,叶渊离开水问楼前去了被印翰下毒的房间,带走了简家姐弟。这蓝杉毒无色无味,融于空气,呼吸之间即会中毒。叶渊在房里呆的时间,已经足够令他中毒。于是印翰便悄悄跟了他们一路,因为担心被叶渊发觉,一路上离得很远,远到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可是几天过去了,他们仨人竟无一人有毒发的迹像。正在印翰举棋不定之时,凌川派诸人竟找上简箖,这事让他更觉蹊跷。他便在叶渊将凌川派三人丢在街角之时,尾随其后,待叶渊离开后,逼问出凌川派诸人的目的,方知尸舞散之毒竟被简箖解了。这一惊不小,他几乎可以断定那蓝杉毒没有毒发十有八九也是她的杰作,登时灭了凌川派三人的口。但印翰心里清楚:解得了御影门如此多奇毒之人就算与义父一直忌惮的玄机老人没有关联,也绝不能放任自流。于是印翰准备回药馆带走简箖,以绝后患,顺便探探叶渊的身手,可他万没想到,将她带走时叶渊竟毫无反应,这出乎了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