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着被子,轻巧地笑着回首望向那片黑暗:“没错,我要见他。有什么话,让他自己亲自来问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替你传这种话?”
“因为,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嫣然一笑,似水无痕。
他一愣,不错,她今晚的举动摆明是为了引出他,她早就识破了这个局,所以什么都不会说,几日来给她的粥里下的毒也不知为何,毫无作用。任务已然完不成了,公子的命令又是不许伤她……
“你别想了,这夜看似漫长,但实际上稍纵即逝。想得太久,他想见我就得到明天了。”既不愿暴露身份,自然不愿意白天前来,今晚不来,就只能到明晚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少侠留个姓名呗?”
他脚步没有停歇,一身黑衣消失在夜色中。
她轻扬嘴角,也没有再问,摊开左手掌心,那绣着木槿花的面罩安静地躺在手心里,她凝视着那朵木槿花,心中犹豫。刚刚被云遮蔽的月亮冒出了头,苍凉的月色如水,照亮了床前的地面。
她沉寂良久,猝然,仿佛下定了决心,戴上了面罩。那两朵灿烂的木槿花,在她脸上怒放。
她在黑暗中等待着,直到一缕红纱飘扬,拂过她的脸颊。
他身着红衫,衬着漆黑的室内,显得如此妖异:“听说……你要见我?”
一只细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颚,指尖顶着她尖细的下巴:“所以,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见我?”
简箖淡然地笑道:“侠士,擅自将我从家里掳来,又在这里为我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如此用心,怎能不相请一见?”
“所以啊,安排得如此妥帖,你到底,是从哪里瞧出破绽的?”
“没有破绽啊……”简箖将头从他的指上移开,“非要说破绽……”
简箖一脸无辜地迎向了他的眼睛:“大约是女人的直觉吧?”
他的手恶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双颊,她的脸被强行抬高,对上了他的脸:“看来,你今晚也没打算跟我说实话了?”
两人的目光交汇,简箖双眸清澄透亮,在漆黑的夜中,闪着微光:“不,我是在说实话,而且,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也希望侠士你据实相告。”
“哦?”他眸间饱含着嘲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
“凭我的价值。”
“价值?”
“你到现在都没有杀我,不就是因为我还有活着说话的价值吗?”
他的指尖一使劲,将她的头恶狠狠地摔向内侧:“你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实话,你以为一个不肯说真话的活人跟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有什么区别?”
简箖被这他这一搡,推得身子不稳,倒向床角。她慢斯条理地撑起身子,回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木槿花遮掩之下,她的眼光如泉般清丽:“侠士到底是什么人?究竟为何把我带来,又不伤我性命?”
“你究竟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明白?”他眼光一凛,目露凶光。
简箖从容不迫地答道:“简箖出身寒门,唯习得一身医术,勉强谋生,既不曾与人争执,也未曾与人结怨,实在猜不到阁下究竟是谁?”
“哼……”一声不屑的轻哼从他的鼻息间传出,“你猜得到也好,猜不到也罢,与我何干?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如何解了王齐身上的毒的?”
“侠士是王齐的朋友?”
“我的耐性有限,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磨嘴皮子。”他一甩袖,背过身去。
“没时间?”简箖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依我看来,你确实是没什么时间了。”
他一怒,旋身,红纱绽开:“你什么意思?!”
“你呼吸偶有不匀,忽快忽慢,一位武林高手有时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你从未察觉吗?”
“……”他脸色一变,唇色有些发白。
“脚步轻微,轻功绝顶,但偶然间却有一脚略微沉重。印堂之间隐有黑气,太阳穴附近略有红点。”简箖举起了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来回旋转着,观察着它,“你的肩部是不是偶尔会抬不起来?”
“……”他的眉间紧蹙,并不答言。
“我是个大夫,虽然不明白你的身份,但你的身体状况我却比你更为了解。”简箖直视着他的目光,“所以我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脚尖轻动,瞬间行至简箖面前,红纱飞扬:“你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真话,我为什么相信你?”
“很简单啊,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简箖嘴角扬起,轻挑双目,“而我……可以帮你。”
他怒目而视:“好,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的身体真的出现了异样,我依然可以找其他的大夫……”
“不,你没得选择。”她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的话如连珠弹般滑出,“你年未及弱冠,身子自当强健,何况素日习武。衣着光鲜,一定是个富贵人家子弟,不愁吃穿,却身患不易察觉的隐疾。你觉得,这真的只是病吗?”
他的拎住了她的衣领,出手迅疾如风:“……你什么意思!”
简箖莞尔而笑,眼光如寒潭般清冽,手指向上,按住了他的脉:“脉象明明浮沉有力,均匀有序,却在不经意间有些奇异的脉象,稍纵即逝,时而轻浮无力,时而沉迟强硬,时而……”
“够了!”他一甩手,阻止了她继续诊脉。
简箖的手被甩开,她的叙述却没有停下:“侠士是个聪明人,自当明白我的意思。”
他怒不可遏,背向简箖。他没有再搭腔,心中的怒意翻腾,这怒火并非源于她的胡说,而是因为他明白她所说症状都是实情。前些年,他就觉得身子有些异样,但大体不妨事,只是些小毛病,一开始他以为是思虑过重。可几年下来,不时会好转,却又不停地反复。他一直猜测是身上旧伤,可今日她却轻易看破他身子的不适,还暗示他有可能是有人对他下手……若真是如此,此人能够常年在他身边反复下毒,会是谁呢?若真如她所言,身边的人已经无法信任,只能从他处寻一与他的过往无甚相关者。这人需要精湛的医术,需要过人的智慧,需要临危不惧的冷静,比如她……不错,若她所言非虚,她的确是他此时的不二之选。可,这一切都基于她所做诊断的是真的……
他缕清了思路,很快冷静下来:“我叫印翰,是水问楼的掌柜。”他依然不全信她,但即使她所说的是假的,将她留在身边也并没什么坏处。既然她软硬不吃,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说不定她自己就会露出破绽。
简箖微笑俯首:“原来你就是水问楼的掌柜,久仰大名。”传说中的杭州城里第一美男子,果真名不虚传。
印翰没有理她,对着看似无人的门外下了一道指令:“思惟,今日起将她安排在我身边,贴身随侍。这里,恢复原样吧。”
他运气轻旋脚尖,往窗外一闪,红影消散在房间。
门外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对着印翰消失的背影一揖:“是,公子。”
天色微明,初曦的晨光印亮他额间的伤痕,简箖会心一笑:“表哥,原来你叫思惟呀……”
阳光射穿薄雾,室内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