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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星期后,楚晴接到学校通知,就提前到校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开学前准备,楚晴和其他老师又迎来了新的学期。

2月27日,学生返校报到——开学了。

楚晴一直有个想法:她想对课时安排、课堂时间、讲课方法等进行一些调整,课本上第一课是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楚晴准备把这篇课文的授课方式改变一下,把课堂搬到大自然中,让学生们到大自然去观察植物的生长、去捉昆虫,但是三月初刚开春,有的作物还都没有播种,有的即使种了还没有长出来,为此,楚晴专门到地区农科所找专家商量。农科所主管作物栽培和推广的张副所长很热心,答应在4月上旬农作物发芽时,允许楚晴带着学生去田间地头参观。所以,一到学校,楚晴就把自己的想法向教务主任做了汇报,谢主任听了觉得楚晴的想法很好,她支持楚晴的做法,然后向校长做了汇报,学校同意由楚晴教的两个班,先上别的内容,把第一课调整到四月初再上。

4月3日这天,楚晴早早就起了床,她从卫生间洗漱完回到卧室,一边梳头一边对正在起床的张涛说:“哎,我觉得特别奇怪,昨晚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在农场的地头,有个四脚蛇一下跳到我的身上,我赶紧把衣服抖了一下,它又不见了。”

“嗯,可能是你脑子里一直想着带学生去地里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嗯,奇怪的事我好像不太害怕。”

说完,楚晴看了一眼手表大声说道:“哎呀,我要走了!”

婆婆在厨房大声说:“你不吃饭咋行?我都做好了!”

“嗯,那,那就把牛奶喝了吧。”说完,楚晴端起那碗牛奶“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后拿起包就要朝外走。

张涛在身后叮嘱道:“时间来得及,你不用急,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楚晴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来到了学校。

一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肖剑已经等在那里了。因为昨天通知的是全体到校集中走,所以这会儿,学生正陆陆续续地集中。

不一会儿,两个班的学生就到齐了。

楚晴和肖老师带着一百一十三名学生浩浩荡荡地朝昌瑞地区农科所出发了。

好在离得不远,不到15分钟,楚晴他们就到了。

张副所长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一番寒暄后,楚晴他们被带到一个很大的温室里。张副所长讲了注意事项后,就把那个用铁皮做成的简易话筒交到了楚晴的手中,楚晴把话筒递给肖剑说道:“肖老师,你先强调一下,等会儿我只讲和课文有关的事!”

肖剑接过话筒,除了强调安全和保护庄稼外,还要求同学们认真听楚老师的讲解,按照楚老师的要求去做。

楚晴接过话筒,她挪动了一下脚步,站在学生中间大声说道:“同学们,大家知道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上什么课吗?”

“不知道。”一阵整齐的回答后,学生们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是上自然常识课吗?”“是让我们找灵感来了吧?”

看着学生们迷茫的样子,楚晴笑着说:“大家还记得我们这学期语文课本上第一课是什么吗?”

“是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语文课代表辛心向荣声音洪亮地回答说。

“对,辛心向荣同学回答得很对!这是鲁迅先生的一篇散文,文中有很多对于自然界中树木虫草的描写,在这篇文章里,鲁迅先生用了简约生动的文字,描绘了一个奇趣无穷的儿童乐园。所以,为了让同学们有一个生动而真实的体验,今天带大家来观察植物的生长、昆虫的生活状态以及大自然中有关生命的一些现象和趣事。当然,并不是每个同学都能看见或者都能发现美的东西。这就需要我们有一双发现的眼睛。好,同学们,开始吧!”

学生们兴奋地散开了。楚晴和肖剑小声交流了几句,然后两个人到学生中间去了。

楚晴来到了一片蔬菜的埂子边,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看,“楚老师,你看什么?”

楚晴抬头一看,是她班里的张俊、童飞和赵大伟几个男生,楚晴笑着说:“我想看看这土里面有没有虫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看虫子?”学生们不解地问着。

楚晴干脆坐在埂子上说:“我小时候是在农场长大的,那时我们整天和庄稼地呀、虫子呀打交道。按照我的经验,这地方应该有虫子。”说完,楚晴用目光寻找着张副所长,见他正好朝这边走过来,楚晴站起身笑着问道,“张所长,我觉得这片地应该有虫子,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你给我们科普一下吧?”

“嗯,楚老师你说得不错,这片种的是豇豆,你看,过段时间就要搭架子了,豇豆就是爱招虫子,不过楚老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张副所长有些不解地问。

“啊,我也不懂,只是小时候在农场长大,对这些庄稼略微熟悉些。哦,那除了豇豆还有哪些蔬菜爱长虫?”

张副所长站在地中央大声说道:“还有韭菜和卷心菜,这都是我们熟悉的,还有一种扁豆,南方种得多,又叫篱笆豆的,也很爱生虫。再就是卷心菜虫害比较多。”

楚晴站在埂子上笑着对她的学生说:“啊,同学们,今天又学到了这么多蔬菜病虫害方面的知识。来,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谢谢张所长!”

学生们都鼓起了掌,张副所长摆着手走了。楚晴看看围在身边的学生问道:“有发现吗?”

“有!”“有点儿……”

楚晴接着说:“大家看到和想到的也许不同,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是有收获的,对不对?”

“对!”

“荆宇,我看你很兴奋,能告诉大家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我刚才看见一窝蚂蚁,有这么大一窝呢!”

这个叫荆宇的男孩儿用手比画着,一脸的兴奋还带着顽皮。

“好,这就是收获嘛,我希望大家把今天看到的和想到的,回去写一篇散文。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作业!”

“楚老师、楚老师,我们几个人一块儿发现的,我们能不能也写这窝蚂蚁?”

站在荆宇旁边的周小鹏、李想和钱峰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问道。

“可以呀,每个人的观察角度不同,写出的文章也应该不同,但如果你们写出一模一样的来,你们觉得会怎样呢?”

“算抄袭!你们不许和我一样,啊?听见了没有?”荆宇扭着脖子对身边的几个男生喊道。楚晴笑了,孩子们又开心地散开了。

“啊,快来看,我发现了一只蜻蜓,太好看了!”

“这个是什么花呀?好像快开了?”

时间到了中午,学生们的兴致还很高。楚晴走到正在和学生们一起向张副所长请教嫁接番茄知识的肖剑身旁说:“肖老师,差不多了吧?马上一点了。”

“啊?好,我现在就集合学生!”

这堂户外的体验课结束了。

因为是第一次,所有的学生都很兴奋。回来的路上,楚晴和学生们一起谈论着今天的发现和趣事。看着学生们脸上洋溢着轻松和开心的笑容,楚晴感到很满足。

回到家,已经很饿了的楚晴,放下包就拿起茶几上过年吃剩的糕点吃了起来。婆婆听见了动静走出厨房,见楚晴在吃东西,连忙说:“哦,你吃的呢,我就说你早上吃点再走,你不听!”

楚晴顾不上回答,赶忙喝了口水才说:“哦,好一点了,我去给你帮忙!”

“不用了,哦,你把这两个菜端出去就行了!”

“嗯,好!”

这天,楚晴吃了不少饭,正好婆婆做了她爱吃的鱼。

“你今天饿了,来,这块给你!”张涛说着,又给楚晴夹了块鱼。

“嗯,好,谢谢!”

“你今天到农科所去怎么样?”张涛边吃边问道。

楚晴小心翼翼地吐掉嘴里的鱼刺回答说:“嗯,挺好的!学生们可高兴了,我觉得应该比在课堂上干巴巴地讲要好得多!”

吃完饭,张涛见楚晴很困的样子,就要来洗碗,楚晴用胳膊挡着张涛小声说:“我没事,就这几个碗,马上就好了,你快去躺一会儿。”说完,楚晴看了一眼婆婆住的卧室,张涛明白了楚晴的意思,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这天以后,楚晴每天中午都感到很困乏。她以为是春天到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春乏”。

那天户外体验课后,学生们反映成效显著,第二天就有学生交来了很不错的散文,有的学生甚至还配上自己的绘画。学校对这次很有创意的语文课给予了好评。

楚晴对语文教学充满了探索的激情和成就感,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天早上,楚晴刷牙时感到恶心,她不得不赶快吐掉嘴里的水,用手捂住胃部,楚晴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怀孕了?楚晴在学校上完两节课,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马上出来了:怀孕了!

因为有第一次的经验,所以,楚晴一点没感到惊讶和慌张。走出医院,楚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她哼着歌迈着轻快的脚步走着。

走进学校大门,楚晴看了一眼传达室,见里面没人,她想,干脆就在这儿打电话吧,楚晴拨通了张涛的电话。

听到这个消息,张涛自然是兴奋不已。中午回到家,张涛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楚晴还有些担心,但她内心有着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好好保护孩子,直到他(她)出生!

听了儿子的话,秦凤英先是一惊,但她尽量掩饰住自己的表情,用平静的口吻说:“好呀!这是好事,我现在也没啥事,我给你们带!”

沉浸在幸福里的楚晴并没有察觉到婆婆微妙的表情,听了婆婆的话,她感到很温暖。楚晴甚至因为以往自己对婆婆的误解感到惭愧。

那天中午,秦凤英吃完饭就进卧室了,但她并没有睡着。

她想了很多,自从19岁那年嫁给丈夫,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然后跟着丈夫从老家跑了出来。结果,因为丈夫的糊涂,就留在了安平县。到后来就不好了:自己的丈夫,这个糊涂东西,居然把老婆的工作让给他妹妹了!想起这些,秦凤英就来气!后来又生了大儿子和小儿子,整天忙家务。但是每当想起自己在银行干得好好的被人顶替了,心里就觉得憋屈,所以不愿意出去找工作了。结果,把自己变成了在家带孩子做饭的家属。想到这儿,秦凤英气哼哼地翻了个身。自己年轻的时候怀孕,丈夫却一直在乡下工作,没人伺候不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的年轻人命真好啊,怀个孕就跟特大新闻一样,大张旗鼓地宣扬。秦凤英撇了撇嘴在心里说:哼,怀个孕就高兴成这样,是个女人谁不会?那还不跟母鸡下蛋一样!再说了,最见不得的就是儿子那“阵候”的样子,太没出息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着媳妇转,现在媳妇怀孕了,更不得了了。再说这个楚晴,一个农场出来的丫头,不过就是皮肤白点儿,长得漂亮点儿,一天到晚娇滴滴的。最后,秦凤英从床上坐起来叹了口气,她对自己说:不管咋样楚晴怀的是儿子的骨肉,张家的后代,再说像自己这样年龄的人好多都抱上孙子了,对!自己也该当奶奶了。

于是,秦凤英下地穿鞋,她想去上厕所,再到厨房喝点水。

拉开门,秦凤英见楚晴正轻手轻脚地拿着包准备出门,秦凤英问道:“咋,走呢?时间还不到吧?”

“哦,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路上骑车子小心点儿!”

“嗯,谢谢妈!”

楚晴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

几天后,楚晴就写信给父母告知自己又怀孕的消息。作为妇产科医生的母亲,很快就回了信,除了从心里为楚晴高兴外,还讲了不少关于孕妇保健和胎儿成长的常识。

四五月份的西北地区,正是刮风的季节。楚晴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脸被风吹得没那么白皙了,但红彤彤的脸洋溢着健康的光泽,让楚晴显得充满健康的朝气。繁忙的工作让楚晴很充实,怀孕又带给她许多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这天早上,楚晴骑着自行车进了学校大门,然后在停车棚门口下了车:“楚老师早!”

楚晴抬头一看,是安老师,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安老师早!你也刚到,我咋没看见你?”

锁好了车,两个人就边说边朝教学楼走去。

“听说你怀孕了?真的吗?”

“嗯,才两个多月。”

“那你怎么还骑车来上班?太危险了,让你爱人送你!”

“没事吧?我觉得现在没啥感觉,能吃能睡的。”

“哎,前三个月要特别小心,你还是注意点好。”

“好,谢谢!”

第一节课就是(1)班的语文课。上课铃一响,楚晴拿着教案走进了课堂。

“同学们好!”

“老师好!”

“今天我们讲古文,司马光的《孙权劝学》。”

这天上午,楚晴一口气上了三节课。因为,她发现自己布置下去的那篇题为“我触摸到的春的土地”的习作已经都收齐了,原打算在下午的自习课上点评,结果一想,下午学生们的状态没有上午好,于是,楚晴决定先把(2)班的作文点评完,明天再抽时间给(1)班点评。

也许上课时,楚晴的精力高度集中,她一点儿也不感到累,甚至很亢奋。但是下课铃一响,走出教室的楚晴忽然感到了一丝疲惫,接着,她感到小腹一阵阵坠痛,楚晴边用手轻轻揉了揉小腹边去了厕所,当楚晴发现自己擦拭过的卫生纸上带有殷红的血迹时,她感到了情况的严重!楚晴皱着眉头拿着包想赶快回家,当她来到自行车棚时,一阵坠痛再次袭来,楚晴连忙扶着车子站在那里,旁边的英语老师季红霞看着楚晴问道:“楚老师,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啊,我、我肚子有点儿疼。”楚晴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痛苦。

季红霞走到楚晴身边说:“你不是怀孕了吗?哎呀,你的脸色不对,赶快上医院吧!”

“哦,我先靠一下。”

楚晴的话音低了很多,她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靠在了车棚的柱子上。季红霞在原地转了个圈,赶紧朝大门方向跑去了。

在传达室门口,季红霞焦急地对老张说着楚晴的情况,两个人一起来到大门口,准备打一辆出租车,这时,张涛骑着自行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老张一拍手大声喊道:“快,你来得正好,楚老师肚子疼,快走,在那边,快!”

“啊,怎么回事?快走……”

几个人来到车棚,只见楚晴痛苦地闭着眼睛,坐在车棚边一块突出的水泥沿上,张涛上前弯下身问楚晴:“怎么啦,怎么成这样啦?快,我们上医院!”

张涛和季红霞一起把楚晴扶了起来,迈着急促的碎步朝大门外去了。

出了学校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张涛扶着楚晴上了车,张涛上车后朝季红霞和老张说了声“谢谢”!

“没事,你们赶快去医院吧!”

“哎呀,吓死我了!”季红霞拍着胸口说道,她深深出了口气朝自行车棚走去。老张看着汽车走远了,转过身来,他见随便停放在门边的张涛的自行车,就走过去,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车棚,把车子停好锁上,老张才又回到了传达室。

再说楚晴,因为肚子疼,她一直闭着眼睛,但意识很清楚。上车时,她用手抓着张涛的胳膊说:“别把人家的车搞脏了。”张涛赶紧把手中的公文包递过去说“啊?来,你坐这上面!”

张涛扶着楚晴快步来到了妇产科。经过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先兆性流产,要留院观察。

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楚晴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也许是注射了止血针的缘故,楚晴感到小腹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看着张涛满头大汗地忙前忙后,楚晴心疼地说:“我没事了,你赶快坐下休息会儿吧。”

“我哪儿能休息,你还没吃饭呢,我去给你买点儿饭吧?”

“不用、不用,我躺一会儿,你饿了吧,要不你回家吃饭吧,吃完了,给我带点儿就行了。”

楚晴说话时,一直看着张涛,此时的张涛,用手抹了把汗,楚晴拿过包,在里面翻找着,张涛连忙问道:“干啥、干啥,你要啥我给你拿嘛!”

楚晴拿出手绢递给张涛,说道:“看你的汗出的,快擦擦。”

张涛边擦汗边说:“老太太还不知道呢,要不我回去一下,你一个人行不行?”

“行!没问题,你快回去吧!都饿坏了吧?”

张涛走后,楚晴看了看周围,旁边那张床空着,病房的窗户很大,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不一会儿,护士把窗帘拉上了。

紧张过后的楚晴感到有些累了,她闭上了有些酸涩的眼睛,用没打针的左手抚摸着那还平坦的小腹,刚才医生的那番话,消除了她和张涛心里的紧张。起初,楚晴心想:这个孩子一定又保不住了!她怕张涛难过,就没对他说已经流血的情况,但当医生检查完,说出了先兆性流产这句话时,楚晴和张涛都大吃了一惊,张涛大声问道:“流产?就是说这孩子保不住了?”

“谁说的?谁说先兆性流产孩子就保不住了?这种情况不少呢,只要及时保胎,绝对没问题。先注射一星期黄体酮!”

听了医生的解释,楚晴和张涛都放下心来。尤其是楚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来了,似乎肚子也不那么疼了。她在心里说:孩子,咱们母子俩一块加油!妈妈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让你顺利地来到这个世界!

再说张涛,他今天下班后不知为什么,骑着自行车就来到了学校。他想楚晴怀孕了,自己有机会就来陪陪她。想不到真的出事了!刚见到楚晴时,张涛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女人怀孕的事情,但当时楚晴的样子确实让张涛很担心,他不敢想象,这次再出问题,楚晴该怎么承受?过度的担心,让张涛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从见到楚晴那一刻起,高度紧张的张涛就不断地在出汗,当听见医生嘴里说出“流产”那两个字,张涛的心都凉了。他想:完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已经做好了安慰楚晴的准备。然而,医生后面的那些话,终于让他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所以,虽然忙活了好一阵儿,但张涛感到特别轻松,尤其是他看着楚晴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时,他深深地出了口气。

这会儿,出了医院大门,张涛才想起自行车还在学校,他连忙搭了车往学校赶。到了学校门口,张涛见大门被锁上了,张涛朝周围张望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敲了敲传达室的窗子,窗子打开了一扇,老张见是张涛,他连忙说道:“哦,来了?等着,我去给你开门!”

门开了,张涛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噢,没事、没事,我没睡觉,楚老师怎么样了?”

“哦,医生让住院观察几天,没什么大事。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和刚才那个老师就麻烦了。”

“没关系,应该的。”

张涛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回到了家。

推开门,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直起身问道:“哎哟,咋到这会儿了?你们咋都不回来了?楚晴呢?”

看着母亲皱着眉头,张涛换了拖鞋,拿着杯子先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才回答说:“渴死我了!楚晴住院了!”

站在张涛身后的母亲吃惊地说道:“哎哟,咋啦?她咋住院了?早上不是好好的?”

“先兆性流产!”

“啊,咋?流产?她摔倒了?”

“没有!你别问了,我饿得不行了,饭做好了吧?我吃了还得给她送去!”

“哦,饭早就做了,我做的米饭。”

张涛帮着母亲把饭菜摆上了桌子,两个人开始吃饭。

张涛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饭后,才对母亲说:“医生说楚晴是先兆性流产,要住院观察几天。”

“噢,不要紧吧?唉,现在的年轻人都娇气得很,哪像我们那时候。”

张涛打断母亲的话说道:“什么娇气得很?刚才办住院,人家医生问情况时,听说我们第一个孩子没要,就把我说了一顿,人家医生说了,第一个孩子流掉就是容易习惯性流产,你还说什么?”

秦凤英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她立刻不出声了。还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关于楚晴怀孕的事情一律不能插嘴!

张涛吃完饭,立刻赶到了医院。此时,病房里站了好几个人,张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他正想退出来,却看见楚晴靠在床头正朝外看呢。张涛把饭放在楚晴的床头问道:“咋回事?我还以为走错了。”

“嗯,他们是刚住进来的,你吃饭了吧?怎么不休息一会儿,我不饿,没事。”

“咋不饿?都几点了?等会儿我还得去给单位上打个电话。”

“嗯,给我们学校也打一个。”

“是啊,你吃饭吧,还热着呢。”

张涛把饭盒打开,准备把饭桌摆上,楚晴赶紧坐起来说:“别弄了,我坐在凳子上吃,针都打完了,没事。”

张涛倒了杯水放在那儿,看着楚晴吃饭。一会儿,张涛抬手看了一眼说道。

“已经上班了,我去打电话!”

“嗯,去吧,一楼的小商店有公用电话。”

张涛站起身出了门。

楚晴吃完饭后,看见旁边的病友已经安顿好了。那几个农村人打扮的人陆续地走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那住院的年轻女子和一个中年女人。看她们长得有几分相像,楚晴觉得她们可能是母女。

“你是咋啦?住院?”那中年女人笑着问楚晴,楚晴抬头见那两个女人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微笑了一下回答道:“嗯,先兆性流产,你们是?”

“噢,她也是,和你一个病,这是我小妹妹,我来陪她。”

这会儿听清楚了,那中年女人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听着和婆婆如此相似的口音,楚晴的心里生出几分亲切感,她笑着说:“嗯,医生说这种情况不少呢?你怀孕多长时间了?”楚晴对病床上那个皮肤黝黑、五官俊俏的年轻女子问道。

“已经两个多月了,好像七十多天了。”说到最后,那女子的声音变得很低。

楚晴从她的表情和那很亮的眼睛感觉到,这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她害羞的样子显得很可爱。

“你怀孕多久了?”那病友的姐姐问楚晴。

“快两个月了。”楚晴边回答边收拾着碗筷,就听那中年女人和妹妹小声议论,“嗯,看她多俊啊,皮肤白得照见人呢。”“人家城市人就和我们不一样。”

中年女人和那小媳妇小声议论着。楚晴拿着饭碗去水房了。

“放下、放下,我来洗!你吃完了?”张涛刚巧上楼,他接过楚晴手里的饭碗说。

一会儿,两个人一起回来了。张涛催促道:“赶快躺下,医生的话你忘了吗?让你这几天一定要少活动,尽量卧床休息,来,躺下!”

楚晴上床靠在被子上说:“我靠一会儿,刚吃完饭。”

“这是你媳妇?好漂亮呀!”那中年女人问。

“嗯,你们也是来住院的?”张涛说。

楚晴笑着替病友回答说:“她们是姐妹俩,姐姐陪妹妹来的。”

“噢,我听着大姐是山西的?我母亲是山西人,你说话的口音和她一样。”

“哎哟,我们还是老乡呢,这么巧!”中年女人欣喜地说。

吃了完饭又休息了会儿,楚晴的精神好了很多,她这才把中午下班时自己的状况,详细地讲给张涛听,张涛关切地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早上不是好好的,怎么中午就变成那样了?”

“哦,可能是有些累了,我今天上午连续上了三节课,怎么这么娇气,以前也上过。”

张涛打断楚晴的话道:“什么娇气?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你就是大意了!不是一般上午只有两节课吗?你呀!”

“咳,是两节课,上完了我看还有时间,就把下午的作文讲评提到上午来了,我觉得下午学生容易犯困。”

“你就是太急了,这下好,还得在床上躺几天。”

“哎,对了,你刚才电话打给谁了?”

“校长室没人接,我就打给主任了。”

“嗯,可以,但明天你还是把我的假条送去吧,对了,把住院证复印一下。”

“好,你放心吧!”

那晚,楚晴第一次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觉。开始,她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满满的。楚晴想,自己这一住院,学生的课谁来上?让肖老师代上?三个班,他怎么能忙得过来?还有,现在自己住院了,张涛除了上班还得抽时间来医院,婆婆一个人也够忙的,想到这些,楚晴不由得有些焦虑了。

一直到了后半夜,楚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哭着问自己要吃的,梦里的楚晴特别伤心,她想拿些钱给那个孩子,可翻遍自己的口袋却找不出一分钱来,楚晴蹲下身来哄着那孩子,自己也伤心地哭了……

正在这时,楚晴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话:“喂,醒醒,你怎么啦?”

楚晴睁开眼睛一看,见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只听那护士轻声说道:“你好像做噩梦了?”

“啊,好像。”

“给你量一下体温,来,夹好,待会儿我来取。”

护士走后,楚晴揉了揉眼睛,又想起刚才的梦。楚晴发现,梦里的感觉特别清晰,就是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很伤心。怎么会这样?那个小男孩代表什么?楚晴在心里问着自己。

吃过早饭,医生们开始查房了。

终于,一个由六七个“白大褂”组成的队伍来到了楚晴的病床前,那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医生介绍着情况,这时,就见“白大褂”队伍中,一个年龄五十来岁的女医生看着楚晴问道:“感觉怎么样?”

楚晴直起身子回答说:“我觉得好多了,肚子不疼了,也不流血了。”

“哦,好,情况还可以,做什么工作的?”老医生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楚晴感到奇怪,但她还是轻声回道:“中学老师。”

“哎哟,这么年轻,教什么的,美术、音乐?”

“语文。”

听了楚晴的回答,老医生显得有些吃惊,她身体微微朝后倾斜着,把楚晴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带着欣赏的表情说:“噢,这么年轻就是中学的语文老师了,好!能干!”

接着,她转脸问刚才介绍情况的那个女医生说:“她是什么情况?第一胎?孕酮和血清HCG做了吗?”

“哦,做了,她的情况有可能和她第一胎做了人流有关,哦,已经给她做了B超。”

“嗯,结果今天下午才能出来。”

老医生沉吟地自语道,忽然,她抬起头看着楚晴问道:“说说你的工作和家庭情况,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楚晴越发感到奇怪了,她在心里说:这个老医生到底行不行?问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出于礼貌,楚晴只能淡淡地回答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班、下班。”

“和婆家的人一起住吗?婆媳关系怎么样?”老医生漫不经心地问着。

楚晴有些不高兴地想,这人真是!看个病,管人家的私事干嘛?可是楚晴觉得又不能发作,就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也还行吧。”

老医生却话锋一转问道:“你昨天上班是不是累了,或者是情绪比较激动?”

“嗯,是的,我昨天上午连着上了三节课,可能有点累。”

“都是语文课吗?”

“嗯,最后一节是作文讲评,我觉得情绪很好啊。”

“嗯,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三节课,特别是最后的作文讲评上,你是不是很激动或者说有些亢奋?”

“啊,是呀,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对了!怀孕时,尤其是早期不仅不能劳累,而且要特别注意情绪,不能有大的波动,至于家事吗,嗐,凡事想开点儿吧!”

老医生对周围的那几个年轻医生接着说道:“那些检查指标固然很重要,但也不能忽视患者的精神因素,很多人染色体正常、孕酮水平也正常、HCG值也是好的,就是因为一个大的情绪刺激就出事了。所以,诊断时要多问,不能漏掉任何有价值的因素!”

站在老医生身旁的几个年轻医生竟然鼓起掌来,而老医生却挥了挥手朝外走去。

老医生的一番话让楚晴很受启发。她忽然明白了老医生那絮絮叨叨问话的原因了,她从心底里佩服老医生的细致和精准。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了,等护士给楚晴她们两个人打完针,准备往外走时,楚晴赶紧问道:“哎,你好!我能问一下,给我打的是什么针吗?”

“黄体酮!保胎的,还有你口服的药也是黄体酮。”

“哦,谢谢,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医生!”

说完,护士推着车走出门去。

楚晴抬头看了看那大半瓶的液体还在不紧不慢地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无聊地看着窗外。不知为什么,楚晴感到眼皮有些发沉,不一会儿,她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晴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了,她睁眼一看,婆婆站在病房中间在大声说话:“哎哟,不得了了,都出血啦,快点,快些地!”

旁边的那个小媳妇和她的姐姐似乎也睡着了,婆婆的说话声把她们也惊醒了。

楚晴连忙起身边把输液器关掉边对婆婆说:“妈,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嗯,就是,要不是我,你的血还流着呢?”

“来,你坐下,坐这儿。”楚晴指了指床边的板凳。

婆婆摆了摆手说:“你不管、不管!”

楚晴转过脸,见那姐妹俩正望着自己笑着,就笑了一下介绍说:“这是我婆婆。”接着对婆婆说,“妈,她们也是从山西来的,这个大姐是来陪她妹妹住院的。”

姐妹俩咧着嘴笑着对楚晴的婆婆点着头,那姐姐热情地跟老太太打着招呼:“大婶儿今年高寿啊?”

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别的原因,楚晴见婆婆停顿了一下,只是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嗯”,楚晴本想提醒婆婆,但正在这时,一个护士小跑着进来,到了楚晴的床头,只见她麻利地止血、拔出了针头。楚晴赶忙用手按住针眼,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护士说道:“对不起,我睡着了。”

“哦,没关系,你这药有一定镇静作用,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哦,谢谢了。”

看着小护士笑着走了,婆婆撇了撇嘴说:“哼,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不负责任,她们就应该一阵儿一阵儿进来看看。”

婆婆的话让楚晴心里挺不舒服的,她看不惯婆婆这种随便说人的习惯,于是她淡淡地说:“病号儿太多了,她们忙不过来,再说,是我自己睡着了。”

秦凤英最不喜欢楚晴这种不会来事的“犟劲”,她板着脸冷冷地说:“哼,那行嘛,反正是你住院,你自己受着吧!”

婆婆说完走到楚晴的床头,把带来的饭菜往外拿,板着脸说道:“今天家里没煤气了,我是在门口的饭馆给你买的饭,你克服一下吧!”

说到最后那句,秦凤英的嗓音提高了许多。旁边那姐妹俩一直看着,这会儿,那个姐姐说:“大婶儿老家是山西哪儿的?我听着离我们不远呢。”

“哦,我听出来了,我离开家早,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是晋中的。”

“哎呀,大婶儿,我们是近乡呢!我们是祁县的。”

也许是因为见到老乡激动,那位姐姐走过来拉住了秦凤英的手,楚晴有些担心,她怕婆婆嫌弃农村人而做出让人尴尬的举动来,还好,婆婆表现不错,她的脸上笑嘻嘻的。

“大婶儿,来,坐这儿,我们谝(闲聊)一会儿。”

也许是觉得说话有点儿生硬,也许是被那两个老乡的热情感染了,秦凤英侧身对楚晴说:“我到小商店给张涛单位打了电话,他也在外面吃了。”

楚晴答道:“哦。”随后,她下地穿上拖鞋准备吃饭了。楚晴客气地问婆婆:“妈,你吃了没有?”

“吃了,吃了。”

“你喝不喝水?那暖瓶里是新打的。”

“不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医院喝水吃东西!”

婆婆大声回答着楚晴的问话。楚晴自嘲地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本来,楚晴见婆婆给自己送饭挺感激的,可是婆婆的表现总是让人很不舒服。楚晴不明白,既然来了干吗要这么疙疙瘩瘩的?她又想:是不是自己太小气了,换了别人会怎样?总之,到了这会儿,楚晴的情绪变得很复杂,她觉得有个东西堵在了心里,堵得她一下没了胃口,但楚晴想起了刚才老医生的那句“凡事想开点儿”的话,于是,就打开盘子和饭碗,吃了几口,楚晴就放下了,她实在吃不下去。

楚晴把饭放在床头柜,拿起杯子准备倒点水喝,这时,就听婆婆在一边大声问道:“咋啦,咋不吃,不好吃?”楚晴发现,原来婆婆一直在看着自己。

“没有呀,我喝点水。”

“不管咋样你吃一点儿嘛,我这么辛苦地给你买上来了!”

听着婆婆那充满指责的话,楚晴觉得真的很烦(她觉得,从婆婆进门到现在一直都在给自己制造着烦恼)。她的心脏由于生气开始加速了跳动,楚晴皱起了眉头看着窗外说:“我休息会儿。”

说完,楚晴就快速地上床躺下了。婆婆好像完全不理解楚晴的感受,她接着用不满的口气说道:“现在饭菜热的你不吃,等会儿凉了咋办?”

旁边的那姐妹俩好像看出了楚晴情绪的变化,那位姐姐连忙劝道:“大婶儿,她不吃就让她休息去吧。病人嘛,就是没胃口。你也累了,来,你靠在这儿。”

两姐妹中的妹妹也一边客气地挪着身子一边说道:“来,大婶儿,坐,靠着舒服。”

“我不靠、不靠,我不习惯!”

原本坐在床沿上的秦凤英,像触电似的,从病床上跳了下来,吓得那位姐姐赶紧伸出手来搀扶,边说道:“怎么啦?没事吧大婶儿?”

秦凤英见一双粗糙黝黑的大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忙推开说道:“没事、没事。”

那位姐姐并不理会,而是担心地问道:“大婶儿,你身体还挺好啊?在我们老家,像你这样年纪的老人,‘噶定格’都不行,疼着嘞。”

“啊?你说的啥?我都听不懂。”

楚晴看见婆婆皱起了眉头,嘴角还向下撇着,她明白,婆婆是在笑话那农村人说的方言。其实,后面那句话,楚晴也没听懂。那位姐姐看出了楚晴她们婆媳俩的疑惑,于是笑着解释说:“听不懂吧?我把老家的土话说出来了,‘噶定格’就是这儿。”说着,她弯下腰,手摸着膝盖。

楚晴第一次听山西方言,她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问道:“大姐,你们那儿的方言多吗?你说几句我听听。”

那位姐姐高兴地说道:“哦,你喜欢听?”

楚晴正要回答,就听婆婆不屑地说道:“学那干啥?土气的!土死了,我都不说了你还学它干啥?”

楚晴不以为然地小声说:“那又咋啦?这是你的家乡话。”说到这儿,楚晴停下了,她担心婆婆会生气。

“啥家乡话?现在的人都说普通话了,谁还学那些破东西?土气死了!”

说完,婆婆又对那姐俩说道:“出来了就不说老家话了!土得很,人家会笑话的!”

秦凤英的表现,让楚晴很看不惯,她在心里说:你自己不就是从农村出来的吗?还看不起农村人,太虚荣了!那位病友的姐姐依然沉浸在遇见老乡的激动中,她拿出了一个苹果递给秦凤英说:“大婶儿,来,吃个果子,这苹果甜着嘞。”

一旁的妹妹也说道:“吃吧,这苹果是才买的,挺甜的。”

“不吃、不吃,在这里我可吃不下东西!”秦凤英不屑地用手推开苹果。

看着婆婆居然这样对待那朴实热情的姐妹俩,楚晴感到既尴尬又有些生气,她闷闷不乐地起身下地,穿着拖鞋朝外面走去。身后传来婆婆的声音:“你干啥去?”

“上厕所!”

楚晴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就会被气炸的。

她无聊地站在过道窗前,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楚晴想到了学校,想起那些等着自己去上课的学生,她变得有些着急了。楚晴转身朝过道里走去,快到护士站时,楚晴想:我为什么不去找一下医生呢?于是,楚晴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

一天以后,楚晴就出院了。按照医生的叮嘱,楚晴还得吃几天药。为了减少活动,楚晴上下班都是由张涛骑车接送。

回到学校的楚晴,精神饱满心情也开朗了许多。楚晴看了下教学计划,两个班耽误了两篇课文,六个课时,楚晴想利用两个下午的自习课补课。可是,这样站下来,楚晴担心自己的身体受不了,于是,她想到了改变授课方式。因为有以前在安平县中学那堂公开课《海燕》的经验。楚晴决定将课文《音乐巨人贝多芬》以讨论课的形式来上。

教室里,楚晴和学生围坐成一圈,还专门请来了一位本地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在授课前,音乐老师用电子琴为学生们演奏了一曲贝多芬的“欢乐颂”,当大家还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声中时,楚晴开始了一堂别开生面的授课。学生们对这堂课的反映很好。接着,在隔了一天的下午,楚晴又以表演的形式,完成了对《福楼拜家的星期天》课文的讲授,虽然,学生的表演显得幼稚甚至是做作,但却不乏生动。尤其在最后的点评和总结阶段,学生们踊跃发言,课堂气氛非常热烈,这让楚晴感到有些意外。结果,这两堂别致生动的语文课,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校领导持肯定的态度,在全校大会上,杨校长对楚晴的教学改进还进行了表扬。

楚晴的孩子终于保住了。

为了稳妥,楚晴这时才写信告知父母自己差点儿流产的事情。

母亲很快就回信了。

信中,母亲除了表达由衷的高兴外,特别强调楚晴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尽量保持心情愉快,说这对大人和孩子都至关重要!为此,父亲还专门对楚晴提出了八字要求:小事糊涂、大事明白!

看着母亲的来信,楚晴苦笑了一下,她把信纸贴在小腹上,在心里说:孩子,你要和妈妈一起努力,我们都不生气、不生气!妈妈要你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

楚晴在工作的忙碌中,感到了腹中的小生命从小变大。这种感觉,对于初为人母的楚晴来说,真是太神奇了。刚得知怀孕时的那种喜悦、紧张,渐渐被自豪所取代。

怀孕两个多月时,一天晚上,楚晴躺在床上把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忽然,一阵和自己心跳相同的节奏,让楚晴吓了一跳(在此之前,她还没有真实地感觉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一种巨大的欣喜包围着楚晴,她叫来张涛,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和楚晴一样,张涛也表现出了特别的激动,他霍地坐起来大声喊道:“啊?心跳!是心跳,我摸到儿子的心跳了!”

楚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笑眯眯地躺在那看着张涛。

那晚,楚晴在日记中写道:

虽然知道怀孕了,但我始终没有感知到这个连接着我和张涛的小生命的存在。而今天,就是今天:1987年5月28日,我感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我真没想到,怀孕是这么神奇,生命太伟大了!他或者是她,在我的肚子里,和我的心有着相同的节奏在跳!太神奇了,太美妙了!原来母子相连,从这一刻就开始了!我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感谢张涛,感谢我自己,也感谢这个孩子,让我的生命变得如此多彩!

在这篇一百多字的日记里,楚晴用了七个感叹号,她畅快淋漓地宣泄着自己怀孕的喜悦和对新生命的期待和渴望。

在这个家里,只有这种时候让楚晴感到温馨、幸福和宁静,但只要从卧室一出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这让怀孕中的楚晴辛苦不已。所以,怀着孕的楚晴似乎变得工作热情更高了,相比家里的持续不断花样翻新的烦恼,她更愿意待在嘈杂但很充实的学校。

一个月以后,楚晴开始了每天步行上下班。一方面,她觉得现在比较安全了;另外为了到时候能够顺利生产,现在就要多运动。

几个月下来,楚晴虽然戴着凉帽,但皮肤还是被晒黑了许多,但人倒显得很精神。

已经是六月底了,天气越来越热。每天下午,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马路上,骑车回家的人们匆匆忙忙,经常能看见人们衬衣后背的汗渍;人行道上的木头椅子和石凳也变得热乎乎的,大街上的色彩鲜艳了许多:年轻人穿着颜色鲜艳的T恤、短裤,女孩子们则尽情地展现着美丽:那些漂亮的裙子、时尚的太阳帽和艳丽的阳伞,让这个不大的城市,在这个充满激情和梦幻的季节里,变得斑斓和喧嚣了。

在那些提着蔬菜、水果还有馒头等东西的下班人流里,楚晴戴着一顶挺大的白色凉帽走着,她的肚子虽然还不明显,但身子好像变粗了。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那些匆忙回家的男男女女,尤其是那些怀孕的女人,从那带着褐色孕斑的脸上和发红的鼻头上,还有那挺起的肚子和费力扭动着的腰肢,楚晴总能看到女人的骄傲和自豪!每当这时,楚晴都会下意识地摸一下自己的肚子。

站在一个卖杏子的贩子那儿,楚晴问道:“这杏子甜吗?熟了没有?”

一个操着江苏口音的男人说道:“熟了,现在都啥时候了还不熟?不信,你尝一下。”

“哦,我就不尝了,那就称一点吧。”

正在这时,楚晴的胳膊被人拍了一下,她扭头一看,是个抱孩子的女人,怎么有些面熟?

“哎呀,大妹子,你不认识我了?在安平县医院。”抱孩子的女人热情地笑着大声说。

楚晴猛然想起,她就是那个在医院搀扶自己的农村女人,那个和婆婆斗争了以后保住了孩子的女人!

只见她的脸被晒得黑黑的,怀里抱着个半岁左右的男孩儿,楚晴高兴地笑道“哎呀,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这里了?”

“哦,我们家在安平县的乡下,我们到这边卖水果,这是我弟弟,我男人在那边。”女人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果摊。

楚晴看着那孩子激动地问道:“这孩子就是?”

女人露出两排白牙,开心地点头说:“是呢,就是他,差点儿没有了!”

楚晴伸出手说:“啊,多可爱!来,抱抱,几个月了?”

“哎哟,别把你衣服搞脏了,马上五个月了。”

楚晴抱过孩子,很奇怪,那孩子一点儿也不闹,还盯着楚晴看。

楚晴的眼睛湿润了,她把孩子还给女人,女人却把一塑料袋杏子递给楚晴说:“拿着吃去吧,自己家种的。”

“那怎么行,你们辛辛苦苦的不容易。”楚晴拿出钱来要扔在水果摊上。

女人抱着孩子追上来说:“大妹子,你可别跟俺客气,我觉得你是好人,你拿着!”

把钱塞给楚晴,那女人就抱着孩子跑了。

回到家里,楚晴一直闷闷不乐。

吃完饭,她不想看电视,就回卧室了。那个怀抱孩子的女人一直在眼前晃动,楚晴想,自己的孩子要是生下来,应该和这孩子一样大了,也会这样瞪着黑黑的眼珠看着自己了。楚晴叹了口气,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这时,张涛进来了:“你咋啦?怎么也不开灯?”

张涛说着打开了床头灯,见楚晴脸上的泪痕,张涛惊讶地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楚晴淡淡地说着,把脸转到了一边。

张涛转到床的另一边挨近楚晴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老是这样伤心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今天,我回来时见到了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就是去年在安平县医院遇见的那个,去流产但是最后保住了孩子的那个。”

“哦,那个农村的,他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们一家都在大街上卖水果,她抱着一个男孩儿。”

“男孩儿?”

“就是当时他们家让她做掉,她不愿意,就生下来了。”

“嗯。”

听到这儿,张涛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涛说:“都过去了,别想了,你现在正怀孕,想那些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那咋办呢?”

“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疼。”楚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张涛把楚晴搂在怀里,擦着她的眼泪说:“有些事情不能老想,要是一直这样,你会把自己搞垮的。再说了,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说呢?”

楚晴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叹了口气。张涛用轻松的语气说:“别一个人待在这了,走,看会儿电视去。”

张涛拉着楚晴来到客厅坐下。张涛笑嘻嘻地对楚晴说:“你还没喝牛奶吧,我去热!”

从六月中旬开始,楚晴按照计划提前给学生复习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先前的请假影响到教学。学校通知:高考将占用他们学校的教室,所以,学校决定提前放假。

对于期末考试,楚晴和自己的学生一样,充满了紧张和期待,当然(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会期待考试),楚晴并不担心自己教出的学生。对于结果,楚晴依然充满了期待,这是一个教师对自己工作能力的验证。

这时的楚晴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看起来虽然还不明显,但楚晴知道,孩子长得很快。摸着慢慢变硬隆起的小腹,楚晴暖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终于等到放假这一天了。

一大早,楚晴吃完早饭,背起包就打算出门。张涛看着楚晴的肚子笑着说:“嗯,这几天你的肚子长得够快的,一下这么大了,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我都是走人行道最安全的地方。”

“楚晴,你不是放假了吗?咋还要出去?”婆婆在一旁问道。

“哦,我们今天去学校开会,布置放假的事,明天就不用去了,哦,可能下午就不用去了。”

楚晴手里拿着个大大的西红柿边走边说。张涛对母亲说:“你就别管了,别操心了。”

“哼,不管,我不管,我才不想管呢!”秦凤英赌气地嘟囔,站在门口看着张涛扶着楚晴下了楼。

快下班时,楚晴在学校的会开完了,所有的工作也结束了。她笑嘻嘻地收拾着自己的桌子。

这时,肖老师进来说道:“楚老师,一会儿一起吃饭吧?”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楚晴抬起头探寻地问道。

肖老师随意地说:“他们英语组的方老师说想和咱们语文组的老师聚一下,让我通知你。”

“哦,谢谢,你们去吧,我这样子太不好看了。”

“没事,就是吃个午饭,人家方老师说让我通知你呢,不去不好吧。”

楚晴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去打个电话。”

等楚晴来到传达室打电话时,张涛的电话始终没人接,楚晴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半了,可能已经回家了。想到这儿,楚晴交代传达室的老张:万一张涛打来电话,就告诉他自己和大伙一起吃饭去了。

快三点的时候,吃完饭的楚晴感到有些累,她在路边搭了辆出租车回家了。

推开房门,楚晴看见饭桌上摆着菜,婆婆的房门关着,难道他也没回来,楚晴换了鞋轻手轻脚地朝卧室走去。

“哎哟,咋啦你?不回来也不吭一声?”

被吓了一跳的楚晴转过身来,首先见到的是婆婆那张非常愤怒的脸。

“张涛没回来吗?”

“哼,回来个屁!连个影儿都没有。”

感到事态严重的楚晴小声解释说:“我们单位的人非要拉我去吃饭,我就……”

婆婆不让楚晴把话说完,提高嗓门说道:“去、去嘛,咋不给我通知一声,还两个人都不回来。我做了这么多,还炖的肉,哼,爱吃不吃!”

婆婆说着,把盖在菜上的盘子叮叮咣咣地打开,不小心一个搪瓷盘子滑到了地上。楚晴走过去捡起来一看,盘子的外漆被摔掉了两块,楚晴手里拿着盘子皱着眉头说道:“那你说咋办?人家是快下班的时候给我通知的,我给张涛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

“咋啦你,还说不得了?”

“我又没说啥呀,从我一进门都是你在说,还想让我怎样?”

楚晴感到火苗窜到了头顶,她实在无法忍受婆婆的这种没完没了的挑衅。不知从哪儿来了那么大的勇气,楚晴拿着被摔破的盘子走到厨房,重重地放进洗菜盆,那种金属碰撞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楚晴走出厨房,径直朝卫生间走去。

楚晴用余光看见婆婆那惊讶和愤怒的表情,耳朵里是婆婆那又冷又狠的话:“哼,翅膀硬了,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

楚晴本想回敬两句,但转念一想,那样就吵起来了,再说,婆婆什么时候和自己讲过道理?所以,楚晴就忍着一肚子的火气进卧室了。

躺在床上,楚晴很烦。

本来,在回来的路上,楚晴已经很困了,原打算回到家好好睡一觉,结果又出了这一大堆烦心事儿!在这个家里,像这样的小摩擦,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你注意了说话方式,她就在生活习惯上找碴儿,你尽量去适应她吧,她常常以极端藐视的态度对你。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家庭生活吗?想到这些,楚晴感到极度的烦躁和绝望,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楚晴拿起身边的枕头生气地扔了出去,然后侧身躺在了床上,伤心的眼泪从左边的眼睛流了出来,然后和右边的眼泪混合在一起,汩汩地流了下来。不一会,就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的伤感,还是楚晴累了,楚晴忽然感到自己的肚子在动,她赶紧用手摸了摸,似乎没什么动静,可楚晴分明感到孩子在里面动,她轻轻抚摸着肚子,在心里说:孩子,放心吧,妈妈一定好好的,不管遇上什么困难,妈妈都要克服!这样一想,楚晴也不那么伤心了,不一会儿工夫,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晴被开门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好像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了,这时,就听张涛一个人在说话。

“哎,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欸,奇怪。”说着,卧室门被推开了,张涛惊讶地问道:“咦,你在家,睡觉了?”

张涛捡起地上的枕头,走到床边搂着楚晴的肩膀说道:“怎么啦媳妇,咋把枕头都扔了,跟谁生这么大气?是我回来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也该起来了,我都睡了好长时间了,几点了?”

“七点半了。”

“哦,我咋睡了这么长时间?”

“没事,你现在辛苦、多睡睡,老太太呢?”

其实,张涛回到家没见着老太太,又看见卧室里被扔到地上的枕头就感到有问题。

这会儿,楚晴也睡醒了,听说老太太不在,她立刻感到不对劲,她惊讶地问道:“啊,不在吗?”

楚晴来到客厅,张涛跟在后面在各个房间看了一遍,楚晴轻轻叹了口气说:“嗐,看样子是又生气了。”

“怎么啦?这饭桌上咋摆着这么多菜?”张涛问。

于是楚晴就把中午回到家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张涛,张涛这才发现楚晴的眼睛似乎有点肿,他凑近问道:“又哭了?”

楚晴看着别处轻声答道:“没有。”

“嗐,你别骗我了,别难过了,都是小事过去就算了。”

“嗐,我也觉得是小事,可是天天都有小事发生怎么办呢?”

张涛让楚晴坐在沙发上,显得很无奈地说:“现在的问题是得知道老太太上哪儿去了,等会儿天黑了就不好办了。”

“唉,我去看看!”

楚晴说着就到婆婆的房间,翻看了一下被子,又拉开衣柜,楚晴叹了口气说:“看起来是走了。你看,她的好几件衣服都不见了,会不会是回安平了?”

“哎呀,这咋办,我去打电话给银行的警卫小魏,让人家到家里去看看。”

“对,赶快去吧,但愿在那个家。”

看着张涛出了门,楚晴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家等着。她把饭桌上的菜都收到厨房,准备加热后,等会儿张涛回来就可以吃晚饭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张涛就笑嘻嘻回来了。听见门响,楚晴连忙从厨房出来问道:“怎么样?是回安平了吗?”

张涛边换鞋边说道:“嗯,可不是嘛,就是回去了。我给她说,怎么一个人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害得我们到处找。”

“可能又说我的不是了?”

“说倒没说,但是听起来好像气哼哼的。”

楚晴深深叹了口气说:“怎么办呢,还是我忍耐不够,她说了说,我不吭声就是了。”

一旁的张涛笑了笑说:“你能这么想就行了,哎,我真是没办法,一边是我的老娘,一边是我的老婆。”

听着张涛这么说,楚晴的心头立刻生出一丝怜惜,她的鼻子又酸了。看着无奈的丈夫,楚晴觉得很后悔,她转身回到厨房说道:“我把中午的菜热了一下,你吃馍馍还是米饭,这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

站在厨房里,楚晴的心里翻腾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怀孕以后,自己变得特别脆弱,常常会伤感,每当这种时候,她都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担心这些情绪会影响到孩子的发育和成长。

吃完晚饭,张涛站起身把楚晴拉到沙发边说:“今天我洗碗,你好好休息一下。”

楚晴推开张涛的胳膊,态度坚决地说:“不行,还是我来洗,我今天下午睡了那么长时间了,该活动活动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去接老太太吧?”

“好呀,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呢。”

“怎么会?老爷子不在了,怎么能让老太太一个人回去?”

“那好,要不,明天是星期六,我回去看看,也好帮着收拾一下。”“我也去!”楚晴接着说。

张涛有些担心地说:“啊?你这样行吗?”

“没事,再有几天我就四个月了,应该没问题吧。”

第二天早晨,张涛和楚晴早早吃完饭就出门了。

出了小区来到马路边,张涛对楚晴说:“你站着等一下,我去搭辆车。”

“我看时间还早,要不,咱们走走?反正去安平的班车又不紧张,咱们就当是早锻炼了,不然等会上了车一直得坐着。”

“也是,那咱们就走到班车站去。”

因为出门早,太阳才刚刚升起来,所以天气还不太热。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着。眼看到文化局了,到了文化局,斜穿过一条小巷就到班车站了,张涛把水壶递给楚晴说道:“喝口水吧?”

楚晴接过水壶喝着,这时就听有人喊道:“张涛!张涛!”

两个人循声望去,见马路对面人行道上,一个男人对着张涛在笑,楚晴认出来了,这个人叫张军,是张涛的同学。这时,只见张军穿过马路朝张涛他们这边走来,张军边走边爽朗地大声说道:“你们一拐过来我就看着像,上哪儿去?这么早?”

来到面前的张军对楚晴打着招呼:“你好!”

楚晴也礼貌地说:“你好!”

张军转向张涛说:“你们到哪儿去?”

“哦,我们回安平,早点儿出来不热,你呢?”

“太巧了,我也回安平,找了个便车,驾驶员吃饭呢,我下来等会儿。哎,车上还有位置,你们也一起坐上吧?”

“啊,有位置?那好呀,是什么车?”

张涛边问边朝马路对面望去,张军用手一指大声说道:“那不,就是那辆墨绿色的八座车。”

“啊,是不是那种座位是横的、面对面坐的那种?”

“嗯,就是,就是!”

张涛看着楚晴问道:“那种车我知道,坐着不太舒服,人是脸朝侧面的,你行不行?”

楚晴明白张涛的意思,搭便车两个人就能省出13块钱,但是又怕楚晴坐着不舒服,于是楚晴态度坚决地说:“能坐便车当然好呀,咱们就坐吧!”

正在这时,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朝这边喊道:“张军,走了,快上车了!”

张军热情地催促道:“走吧,快走,司机吃完饭了!”

就这样,楚晴和张涛一起搭着便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就回到了安平县。进了县城,张军大声对司机说道:“邢师傅,麻烦你把我同学送到他们家!谢谢啦!”

但楚晴坚决不同意,她让张涛劝住了司机,他们说要买点东西,于是就在农贸市场下了车。

等楚晴和张涛提着买的鸡、鱼、菜往家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天已经热起来了。看着脸颊通红、汗水直流的楚晴,张涛把买好的东西全都提在自己手里,楚晴坚决不干,张涛只好把那包最轻的芹菜递给楚晴,楚晴顺手把大葱也拿到自己手里。张涛说道:“你看你,你要注意呢,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哪有那么娇气?我也得适当锻炼锻炼,要不到时生不下来怎么办?”

到了家门口,张涛把耳朵贴在小院子的门上听了听,又朝里面张望了一下说:“在!我听见水管子流水的声音。”

一旁的楚晴闭了闭眼睛,鼻翼轻轻地吸着气,表情显得很舒心。张涛不解地问道:“你咋啦?”

沉浸在回忆中的楚晴眯着眼睛答道:“嗯,又闻到那种你们家的味道了,我第一次来你家就是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风油精的味道!后来我才明白是这个味道。”

“走吧,咱们进去吧,”

“好,这个味道让我百感交集,好幸福好甜蜜,也有……”

楚晴没有说下去,因为一跨进院子,她就看见婆婆正好开门出来,楚晴有些尴尬地叫了声:“妈。”

“哎哟,你们回来了?咋没听见动静?”

张涛边朝厨房走边问道:“妈,你一个人在家咋不扣门?”

“哦,大白天,我就没扣,你们进来我都没听见,快进去,热死了。”

张涛洗了把脸,对母亲说道:“这样吧,我出去买个西瓜,天太热了!”

“不,别去,厨房里有瓜,我放在后面的水盆里了,你可能没看见。”说着,楚晴见婆婆急急忙忙地要去厨房。

张涛连忙挡着母亲说:“你别忙了,等会儿我去拿就行了。”

楚晴连忙对婆婆说:“妈,我们买了鸡和鱼,我们把它做了吃吧?我帮你收拾。”

“都做掉吗?”婆婆问。

楚晴平静地说:“你看,你觉得先做哪个好?”

张涛从厨房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说:“都做了吃算了,趁着今天人多,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回去,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干啥?”

张涛的话,婆婆似乎很难接受,只见她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要回你们自己回,我可不想去你们家了,你们那儿太热了。”

“热了不是有电扇嘛,白天我们上班就你自己在家。”

婆婆着急地打断张涛的话说道:“那我也不回!这里有院子住着多舒服,我还要照看我的花呢,我回来一看,有几盆都死了。”

“那咋行?你一个人住,我们不放心。”

楚晴也跟着说道,但婆婆态度很坚决,她似乎还在生气,说话的时候板着脸:“你们别劝了,现在楚晴也放假了,吃饭你们自己做就行了。你们放心,我这儿不会有事的,再说王凤兰她们都在,有事我会找他们帮忙。”

见婆婆态度坚决,楚晴和张涛对望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是星期日,一大早,婆婆就出去买菜了,等楚晴起床,发现婆婆坐在院子里择韭菜,楚晴连忙问道:“妈,这韭菜是你刚买的?”

“是呀!”

“我们昨天买的菜不够吗?怎么又……”

楚晴试探地问道。婆婆看了她一眼说:“你们买的菜是不少,不是你们今天下午要回去吗?我买点韭菜包饺子。”

“哦,我们这么近还包什么饺子,随便吃点行了。”

“哎,吃饭咋能随便?”

“我想着你太麻烦了。”

“吃饭还嫌麻烦,真是的!”

楚晴实在没话说了,她很想转身进屋,但嘴里却说道:“那,我帮你择吧?”

“也行,我和面去。”

张涛搬着一个高板凳放在一把椅子旁对楚晴说:“来,你坐这儿舒服点,要不干脆你坐在椅子上,把菜放着上面。”

“嗯,好,你放这儿吧。”

楚晴拿过婆婆择过的韭菜一看,好多黄叶子还在,她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干事情总是慌慌张张的,还爱咋咋呼呼的,一点儿也不仔细!

大约过了十分钟,楚晴终于把韭菜择完了,楚晴用笤帚扫着地,婆婆风风火火地走过来问道:“哎哟,才择完吗?急死我了,快拿来!择个菜就跟绣花一样。”

婆婆的一席话,让楚晴很反感,她随口分辩道:“要不是把你择的返工我早就择完了。”

“哎呀,说都不能说了,啧啧!”

听着婆婆嘴里发出的那种很讨厌的“啧啧”声,楚晴心里的火一下子被点着了,她强压住怒火,进屋洗了手就在床上躺下了。

不一会儿,楚晴听见耳边有人说话,她睁眼一看,张涛正笑嘻嘻看着自己说:“怎么又睡着了,起来吃饭吧?”

“啥饭?”

“你忘啦?韭菜饺子啊,韭菜还是你择的呢?”

楚晴想起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想吃,你们吃吧!”

“哎,那怎么行,快起来,吃完再睡。”

其实,刚才母亲和楚晴之间发生的一切,张涛在屋里都听见了,本来他想出来劝劝,可他不知道该说谁好。母亲忙着做饭,妻子怀着孕。结果,他只好假装不知道。后来,他看见楚晴气哼哼地进屋躺下了,也只好随她去吧。每当看见母亲和妻子发生冲突,张涛都很紧张,母亲身上的确有很多毛病,但是她毕竟是辛苦带大他们兄弟姐妹三人的亲生母亲,加上现在父亲又不在了,他不希望让母亲感到委屈。可是,另一边,是和自己相爱的妻子,而且张涛明白,楚晴是个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好女人,他爱这个女人的一切,包括她的多愁善感。但是,正是这个自己深爱的好女人却常常被母亲所伤害,这一点,让年轻的张涛十分不解和迷茫,他实在不明白两个都爱自己的女人干吗非要互相对立呢?但对于婆媳关系,张涛早已听人说过,他也确定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装糊涂。

楚晴睡了一觉好多了。她忽然意识到,是婆婆一个人在做饭,看见婆婆包了饺子,还做了好几个菜,楚晴立刻感到了愧疚。她连忙去拿抹布擦桌子,然后就开始帮着把厨房的菜往桌子上端,张涛看着,高兴地开起了玩笑:“哎哟,这哪像个孕妇啊,走起路来噌噌的,我都撵不上!”

楚晴笑着小声说:“你怎么都不叫我一声呢,这么多的菜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做的?”

“叫啥呢,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让你好好睡吧,这儿有我帮忙就行了,我擀的饺子皮。”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大家都不提择韭菜的事了。

饺子端上来时,虽然婆婆催着他们先吃,但除了张涛尝了一个饺子,楚晴就不让张涛再动筷子了,楚晴知道婆婆有每天喝酒的习惯,她对张涛说:“你和妈喝点儿酒吧?我去拿。”

楚晴说着进了大卧室,张涛从后面拉住楚晴说:“你慢点儿,怎么不管不顾的,你知道在哪儿吗?”

楚晴回头笑着说:“不就是在桌子下面的柜门里吗?”

“嗯,可以,还挺像张家的儿媳妇的!”

这时,就听婆婆在院子里大声喊道:“快,快来一个,咋都不见了?”

张涛小跑着出门去,边跑边答应着:“来了,来了!有什么吩咐?”

“咋搞的,端菜的人呢?咋一个都不见了?”婆婆在外面大喊着。

“楚晴要给你倒酒,她到桌子底下找酒,我怕她找不到。”

“哦,在那儿呢,找不见吗?我给你说。”

“妈,别、别,她已经找到了,都倒上了。”

说话时,楚晴笑着站在门口,她把门帘高高地掀起来说:“请!”

婆婆大声喊道:“快放下,可不敢、可不敢,把苍蝇蚊子都放进房子了!”

听了婆婆的话,楚晴下意识地把门帘赶紧甩掉,还冲着张涛扮了个鬼脸,张涛笑得合不拢嘴,他用手指着楚晴说道:“你呀你,真行!”

午饭的气氛倒是很好。楚晴把倒满酒的酒杯放在婆婆面前轻声说:“妈,你喝点儿酒。”

“嗯,好,吃饺子也喝吗?”

“喝吧!不是书上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吗?”

这会儿,秦凤英的情绪很好,她端着酒杯看着张涛和楚晴说:“你说奇怪吧,我从年轻喝到现在,咋没喝烦?”

“其实你这个习惯才好呢,只要不喝多就行了。”楚晴接着说道。

张涛喝了口酒说:“就是,只要你喜欢喝,就坚持每天喝一点,喝点儿酒我们还是供得起。”

楚晴用胳膊碰了碰张涛,笑着说:“看你说的什么话?这不叫供,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必需的!”

“对对对,说得好,来,你拿茶水跟婆婆碰一下杯!”

“好!”

楚晴爽快地端着茶杯站起身来,张涛拉了拉楚晴的衣角说:“哎,你站起来干什么?搞的跟啥一样。”

张涛的母亲笑呵呵地说:“这个你不管嘛,她喜欢就让站嘛,再说大肚子站起来还舒服些。”

楚晴连忙说:“就是,就是。来,妈,我敬你,你辛苦了!”

吃完饭,张涛伸出两只胳膊罩在饭桌上说:

“现在你们都去睡觉,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一下就收拾好了!”

婆婆的脸红扑扑的,看样子,她的困劲已经上来了,她朝卧室走着说道:“你们弄吧,我不行了,我瞌睡得不行了。”

张涛看着楚晴挤了挤眼睛小声说:“我不行了!说得多可怕。”

楚晴笑得很开心,她在婆婆身后说:“妈,你睡吧,从早上到现在也一直没停,该休息会儿了。”

楚晴挺着肚子来来回回地收拾桌子。张涛拿着扫帚边扫地边催促楚晴去睡觉。楚晴看着张涛那通红的脸笑着说:“你忘了,我刚起床,还是你睡去吧,我来!”

“那怎么行,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能让你累着。”

等收拾完饭桌和厨房,已经下午三点了,楚晴对张涛说道:“看你困的,快去睡会儿,待会儿起来后,我们吃点瓜再走。”

“好!”

张涛揉着眼睛,进屋倒下便睡着了。

躲过了正午的骄阳。下午,张涛和楚晴才坐长途汽车回到了昌瑞的家里。

放下东西,张涛就出门去买西瓜了。

楚晴换完衣服,就赶紧去开窗户,当她来到婆婆的卧室时,正在开窗户的楚晴随手拿起那面粉红色的镜子看了一眼,心想:这老太太还挺臭美的,可爱照镜子了,上次,烫完头回来,还非要让自己给她拿着镜子照照后面,而且每次她都表现得很不耐烦:“拿高,哎呀,你往高里拿!”

想到这儿,楚晴赌气似的“啪”的一声,把镜子倒扣在了窗台上。

来到了客厅。楚晴原打算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可她斜着身子看见茶几上有一层灰尘,于是,楚晴起身去拿抹布,楚晴把茶几上下认真地擦了一遍,接着又开始擦沙发的扶手,正擦着,扶手下,沙发的夹缝里,她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楚晴抽出来一看,是那个“不求人”,楚晴正准备放回去,她觉得这“不求人”有点不对劲,拿到眼前一看,原来“不求人”的把子什么时候被摔坏了,所以就用透明胶带把它缠了起来,“难怪看起来亮晃晃的”,楚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一点,也是楚晴看不惯婆婆的地方:拿什么东西都拿不稳,经常摔盘子打碗的,而且还态度蛮横,绝不允许别人说。想到这儿,楚晴仿佛又看见婆婆那张骄横跋扈的脸,楚晴站起身,走到垃圾桶面前,直接把那“不求人”扔了进去!

等楚晴把地板擦干净时,已经累得一身大汗,她靠在沙发上,伸直了两条腿,还不停地擦着汗,手上的纸巾都被汗水浸湿了。

这时,张涛提着两个大西瓜进来了,楚晴用手扇着风说道:“回来啦?我不帮你行不行?我累死了,热得一身汗。”

张涛把瓜拿进厨房放下说道:“不用,不用,这没什么可帮的,你怎么啦?干活了?”

“哦,也没干什么,就收拾了一下房间。”

张涛边洗脸边说:“你别干呀,房子嘛,等我回来收拾就行了。”

“你不也一样,回到家都没闲过,快坐下休息会儿!”

吃完西瓜,又休息了会儿,楚晴站起身说:“我去做饭,说,想吃什么?”

“呵,口气还蛮大的,你都会做啥?”

“看你说的,就像没吃过我做的饭似的。”

“天热,要不就熬点稀饭吧,我去买菜。”

“嗯,好,你不是爱吃凉拌茄子吗?我们拌一个,再来个芹菜炒肉。”

张涛笑得很开心,他边出门边说道:“好,计划得挺好,你行不行呀?”

“哎呀,你怎么信不过人呀。”

傍晚,两个人吃着晚饭。

张涛用筷子挑着稀饭中的大米粒吃了一小口,站起身去厨房了,楚晴问道:“怎么啦,是不是太稠了?”

“没事,反正你喜欢喝这样的就行了。”

“是呀,这黏黏的多好喝呀!”

楚晴看着张涛坐回到椅子上,笑眯眯地说:“你尝一尝这两个菜的味道。”

“嗯,好,你别管,你吃你的。”

“怎么样?”

楚晴伸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张涛。

“嗯。”

张涛什么也没说,楚晴自己又夹了点芹菜吃着,问道:“怎么啦?你觉得不好吃?有什么话你说出来,我受得了。”

“嗯,好,炒芹菜你怎么不向老太太学学?应该再放点青辣子和西红柿,我觉得老太太炒得好吃。”

“可我看我妈炒的时候都不放那些东西,再说了,一放西红柿菜就黄了,都不好看了。”

“你太绝对了,炒菜不是只能放一种东西。”

“这怎么叫绝对呢?你用词不当!”

“看你,是你要问我的,既然你听不进去,我就不说了。”

说完,张涛低着头机械地吃着菜,楚晴也觉得很后悔,过了一小会儿,她主动对张涛说:“这凉拌茄子也不行吗?我看你没怎么吃。”

张涛淡淡地说:“没事,吃吧。”

“啊?这个菜也有问题?你说,今天你一定得说,要不我都不知道是咋回事。”

张涛苦笑着问道:“这里面你是不是放香油了?”

“是呀,你不吃香油?我记得你是吃的呀?”

“香油打汤还可以,凉拌菜最好是用烧热的油泼在大蒜上面,老太太都是那样做的,我觉得好吃。”

“嗯。”

听了这番话,楚晴明白了,张涛吃惯了婆婆做的饭,自己要做出让丈夫满意的饭菜,还真得向婆婆好好学一学。

两个人闷闷不乐地吃完饭,张涛说道:“今天坐了两个小时的车了,回来又一直在忙,这儿我来收拾,你休息。”

楚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哎,忙活半天也没成绩,我不累。”

“唉,怎么没成绩?你又收拾房子又做饭,怎么能说没成绩呢?”

“就做了两样菜,你一样都不爱吃,稀饭也熬得稠了,这还叫什么成绩?”

“别这么说!也可能是我们两个人在饮食上有差异,没事,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看着情绪不高的楚晴,张涛笑着把她拉到沙发边,扶着她坐下说道:“也怪我,刚才不应该说那些,饭嘛,做熟就行了。”

楚晴这才舒展开眉头,笑了。

楚晴靠在沙发上,她环顾四周,把自己的这个家认真地端详了一遍。

今天多安静啊,虽然才少了一个人,楚晴明显地感到了家里的清静和安宁。

搬进来不久,公公婆婆就来了,接着事情不断。先是公公住院,后来又去世了,好不容易把这件事忙完,自己又怀孕了,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发生了许多故事。有那么的多欢笑和甜蜜,还有让自己印象深刻的烦恼和悲伤。此刻的楚晴,很需要这种安宁,她也很享受这种清静,终于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家里,享受几天轻松惬意的二人世界了。

楚晴把身子调整得舒服了些,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一会儿,张涛手里摆弄着一个东西站在了沙发旁,楚晴眼睛盯着电视,身子朝旁边挪了挪,说:“都搞完了?快坐下休息会儿。”

张涛并没有坐,而是拿着手里的东西问楚晴:“这个是你扔掉的?”

楚晴转过脸看着张涛,她发现张涛手里拿着的是下午自己扔掉的那个“不求人”,楚晴点头答道:“是啊,怎么?”

“这还好好的,能用,你咋给扔了?”

“我看那把子都被摔坏了,老太太用透明胶布缠得乱七八糟的。”

“所以你就扔掉?”

“不就是一个‘不求人’吗?完了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给老爷子买的第一个礼物。”

“哦,好吧,拿来,我去洗洗。”

“不用了,我去!”

看着张涛的背影,楚晴的心情很复杂。

婆婆拿东西不稳,这谁都知道,而且谁都不敢说。对于婆婆这种老是出错嘴还厉害的毛病,楚晴特别看不惯,平时又不敢说,但是每次看见被她弄坏的东西,楚晴就难免生气!所以,刚才随手扔掉“不求人”的时候,自己的确是带着对老太太愤怒的惯性!她一边扔一边在心里说:哼,你不是不爱惜东西吗?我看这回你还怎么破坏?我就治治你!想到婆婆发现“不求人”被扔掉时那失落的样子,楚晴有种报复的快感!这种快感让楚晴感到轻松,她欣喜地发现,自己终于不那么无能了!可是,刚才张涛那充满感情的话又让楚晴心软了,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别什么事都那么认真,再说你婆婆年纪大了,又没多少文化,你应该多忍让……

楚晴轻轻叹了口气,她看见张涛表情凝重斜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不求人”,边看电视边敲打着自己的臂膀,楚晴眼睛看着茶几说道:“唉,对不起,我不该感情用事!”

“没事,只是我一看见这个东西就想起老爷子了,唉,他是有点窝囊,可是也吃苦憋屈了一辈子,有时想想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楚晴看见张涛的眼睛中有亮亮的东西闪过,不免感到心里酸楚,她站起来,走到张涛身边紧挨着他坐下,楚晴挎住张涛的胳膊说道:“今天这事都怪我,不管怎样,现在就剩老太太一个人了,他们两个大的又在外边,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照顾好老太太的。”

张涛什么话也没说,他用手臂搂住楚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拍着楚晴的后背说:“怪啥呢。我刚才主要是……好了,现在没事了,看电视吧。”

那晚,楚晴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的心情很复杂。一直以来,对于婆婆身上的自私、刁钻、霸道、无理等都很看不惯。她来家里住这段时间,还发现了她身上的其他毛病,例如:毛手毛脚(手拿不稳东西),粗声大气(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虚荣(不允许别人说她个不字),所以今天回来,看见被她整坏的那“不求人”就是一肚子气,我顺手就扔了。不为别的,就想治治她的毛病。但是,想不到,张涛却不愿意了,因为这是他给老爷子买的第一件礼物!听了张涛的话,我又心软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不想了,现在婆婆回安平了,我们先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清闲和惬意吧。

八月底了,炎热仿佛是一个余怒未消的妇人:炙烤和闷热喋喋不休地发着威。人们都耐着性子忍受着,盼着下点儿雨好凉快凉快。然而,这年夏天干旱少雨,老天爷赌气似的,都立秋了,硬是憋着没下一场雨。

楚晴照例又回农场过暑假了,她可以在那和父母待上一个多月。

张涛也不想母亲一个人住在安平的老房子里,就抽时间把母亲接了回来。

八月底,楚晴从农场回来了,休息了半天,就开始大干了起来。

楚晴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打开冰箱找出了桃子,她正准备关冰箱门时,却皱起了眉头:她看见冰箱门扇上放鸡蛋的地方有一片西红柿汁的污渍,而在中间那层放菜的地方,有一大把带着泥土的菠菜随意地放在那,菠菜根部的泥土已经粘在了冰箱壁上,旁边的一把芹菜因为时间长了,菜叶被冻得粘在冰箱壁上。看着走的时候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冰箱变成这样,楚晴不由得来气了,忘记了自己是来拿桃子吃的,而是气急败坏地把菠菜和芹菜拽出来扔在地上,转身去拿抹布,边走边说:“怎么把冰箱弄得这么脏?真是的,我走的时候擦得干干净净的!”

婆婆推开厨房门大声说道:“我又没动过,我啥也没动,那些菜是张涛买的!”

楚晴生气地想,婆婆比自己早一星期回来,难道这些菜是自己长腿跑进冰箱的?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没动?是我动的行了吧!”

“哎哟,咋这样说话哪?啧啧……”

婆婆沉着脸“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厨房门。楚晴分明听见婆婆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婆婆的态度,让楚晴更生气了,她气哼哼地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摆在饭桌上。她在心里想:这个老太婆是不是疯了?连话也不让人说了!

厨房这边,秦凤英听着媳妇重重的关冰箱门的声音也很恼火。她想:哼,现在厉害了,还敢这样跟我这个婆婆说话!这时,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瞪了一眼楚晴那笨重的背影,一丝冷笑爬上了秦凤英的嘴角:过不了几个月你就得求我!除非回你父母家。那倒好了。反正不管在哪儿生,孩子都姓张!想到这儿,秦凤英竟然用她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哼起了歌。

下班回到家的张涛,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楚晴正挺着大肚子,端着保鲜盒,吃力地往冰箱里放。张涛顾不上换鞋,小跑到跟前,一把夺过楚晴靠在肚子上的保鲜盒说道:“你疯啦?这么重的活你也干,我回来再说嘛,你呀!”

楚晴退到旁边,用手撑着腰说:“我也没觉得累,你不知道冰箱有多脏!”

说到后面这句话,楚晴警惕地朝厨房看了看,见婆婆正在炒菜。

楚晴就把张涛拉到一边,把刚才和婆婆的争执说给张涛听,张涛笑了笑没说话,赶紧去换了拖鞋走过来,把楚晴拉到沙发边坐下说:“你别计较了,菜是我放的,再说,前几天,你还没回来时,老太太也把厨房收拾了。”

见张涛这样说,楚晴的气消了,她轻声说道:“其实我没打算和她理论,我是边走边自言自语说的,可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算了,算了,到时候你生孩子还得靠她。”

楚晴不作声了。张涛擦了擦楚晴额头上的汗说:“看你热得,去洗把脸吧?”

“好吧,哎哟,今天真是累了。”

“你别动了,我去给你拿湿毛巾。”

楚晴擦完脸和脖子,马上感到凉爽多了,张涛在卫生间边搓毛巾边问道:“天这么热,你吃水果了吗?”

“还没顾上,你帮我倒杯水吧。”

“好,等着!”

张涛把水放在茶几上就去厨房了。

由于开着抽油烟机噪声很大,楚晴只听见母子俩大声地说着话。她轻叹了口气,放下水杯,站起身去擦桌子,做吃饭的准备了。

饭桌上,楚晴看着自己喜欢吃的大米稀饭、西红柿炒鸡蛋和凉拌茄子。

厨房门开了,婆婆满脸汗水地出来直接进了卫生间,楚晴听见婆婆洗脸发出的声音,她的气完全消了,心里反而有一丝愧疚。

夏天的昌瑞很热,有时室外温度高达四十多摄氏度,是西北地区有名的火炉子,在室外多待一会儿人就被晒得头晕眼花,过了六月份,家里的电扇根本停不下来。中午在厨房做饭,常常是一顿饭下来,人就浑身湿透了,不管怎么说,婆婆那么大年纪,也很辛苦。

想到这儿,楚晴起身拿来酒杯,给婆婆倒了一杯白酒,楚晴走到电扇旁边,张涛连忙大声说道:“干啥,你干啥?”

“我想把电扇挪一下。”

张涛明白楚晴是想把电扇朝母亲身边挪,心头有种热乎乎的东西顶了一下,他大声说道:“我来,这种事我来干就行了。”

这时,婆婆出来了,她大声地说着:“热死了,热死了,可热死了!你们不知道,厨房里炒菜汗都顺着的我腿往下流。”

张涛对母亲说:“楚晴让我把电扇朝你那边挪了,你好好吹吹,凉快凉快!”

“哎哟,拿过去,拿过去!我又不喜欢这东西,吹了难受!”

张涛起身把电扇又挪了回来,摇着头苦笑道:“哎哟,疙瘩得很!”

楚晴笑着对张涛说:“要不咱们给厨房装个小电扇吧,我看妈炒菜太热了。”

“不要,不要,花那钱干啥?”婆婆快言快语地说。

张涛接着说:“要不再等等吧。反正夏天马上就过去了,不行就明年再买。”

“哎哟,又给我倒酒了?”婆婆满面笑容地端起酒杯。

楚晴笑了笑说:“哦,喝吧,喝点酒解乏。”

婆婆确实很喜欢喝酒。只见她一仰脖,“吱溜”一声,老太太咂了一下嘴说:“好酒!”张涛笑嘻嘻地看看母亲,又看着楚晴,端起饭碗吃着。

这顿晚饭的气氛很好。楚晴不明白先前为什么会为了一句话生那么大气?这会儿好了,真舒服,她下意识摸了摸那隆起好高的硬硬的肚子。

楚晴很珍惜这短暂的温馨平和的氛围。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往要不了一会儿工夫,因为一点点小事,这种美妙的气氛就会被打得粉碎。每当这时,楚晴都很愤懑,在这个家里,这种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气氛,楚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她现在有点习惯了。加上自己正在怀孕,楚晴尽量不去想不开心的事。想起学校同事说起家事的那种烦恼,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也许家家都是这样的吧?

繁忙的工作让楚晴忘记了许多怀孕的辛苦。

终于入秋了,刚熬过盛夏的楚晴很享受秋天的凉爽,她每天早早出门,走路到学校上班。到了后期,因为晚上睡不好觉,常常需要坐起来翻身,加上天气转凉,要穿着厚衣服出门,中午时间太短根本休息不成,楚晴感到了疲惫,有时在课间,楚晴就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张涛劝了她几次了,说不行就提前请假算了,每当这时,楚晴都毫不迟疑地说:“那怎么行?我请假学生怎么办?现在是学期中间,你叫学校怎么办?”

张涛只能笑着说:“一个小小的语文老师你想那么多干吗,你又不是校长!”

“工作性质不同,没办法,谁让我是老师呢?”

时间并没有因为楚晴的怀孕而停下脚步,冬天如期而至。正孕育着新生命的楚晴也将迎来她生命中新的里程。

进入冬天后,楚晴的行动更加不便,下楼梯时,她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小心地挪着,平时都是张涛架着她的胳膊下楼,可这天张涛出差去了。

早晨,楚晴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出了家门,她费力地下了楼梯站在门口想休息一会儿,邻居刘阿姨正好出门,她笑着问楚晴:“哎哟,还上班呢?快生了吧?”

楚晴笑着说:“快了,还有一个月。”

这时,婆婆不知什么时候也下楼来了,她和刘阿姨打了声招呼,见楚晴站在那儿就说:“哎哟,看这肚子大的,好不容易下来了。”

楚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对婆婆说道:“妈我走了。”

楚晴听见身后传来婆婆和刘阿姨的对话:“老姐姐好福气呀,我看你媳妇可能生男孩,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生啥都行!我们不讲那些。”

“那你该忙了,你得伺候月子了。”

“嗯,就是,那咋办呢,人家家远啥都不管,我不伺候谁伺候?”

楚晴使出全身的力气快走了几步,终于摆脱了那些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办公桌上的那本日历,像冬天里的树叶,被无情的寒风吹得不停地翻着筋斗。不几天,那些带着数字的纸张就被翻得剩下几页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进入十二月份,楚晴照常开始给学生们复习了,各科老师也都忙活起来,这时的楚晴,肚子更大了,学校也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校长专门给了楚晴一个特殊待遇:可以坐着上课!尽管如此,楚晴在课堂上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站着的,有时,孩子在肚子里动得厉害了,她才捂着有点疼的肚子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楚晴的学生们都很懂事,下课时,他们会来到楚晴身边问这问那。

“楚老师,你什么时候生孩子?”

“楚老师,上课的时候你就坐着讲吧,我们看着你觉得好辛苦。”

“楚老师,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每当这时,楚晴的心里就感到很温暖,她觉得这些大孩子很可爱。

办公室里,韩老师说道:“楚老师,你可要小心点,还有三天就考试了。”

楚晴笑着说:“谢谢,应该没问题,我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

“那你更要小心了,好多人都提前生,我就提前了七八天呢。”

这时,肖老师也说:“嗯,就是,我老婆就提前了十天,搞得我们全家人都措手不及。”

楚晴抚摸着肚子笑着说:“谢谢大家,我会小心的,再坚持一个礼拜就行了。”

下班时,张涛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门口等楚晴。

终于,张涛看见楚晴笨重的身子出现在教学楼大门口,张涛赶忙快步跑了过去,他想要搀扶楚晴下台阶。楚晴看见了快步跑来的张涛,她停下来对身边的韩老师他们说:“你们先走吧,我走得慢。”

“啊,好,看!接你的人来了,真幸福啊!”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蓝得刺眼的天上,阳光很明媚,但毕竟是寒冬里的太阳,只能发出微弱的暖意。大地被冻得硬邦邦的,因为走得吃力,楚晴每天到了学校都是一身大汗,围在脸上的围巾却会结一层厚厚的白霜。

楚晴终于走到了学校,这天是考试的日子。

课堂上,楚晴发完考卷,学生们开始了紧张地答卷。

教室里的光线很好,冬日里的阳光把整个教室照得亮堂堂的。教室里暖烘烘的,大部分学生都脱掉了棉外套,只穿着毛衣或有的干脆穿着秋衣。

楚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她站起身走下讲台,一种隐隐的疼痛袭来,她有些担心地在心里说:小家伙,别捣乱,再坚持一下!楚晴一手撑着腰,一手轻轻揉着肚子,当她走到门边时,一阵更强的疼痛让她不得不站住了。楚晴咬着牙用手扶住了墙,为了不影响学生考试,楚晴赶紧开门站在了过道。她很担心:要是没人来怎么办?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从楚晴的侧后方传来“嘿,你没事吧?”

是韩老师!楚晴像见到了救星似的拼命招手,跑到跟前的韩老师说道:“哎,你没事吧?不会是要生了吧?”

“我,我的肚子怎么突然疼了?”楚晴回答道。

看着楚晴痛苦的表情,韩老师有些惊慌地说道:“那咋办?你这?”

楚晴连忙用右手食指挡在嘴上小声说道:“没事,现在只是肚子疼,你帮我盯一下!”

“你放心吧!那边教室里有肖老师在。”

看着韩老师走进教室,楚晴才慢慢地朝楼梯挪去。

楚晴快走到办公室时,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楚老师,楚老师,你怎么啦?”

楚晴艰难地转过身来,见教务主任谢娟关切地看着自己,楚晴刚要回答,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不由得弯下身子,谢娟上前两步扶着楚晴说道:“你是不是要生了?”

楚晴点了点头低声答道:“好像,我的肚子好疼!”

“哦,别怕,走,我扶你到外面。”

楚晴在谢娟的搀扶下走出了教学大楼。

谢娟让楚晴扶着墙边站着,她对着操场上正朝这边张望的体育老师王伟使劲地招了招手。

王伟跑到了跟前,谢娟说道:“快,楚老师可能要生了,你帮我把她扶下去,我去找车!”

王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他紧张地点头道:“行、行,没问题,你去吧!”

当王伟老师扶着楚晴正要走出学校大门时,楚晴对站在传达室门口的老张吃力地说:“快帮我打个电话:2766566。”

“哦,好,我马上打!”

当楚晴在谢娟的陪同下到了医院时,张涛也赶到了,他跑进门诊大厅,几步跑到楚晴身边大声说道:“怎么样?要生了?”

楚晴的心放下了,她皱着眉头笑着对张涛说:“这是我们谢主任,是她送我来的。”

“啊,谢谢,谢谢谢主任!”

“没事,还是赶快去妇产科吧!”

当楚晴被护士扶进了检查室时,谢娟才松了一口气,她用手抹了把额头对张涛说道:“我先回了,这几天学校事情挺忙的。”

“啊,是是,我听楚晴说了,多亏你了谢主任,谢谢啊!”

张涛送走了谢娟回到了检查室。

一个年轻的女医生为楚晴做了检查。一会儿,女医生把张涛叫到门口说:“因为是头胎生产,现在是阵痛,估计还得几个小时,你办好住院手续带她去病房吧。”

“啊?那什么时候才能生?”

“这可说不准!耐心等着吧。”

这时,一波阵痛过去了,楚晴拉了把张涛小声说:“别追问了,这么多人生孩子,人家肯定挺烦的!”

“嗯,对,再问人家该没耐心了。”张涛边说边扶着楚晴朝外走。

那晚,楚晴住在了医院。原本张涛打算在医院陪护的,但楚晴坚持让张涛回家住,她觉得这天夜里自己不会生,让张涛回家好好休息。

楚晴预测得不错,第二天早上,张涛急急忙忙来到医院时,见楚晴正笑嘻嘻地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说话。

一进门,张涛指着楚晴那依然大得快要掉下来的肚子问道:“还没生?”

老大夫笑着答道:“怎么,着急当爸爸?”

楚晴介绍说:“哎,这位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特别有经验的杜大夫。”

“哦,我想起来了,哎呀,这次可要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这是我们的工作,应该的,不用客气!”

张涛接着问道:“杜大夫,你觉得她大概什么时候能生?”

“她?依我的经验看,还早呢!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杜大夫边说边按了一下楚晴的肚子。也许是每天接触很多产妇的缘故,楚晴觉得杜大夫的手很重,那一下按得她肚子又开始疼了,楚晴微微皱起了眉头。

张涛搓了搓手像是对自己说:“最好白天生,要不还是挺担心的。”

“唉,现在看起来够呛!我给你们说啊,快生的那个时候,肯定让你疼得在这大冬天里满头大汗,到那时候就差不多了。”

“啊!”

张涛和楚晴还有病房里的另外那个产妇和陪同的妈妈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从这天傍晚开始,楚晴的阵痛的程度加深了,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因为是冬天,天黑得早。傍晚,婆婆提着一罐热乎乎的醪糟鸡蛋送来了,趁着不疼的间隙,张涛劝楚晴赶快吃点好有力气,婆婆在一边说道:“啧啧,现在生个娃娃咋这么难,可怕死了!”

张涛皱起眉头说:“可怕啥呢,这医院里不都是生娃娃的?”

“唉,反正我听见就害怕得很,头皮都炸了,我回了,回去了!”

张涛跟着母亲走到楼梯口说道:“路上小心点,走大路!”

“我知道,你快去吧。”

回到病房的张涛见那碗醪糟鸡蛋放着没动,就端起来走到楚晴身边说:“你还是坚持喝点吧,你都没吃晚饭,要不等会儿没劲。”

楚晴刚刚经历了一次阵痛,她疲惫地擦了把汗,深深地出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地说:“好吧!”

楚晴稀里哗啦地把一大碗醪糟鸡蛋都吃了,正当楚晴擦嘴时,她突然捧着肚子尖叫了一声,护士赶来说:“快躺下别动,调整呼吸,别紧张。”

但是这次的疼痛似乎已经超出了楚晴的忍耐极限,她的声音由“哼、哼”变成有时呻吟,后来甚至不由得尖叫了起来。

门外的张涛心情焦虑地喘着粗气,他在走廊里转来转去,楚晴的叫声一阵阵传来,就像一根根刺扎在张涛的心头。后来,张涛坐在屋外的长条椅子上,双手托着脑袋咬紧牙关挺着。

此时的楚晴,正经历着有生以来最大的肉体上的痛苦折磨,那种撕心裂肺浸入骨髓的疼痛几乎让人窒息!后来楚晴回忆说:连护士给她轻轻地盖上一条薄单子,都会让她感到整个人痛不欲生!杜大夫描述得很准确,在寒冬腊月的季节里,前天夜里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而此时的楚晴,头发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她的两只胳膊紧紧抓住产床的把手,牙关紧咬,泪水顺着两边的脸颊流进了耳朵。有几次,她感到了绝望,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今夜走不出这间屋子了。可是,楚晴又很不甘心,她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不想死,尤其是很想见一见这个自己辛苦怀胎十个月的孩子!在这个让人痛不欲生的产床上,在那一两分钟的阵痛间隙,楚晴思绪翻滚浮想联翩,她又想起了那个被扼杀的没能出生的孩子……

想到这里,楚晴伤心地抽泣起来。那个年轻医生以为楚晴害怕了,连忙安慰道:“你哭啥呀?别担心,生孩子都是这样,一会儿就好了,坚持住!”

楚晴抽泣地说道:“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我好像生不出来,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别灰心,这才三十多个小时,还有生三天的呢。你的宫口已经开全了,应该快了,你先休息会儿,等会儿听我的口令,我们一起使劲!”

“好吧。”

楚晴的声音听起来无助又无力,但刚才年轻医生的那番话却起到了作用,她仿佛有了些力气,楚晴鼓起勇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都是一样的女人,我怎么能生不出孩子?孩子,你和妈妈一起加油!

又是一轮撕心裂肺的疼痛,楚晴再次抓紧了产床两边的把手,她的眼睛因为用力而瞪得又大又圆,下巴因为牙关紧咬着而低了下来,只听医生大声喊道:“好、好,快出来了,坚持、坚持,好样的!”

此时,已经十分虚弱的楚晴忽然感到接不上气,她想停下喘口气,就听医生大喊道:“别停、别停,不能停!继续、继续!使劲呀,坚持住!”

楚晴明显感到了孩子硬硬的脑袋卡在那儿。她想起了体育课上,老师讲到的跑步的最后冲刺,楚晴闭上了眼睛,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哗”的一声,楚晴感到就像有一条鱼从自己的体内游了出来,她的双眼一下迸出了像溪水般的泪花。紧接着,楚晴听到一声响亮的孩子哭声,她的眼泪也从流淌的小溪变成了奔流的江河!

这一天是1987年12月10日,一个寒冷的冬日,但对于楚晴来说,却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从这天起,作为女人的楚晴,又多了一个身份——母亲。

“这会儿不疼了吧?现在你知道做母亲有多伟大了吧?”

听了这话,躺在产床上的楚晴,转动着头想看看孩子,就见那个年轻的医生双手抱着一个粉红色的肉团,在楚晴的眼前晃了晃。我的孩子!楚晴拼命睁大已经肿了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用了最大的声音在喊。其实,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急切地用手去触摸那个肉团,那个身上流着自己和张涛血液的孩子。

泪水再次模糊了楚晴的双眼。

“看好了,是个男孩儿!”

透过泪眼,楚晴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她看见了孩子两腿中间那个男人象征的“小鸡鸡”。

张涛激动地看过自己的儿子后,快步来到楚晴的床边,看着这个看似娇弱却很坚强,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刚从死神身边回来的女人,张涛握住楚晴的手,轻声说道:“媳妇,你辛苦了!我和儿子都谢谢你。”

楚晴腾出另一只手抓住张涛的胳膊,她看见张涛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楚晴的心头一热,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也许因为刚从巨大的疼痛中解脱出来,楚晴的心情更多的是轻松和愉悦,只见她脸上挂着眼泪但却笑得很灿烂地对张涛说:“我成功了!终于生出来了,现在一点儿都不疼了!”

楚晴显得天真的话,感染了病房里的所有人!旁边那张床的产妇还处在阵痛中,她苦笑着说:“真羡慕你呀,我啥时候才生呢,愁死了。”

那位母亲接着说道:“前面你疼的时候,我看你老公心疼得在外面直转圈子。”

“就是嘛,她的那个声音简直太可怕了!”张涛笑着说道。

那母亲接着说:“丫头啊,你好福气,看你男人多疼你!”

楚晴只是笑着看着张涛不出声。张涛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太可怕了,生孩子太不容易了,我在外面都难受死了。”

楚晴生孩子折腾了半夜时间,她感到特别疲惫,加之前两晚都没睡好,所以,到了快天亮时,楚晴沉沉地睡去了,直到听见有人说话,接着有只手把自己的肚子重重地按了两下,剧烈的疼痛让楚晴彻底睁开了眼睛,见是杜大夫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没错,刚才那两下也是她在按自己的肚子,杜大夫笑着说:“不错,母子平安,儿子还挺大的,有7斤了吧?”

张涛回答道:“不太大,才6斤8两。”

“行啦,再大了更不好生了!只要孩子健康,长起来快得很。”

杜大夫接着说:“你现在要是子宫收缩正常,没什么问题,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太好了!”

楚晴和张涛不约而同地说。

黄昏时分,楚晴和张涛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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