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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苏珊

失去方向的罗盘

明明终于回学校复课了,经过近两个月的休整和治疗,他开朗了一些。私教老师告诉苏珊,明明的语言能力和学习都进步明显。越洋电话那头,杜墨非听到明明复课的消息特别高兴,对苏珊说:“太好了,我就说咱们明明一定没问题吧!你辛苦了,给你记一功!”

“明明就是玩儿电脑时间太长了。”苏珊继续向杜墨非汇报,“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有时我睡了一觉起来去洗手间,还看见他门缝里有光,一闪一闪的,肯定还在打游戏。”

“这可不行,你要严格限制他上网的时间,不能让他沉迷啊!”杜墨非口气里有一点点责怪,“你啊,一沾孩子就太软!”

“知道啦,我慢慢跟他讲,儿子才刚刚好一点,不能给他太大压力。”苏珊心想,你在万里之外,说得容易啊。

明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周末也很少出来。他带着大耳机,苏珊无从猜测他是在网上和朋友聊天、听音乐、打游戏或是干别的什么。

“可不要在网上结交了什么坏朋友才好,玩儿太多打打杀杀的暴力游戏也不好。”苏珊暗自思忖,“有机会要想办法看看明明究竟在玩什么。”

这天晚饭后,明明照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快10点的时候他走进厨房嚷嚷又饿了。苏珊给他做了简单的三明治,又热了一杯牛奶。看着明明坐在餐桌旁吃得津津有味,苏珊心想,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何不偷偷溜进去一看究竟?

“明明,你慢慢吃,妈妈回房间去躺一会儿。”她撒了一个小慌。

“嗯,好。”明明正一边吃一边看篮球杂志,没有抬头,只是应了一声。

苏珊走出厨房,佯装朝自己的房间走,回头见明明的眼睛仍旧盯在杂志上,一闪身走进儿子的房间。

电脑屏幕处于待机状态,幸好明明没有设置待机密码,苏珊轻轻敲了一下回车键屏幕就亮了起来。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苏珊惊得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里嗡的一声。屏幕上,一对赤裸的男女正以夸张的姿势缠在一起。苏珊拿起耳机戴在头上,手抖个不停。她点击了一下播放键,屏幕上的男女继续大动干戈,女人销魂的呻吟声立刻传进耳朵。她一把扯掉耳机扔在桌子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妈妈!”身后传来明明的尖叫,“你凭什么进我的房间!”

苏珊转过身,眼睛里喷出火来,一字一顿地说:“凭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她一手指着电脑,“这就是你在看的东西?”

明明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惊慌失措,又羞又愤。

苏珊抱起电脑,也不管耳机拖在地上,朝卧室外面走。明明拦住她,想抢下电脑,母子二人都使出浑身的力气拉扯着。争夺间,明明一手抓着电脑的一角儿,一手使劲儿推苏珊的肩膀,苏珊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趔趄,松了手,头一下子撞在身后的柜子角上。她本能地捂住撞到的地方,鲜血从指缝流下来,顺着小臂流到胳膊肘,滴落在地毯上。

明明吓傻了,把笔记本电脑扔在地上,扑过来搂住苏珊的腰,哭喊:“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妈妈你不会死吧?妈妈……”

苏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另一只手搂住明明说:“明明不要怕,妈妈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不要怕。你帮我拨Jane姨妈的电话,她会帮妈妈请医生。”

Jane立刻请了自己和Bob的家庭医生来为苏珊清洗和包扎伤口。她没有和苏珊商量就将这件事打电话告诉了杜墨非。杜墨非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刚刚复课一个多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甚至到了苏珊受伤的程度。他立刻订了机票,半年内第三次飞赴美国。

公寓里,杜墨非脸色阴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明明站在离他两米多远的钢琴旁边,低着头。

“明明,你太让我失望了!”杜墨非忍住怒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了能让你在美国上学,不输在国际起跑线上,爸爸妈妈付出了多少!”

明明不说话,眼里噙着泪。

“从明天开始,不允许你再玩儿电脑!直到你每门功课都得B以上!”杜墨非颁布命令。

“凭什么?”明明握着拳头,朝杜墨非大叫,“凭什么都听你的!”

“你妈妈就是太宠你了!宠得你会看黄色网站、会和家长顶嘴了!”杜墨非气急了,霍地站起来,盯着明明,父子之间剑拔弩张。

“我恨你们!”明明冲动之下,抓起钢琴上摆放的一个天使小摆件朝杜墨非扔过去。陶瓷小摆件擦着杜墨非的右耳朵飞过去,撞在墙上,摔落在地上,天使的翅膀折断了。

杜墨非一个大步走到明明眼前,扬起手,正要狠狠打下去。苏珊箭步冲过来抱住明明,用身体掩护他。

“墨非,不要!”她凄厉地叫起来。在苏珊的记忆里,杜墨非从来没有打过明明,甚至没有动过他一根指头,“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了?”

杜墨非的手缓缓放下了,他似乎累极了,满脸倦容,转过身去,慢慢走到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雨来,天色一下子暗下来。

苏珊望着杜墨非的背影,他颓然下垂的双肩和头顶闪现的几根白发,让她心里一阵刺痛。在机场接受入境检查的一幕在眼前闪现,杜墨非被海关人员带走时自己仿佛生离死别的难受再次在心里汹涌翻滚。

“明明,爸爸非常非常伤心,你能明白吗?”她低下头对明明说,“去跟爸爸说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听爸爸的?”明明自知犯了错,心里害怕,但仍在倔强地申辩。

“因为爸爸是家里承担责任的人,在我们家里,谁承担责任,谁做主。”苏珊再次想起杜墨非说“我来签字,我来承担后果”。

她轻轻推了一下明明,明明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杜墨非身后,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爸爸,我错了。”他伸手从背后抱住杜墨非的腰,把头贴在爸爸的背上。

“明明,如果哪天爸爸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啊?”杜墨非忽然伤感地说。他没有回头,但苏珊从他的姿态知道他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杜墨非半晌不语,明明默默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经过苏珊身旁时,他似是对妈妈、似是对自己说:“爸爸并没有原谅我。”

明明轻轻关上了房门,里面无声无息。

“我们该怎么办啊?”苏珊也哭了,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

那一夜,这个三口之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安然入睡。苏珊和杜墨非躺在黑暗里,长时间默默无语。良久,苏珊翻过身,将头抵在老公的肩膀下,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低声饮泣。

杜墨非搂紧她,“嘘……”他轻声说,“别哭了,会有办法的,会好的。”但这一次,苏珊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确定。多少次,这个男人面对事业的困难和家庭重要抉择时的勇气和担当让她安然无忧,她相信任凭再大的风雨杜墨非都能替她抵挡。但现在,身处异国他乡,面对儿子、面对这个十二岁的叛逆少年,这棵大树也动摇了,风雨袭来,打在苏珊的心上。

“Ming并不是学坏了,他只是太孤单了。”心理医生Robert这样告诉杜墨非和苏珊,“在心理学上,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Cultural Shock(文化休克),是指一个人进入到不熟悉的文化环境时,因为失去自己熟悉的所有社会交流手段而产生迷失、排斥甚至恐惧的感觉。”

苏珊把Robert医生的话翻译给杜墨非,夫妻二人反复咀嚼着这个心理学术语。

“Ming的状况正是典型的文化休克,”Robert很肯定地说,“这是一个逐渐发展的心理过程,分成四个阶段——蜜月期、休克期、恢复期和适应期。在刚到新环境的时候,人会表现出很强烈的新鲜感,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很新奇、兴奋,话很多,非常愿意结交新朋友。你们曾经告诉我,Ming刚到学校的时候,非常喜爱运动,这就是他处在蜜月期时为吸引关注、交到朋友所做的积极努力。”

“可是没有孩子和他交朋友”,苏珊想起在Jane家后院和明明的那次对话,“无论他怎么努力,其他孩子都不在乎”。

Robert理解地点点头说:“十一二岁是青春期的开始,孩子们开始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开始学习如何在群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他们还把握不好方式和尺度,所以常常变得很有攻击性,挖苦、孤立,甚至使用暴力,在十几岁的孩子中很常见。”

“我每天和他在一起,却不知道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我真是个糟糕的妈妈!”苏珊的头垂到胸前,眼泪从脸颊流到下巴,滴落在牛仔裤上。杜墨非把手轻轻放在苏珊的背上,试图说些安慰的话,但此刻他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各种念头和情绪相互交织、撞击,最终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Robert医生继续说道:“在休克期,孩子会变得不安、孤单,对周围的人感到厌烦甚至憎恨。同时,他们会特别怀念以前的生活环境和朋友,这种怀念进一步加深了对现实的不满。孩子会变得敏感、孤僻,厌学,把自己和外界孤立开,情绪波动很大,是产生问题的多发期。明明现在就处在这个阶段。”

“这个阶段会持续多长时间?明明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苏珊殷切地看着Robert医生。

“很抱歉,我很难给您肯定的时间保证,进入恢复期和适应期所需要的时间是有个体差异的。”Robert继续耐心地给她讲解,“根据Ming现在的状况,我建议他至少做一年心理治疗。要给孩子时间逐渐适应新的环境,熟悉新的文化和习惯,等到他心理上上的孤独和失落感逐渐减少,才能慢慢重新自信和振作起来。”

离开Robert医生的办公室,苏珊和杜墨非各自满怀心事,苏珊默默开着车,杜墨非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言不发。苏珊内心懊恼杜墨非,但更加懊恼自己当初没有据理力争,让明明等到上大学甚至研究生时再来美国。孩子受到了本来可以避免的伤害,而他们又不能打退堂鼓,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Robert医生能治愈明明吗?需要一年还是可能更久一些?现在,除了相信Robert医生,苏珊别无他法。这一次,她感到自己对生活完全失去了掌控力,这让她害怕又沮丧。

杜墨非内心十分矛盾,他的好胜让儿子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内心暗暗自责,但男人的面子又让他难以向妻子坦白这样的心境。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想,如果苏珊是积极外向的性格,社会交际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像她姐姐Jane一样八面玲珑,明明的状况也许不至于此。苏珊顺从的性格在杜墨非眼中一直像温柔的白月光,但此时,这月光渐渐暗淡下来,变得苍白。

不安爬上杜墨非的心头:自己和她们母子相隔万里,无论大事小事自己一概鞭长莫及,如果再出意外该如何是好?想到这一点,他情不自禁握紧拳头,指关节都发白了,但苏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察觉到。

汽车驶入停车场,苏珊熄灭发动机,她手握方向盘,转过头认真看着杜墨非的眼睛说:“我们不能再给明明任何压力了,你不原谅他,他很伤心。”

“我知道了。”杜墨非点点头。至少在这一点上,夫妻两个达成了一致。

回到租住的公寓,苏珊去厨房做晚饭,父子二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杜墨非把笔记本电脑还给明明,明明以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爸爸。

“明明,爸爸妈妈把留学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低估了新环境可能对你造成的影响。”杜墨非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继续开口说,“也许,爸爸也有自私和虚荣的一面,爸爸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爸爸……”明明眼里噙着泪,“我看那些视频不是感兴趣,是我上生理课时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以为看看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爸爸妈妈误解你了,对不起。爸爸相信你!”杜墨非决定不再追究黄色视频背后可能存在的其他原因,他牢牢记住了Robert医生的话:“现在,明明最需要的是包容和接纳,这是唯一能打开他心门的钥匙,事实和真相远不如人和情更重要。”他伸出一只手揽住儿子的肩膀。

“爸爸……”明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沉默了十几秒才问道,“爸爸,你这次来能多待几天吗?”

“好,多待几天,咱们一起开车出去旅行!”明明眼巴巴的神情让杜墨非感到扎心——他也同样思念苏珊和明明,但是,繁忙的工作和越来越膨胀的野心令他忽视了他们的需要、也忽视了自己的需要。

“太好了!”明明跑进厨房向苏珊报告,“妈妈,爸爸说他要多待几天,还说要一起开车旅行!”

“是吗?太好了!”苏珊喜出望外,她太久没有看见明明的笑容了,也太思念杜墨非在身边的感觉。

但,事与愿违。

杜墨非到达美国的第三天早上收到公司副总经理的邮件,上面写道:昨天,您的父亲和您的弟弟来到公司,以董事长的身份要求财务总监拿出账目来让他查看。财务总监说总经理不在,不能这样做,被老教授狠狠骂了一顿。今天,他们再次来到我的办公室,我快要顶不住了,盼您速归。

杜墨非告诉苏珊公司有急事,自己不得不立刻赶回去。苏珊情急之下忍不住抱怨:“可是你已经答应明明要多陪他几天了!难道公司比儿子还重要?”

杜墨非似有难言之隐,连连向明明保证下次决不食言,但这次还是得尽快回去。看着儿子失望的小脸,苏珊忍住发作的怒气,同时不禁疑窦丛生——老公仍有事情瞒着自己!

杜墨非到美国的第五天就踏上了回国的飞机,苏珊无论如何无法释怀。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可以向谁打听一下呢?想来想去,似乎唯有安娜了。

苏珊算好时差,在安娜下班以后的时间打通了她的手机。

“姗姗姐?”接到苏珊的越洋电话,安娜很意外,她知道明明的情况,心里十分记挂:“你和明明都还好吗?”

“明明还需要看一段时间心理医生。”苏珊轻轻叹了口气。

“真希望明明能尽快好起来,适应美国的学习和生活。姗姗姐,你也不要太着急,多给明明些时间……”安娜似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姗姗姐,对孩子来说,父母的期待就是不小的压力了。”

“我明白,谢谢你,安娜!”安娜的真诚让苏珊心里有点感动。

“姗姗姐,你打电话给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安娜直言相问。

“是……唉,有些事情想问问你……”苏珊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安娜似乎听出了她的尴尬,很爽快地说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啊”,苏珊心里想,“以前我心里怀疑、提防的人,却在这个时候成了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安娜,杜总这次本来答应在美国多陪明明几天,但忽然说公司有急事要回国。我想问问公司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真有这么严重吗?”

“哦,是这件事啊……”安娜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实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苏珊,“杜老教授来公司大闹,说要以董事长的身份把杜总赶出公司。”

“啊?竟有这样的事?”苏珊吃惊不小。

“是的。虽然核心团队都知道杜老教授只是虚张声势,但员工们议论纷纷。更糟的是,这些流言传到了一些重要客户耳朵里。现在正是新老产品交替和公司融资的关键时刻,这样的流言对公司十分不利,杜总赶回来就是要先稳定军心,然后看看怎么彻底解决。”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苏珊心里涌起深深的怅然。

公司成立的头几年,杜墨非还常常和苏珊聊聊公司的事,所以她对当时的情况比较了解。原来,杜墨非公司的早期产品是以杜老教授的专利技术为核心进行开发,因此杜老教授拥有公司很大份额股权,并担任董事长,但是不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同时,杜老教授要求给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杜墨非的弟弟杜墨豪在公司里保留小份额股权,作为小儿子的后备保障。起初,杜墨非不同意,弟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禀性他太了解了。但杜老教授态度非常坚决,小儿子拥有股份是杜墨非可以使用其专利技术的前提条件。杜墨非创业心切,只好答应了。

苏珊做全职妈妈以后,她将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明明在学校的学习、参加各种辅导班和比赛,以及照顾父子两人的衣食住行上面,对杜墨非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无暇顾及。偶尔,杜墨非跟她说说生意上的事,见苏珊不太跟得上他的思路,慢慢地也就越说越少,最后几乎不再谈什么了。因此,苏珊对杜墨非近两年在工作上的压力也就知之甚少了。现在,从安娜那里,她才了解到自己竟然疏忽了那么多。

安娜告诉苏珊,公司是小作坊的时候没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收益,杜老教授和杜弟弟对公司几乎不闻不问。近两年,生意做大了,杜老教授开始抱怨杜墨非太自私,自己的技术所占的股份比例太少,分给弟弟的股份丝毫看不出兄弟情义。他常常跑到杜墨非的办公室,斥责杜墨非几乎快把公司独吞了,提醒儿子不要忘了,如果没有自己的技术,他怎么会有今天。

杜墨非毫不示弱,宣称公司的今天是自己过去十年打拼下来的,而弟弟杜墨豪几乎没有为公司做过什么,他能拿百分之八已经很多了,是自己顾念兄弟情义白白给他的。

杜老教授无法反驳小儿子毫无建树的事实,但大儿子的强势让自己几乎把他看成对手。不久前,他就曾威胁要罢免杜墨非的总经理职务。吼完,不等杜墨非反驳,杜老教授摔门扬长而去,以免杜墨非真的把另起炉灶的话说出口,因为他明明白白地知道,离开这间公司,杜墨非马上可以东山再起,但是没有杜墨非,这家公司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因为杜墨非掌管着一切财务、人才和销售渠道。

但是杜老教授并未放弃任何一个与杜墨非较量的机会,这次他趁杜墨非不在公司的时候前来大摆董事长的威风,让职业经理们头疼不已。

苏珊听完安娜的叙述心情十分复杂,她心疼杜墨非独自扛着这么大的压力,怨他向自己隐瞒了这一切,也为自己什么都帮不上,甚至什么都不知道感到深深的愧疚。

“你在美国照顾明明压力已经很大了,杜总没告诉你肯定是怕你担心,心疼你。”安娜善意地劝慰她。

“是我这个太太失职啊……”苏珊依旧很自责。

“相信杜总一定能把这个事情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吧姗姗姐。”安娜仍替她宽心,“你和明明都好好的,杜总才能安心在前面打拼。”

“我明白,谢谢你,安娜!你替我多多支持他吧!这件事的进展,也拜托你及时告诉我一下,我放心不下。”苏珊这次的托付不再有试探的成分,完全发自真心。安娜的善良和体贴渐渐赢得了她的信赖。

“好的,姗姗姐。”安娜没有犹豫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苏珊默默思忖了一会儿,给杜墨非发了一条手机短信:“老公,公司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真是抱歉。但是我支持你、相信你!我和明明都很好,不要挂虑。”

“放心,我没问题!照顾好自己和儿子。”杜墨非很快回复了短信,但仍然没有谈公司的事情,没有分享自己的压力和父子反目的伤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苏珊伸出橄榄枝却碰了一个软钉子,更加失落,但万里之外,她依旧鞭长莫及。

海上的星光

明明恢复每周一次到Robert医生的心理诊所接受治疗,但进展非常缓慢,状态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考试成绩糟糕、被同学奚落,或者唯有他没有被邀请参加生日聚会,都会让刚刚打开一点的心灵之门又悄悄关闭。苏珊的心随着明明的变化起起伏伏,痛苦凌迟。她在网站上大量阅读关于文化休克现象的分析文章,试图寻找更多的辅助治疗方法。最终,在征求了Ruth老师和Robert医生的意见后,苏珊做出让明明转学的决定。

“为什么非要转学呢?明明现在读的可是本地最好也最贵的私立中学了。”越洋电话那头,杜墨非质疑道。

“没错,这所学校的设施和教学都非常好,但是它太大了,老师能给每个学生的特别关注就会少。而且,这所学校几乎没有华人学生,明明太孤单了。”苏珊解释,“我想给明明找一所小一点,华人多一些的学校。”

“这就能解决文化休克的问题?”杜墨非半信半疑。

“不一定能解决,但一定会有帮助,给明明逐渐融入的台阶。”苏珊的口气很坚决,“墨非,这次你让我这个妈妈来决定吧,相信我!”

苏珊的姿态和以往很不一样,杜墨非有些意外,他握着听筒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吧,听你的,毕竟你在他身边,比我了解实际情况。”

“嗯……你公司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苏珊试着问。

“没什么我解决不了的,放心吧!”杜墨非一如既往自信地回答。苏珊只好不再多说什么。他的保护,反而将她推得更远。有时候,在一个屋檐下,一张床上的两个人,为了这个家各自背负着很多压力和无奈,没有交流,也没有宣泄,独自默默忍耐。以爱之名,却渐渐活成了两座孤岛。也许,这就是纳兰性德所说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明明转学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苏珊第一次在大事上做主,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她立刻请Jane和Bob在学校选择上给些意见。他们帮苏珊挑选了两所规模比较小的私立中学,让她去试着申请。但这两所学校在了解明明的状况、看了Robert医生的报告后都婉言谢绝了转学申请。刚刚看到一条可以前行的希望之路,却没办法踏上去,苏珊再次陷入无措之中。

这天晚饭后,苏珊和明明沿着湖边散步。加州的冬天已经来到,傍晚的气温降到不足十摄氏度,已经令人感到寒意。他们离开湖边,踏上一条稍微宽阔的街道,向家的反方向走去。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后,忽然听到一阵女声小合唱,歌词是中文的,母子二人情不自禁驻足观望。歌声从一幢精巧的白色二层小楼里传出来,这首歌苏珊没有听过,但曲子悠扬,让人心安。

苏珊拉着明明朝白色小楼走过去,走得近一点时看见门旁的墙壁上嵌着一块方形的金属牌,上面写着“福斯特城华人基督教堂”。

“原来是华人教堂!”苏珊暗自思忖,“无论信不信,如果能认识这里的人,至少能让我和明明可以时常有人说说话,讲讲中文吧?”

再看教堂名称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马太福音11章28节)

这句话触动了苏珊的神经,她几乎流下眼泪,好像一个长途跋涉却迷了路、而且弹尽粮绝的旅行者在几乎绝望的时候,遇见一位最有经验的当地向导,对她说:“跟我来,我带你走出去!”

带着莫名的感动和希望,苏珊推开了房门,通明的灯光下,屋子里面的全景好像一幅画平铺在眼前。屋子大约一百平方米,正对着门的另一端搭了一个小小的舞台,舞台上方的墙上挂着朴素的木质十字架。舞台下摆放了四十多把舒适的折叠椅,目测坐着不到四十个人,空了一些座位。舞台上四位女士正深情款款歌唱,她们年龄相差悬殊,两位看起来快五十岁,一位不到四十岁,一位二十多岁。但是年龄的差异并没有影响这个“兴趣小组”的表演,她们都全情投入其中,台下的人跟着轻声哼唱,心无旁骛。

苏珊和明明站在最后一排椅子后面,正在不知该继续站着、坐下还是离开之际,一位坐在第一排最右侧的女士注意到这对母子,她站起身,轻快地走过来。这位女士五十多岁,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极好,烫着短发,穿着天蓝色开司米羊绒上衣、深蓝色羊毛半身裙,颈项上带着一串珍珠项链,精致优雅、神采奕奕。

“你们好!”她走近后低声说,同时向苏珊伸出一只手,“主内平安。”

“哦……你好,我叫苏珊。”苏珊和她握了一下手,但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问候,“我们就是看看,不是信教的。”

“哦,没关系,欢迎你们来参观,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我叫赵宁。”赵女士露出亲切的笑容,“你们来美国多久了?”

“七个月了,我儿子在这边上中学,我来陪读照顾他。”苏珊犹豫一下,慢吞吞地说,“我们正打算换一所学校,不知方不方便向您打听一下这附近学校的事情。”

“没问题,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敬拜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可以聊聊。”赵宁安顿苏珊和明明在最后一排坐下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明明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掏出苏珊帮他制作的英文单词卡片默默地一张一张翻看。苏珊欣慰又心疼地摸了一下明明的头,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舞台上。此时,四人小合唱团在唱一首新歌,歌词越过一排排听众的头顶飘过来:“你扶持我,我能攀越过山岗;你扶持我,穿过暴风巨浪;我很坚强,因能依靠你臂膀;你鼓舞我,让我超乎想象……”

“这歌里唱的是谁呢?谁能给我扶持和鼓舞?怎样才能穿越暴风巨浪?”苏珊再次红了眼圈,“在国内的时候,十年不会哭一次,现在一个月哭十次,唉……”她偷偷揩去眼角的泪,叹了一口气。

敬拜结束后听众们没有立刻散去,三三两两聊天,似乎关系非常亲密。赵宁穿过人群走过来,她看见苏珊泛红的眼睛稍稍感到意外,但随即若无其事地说:“苏珊,姊妹们为大家准备了一些茶点,我们去拿一些过来,一边吃一边聊好吗?”

“好。”苏珊赶紧起身,让明明在座位上等一会儿,便跟着赵宁往与大厅相连的小休息室走去。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赵宁轻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苏珊从来不是那种轻易和人分享私事的类型,但此时此刻,异国他乡,几乎走投无路,这样亲切的关怀真如雪中送炭。因此,她就把明明在美国求学这段时间的变化和眼前的困难一五一十告诉了赵宁。

“孩子受了很多苦。”赵宁听完苏珊的叙述点点头,流露出关切的神情,“你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会想办法尽力帮助你们的。你同意我现在和明明聊几句吗?”

“当然可以,但是……”苏珊感到很尴尬,“明明现在很孤僻,除了我、他爸爸和心理医生,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看到我们的邻居都会躲着走。”

“没关系,试一下。”赵宁微微笑了笑,那淡淡的笑容和冷静的口气令人信服和心安。她朝明明走过去,苏珊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赵宁走到明明座位旁蹲了下来,温和地说:“明明,我是赵阿姨,欢迎你到教会来。”明明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明明,阿姨在和你说话,你能看着阿姨的眼睛吗?”赵宁柔声说道。等了好一会儿,明明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明明,阿姨很高兴能认识你。”赵宁仍然蹲着,目光温柔地看着明明,“阿姨只是想告诉你,阿姨也很爱你,愿意帮助你。”明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以几乎不易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目光就又回到单词卡片上去了。

赵宁这才站起身来对苏珊说:“明天我在家里有个小聚会,邀请了两位中国的留学生来吃饭,他们都是大学生。我小女儿也在,你带明明一起来吧,孩子们在一起会很热闹。”

“可以吗?”苏珊眼睛发亮,来美国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姐姐家,她还没有到其他人家里做客。

“欢迎你们来!这是我的地址。”赵宁开朗地笑起来,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便笺纸和笔,迅速写下地址和电话递给苏珊,“那我们明天晚上见喽,7点钟。”

“嗯,明天见!”苏珊接过便笺纸,仿佛拿着精美的邀请函。

第二天下午,苏珊把赵女士给她的便笺纸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心里担心明明会拒绝出门。

“明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赵阿姨,就是昨天在教堂和你说话的那个赵阿姨,邀请我们晚上到她家里做客,她的孩子和另外两个大学生也在。你愿意去吗?”说完,她忐忑地等着明明的回答。

“去就去呗”明明以无所谓的口气说。

“哎呀,太好了!妈妈真高兴你愿意出门做客!”苏珊喜出望外,“赵阿姨的孩子和那两个大学生没准儿还能成为你的朋友呢!”

“无所谓!”明明还是那个口气。苏珊开始渐渐明白他,这是明明被迫学会的自我保护的方法——不在乎,就不会受到伤害。

赵宁家住旧金山市内,苏珊和明明在一排排长得差不多的小楼中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幢淡蓝色的房子。和Jane在湾区的家不同,这幢房子很简单,没有前院,和街道之间隔着一块小小的草坪,登上几级台阶就是房门。

苏珊按了门铃后过了十几秒钟赵宁打开房门,热情地将母子二人请进去。这幢房子有前后两个客厅,离门最近的前厅摆放着沙发、电视机和放满了各种小玩意儿的书柜。后面的客厅用作餐厅,餐桌相当大,显示出主人好客的生活习惯。餐厅连着厨房,厨房也有一张小小的餐桌,估计是吃早饭或者喝下午茶的地方。从餐厅和厨房可以通向三间卧室和两个卫生间。赵宁带着苏珊和明明参观了前厅、餐厅和厨房。前厅沙发背后的壁炉上摆满了相框,正中间最大的一幅是张全家福。苏珊定睛细看,照片上一共四个人,赵宁比现在看上去年轻一点,在她身旁坐着一位年纪大很多、其貌不扬的白人男子,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子,男孩儿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女孩儿十五六岁,样貌一看便知是混血孩子。

“这是我先生,他三年多前去世了。”赵宁站在苏珊身后幽幽地说,“我儿子在纽约上大学三年级,女儿在本地上大学一年级,住在家里。”

“有女儿陪在身边多好。”苏珊似是安慰、似是羡慕。

“唉,年轻人,成天不在家。”赵宁叹了口气,“不过我自己生活挺丰富的,去教堂、跳国标,邀请教会的朋友们到家里聚会,有时也打打麻将。”

苏珊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一丝落寞,就换个话题问:“您到美国多少年了?”

赵宁一边示意大家坐下来聊,一边回答:“三十多年啦。十几岁时和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一起过来的。我爸爸是大学教授。刚来的时候,我一句英文都不会说,妈妈身体又有病,唉……都过来了,不提了。”

苏珊明白这句“不提了”背后隐藏的酸甜苦辣。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刚想说点什么,门铃响了,赵宁说:“应该是张雪她们来了”,一边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女孩儿热情爽朗的声音响起:“赵阿姨,我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莉莉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我替她多吃点,哈哈!”

苏珊拉着明明礼貌地站起来,等着和这位客人见面。很快,赵宁带着一个高挑的女孩儿走进前厅。女孩儿穿着朴素的米色防风衣,扎着马尾巴,肤色较深,五官秀丽,浑身上下透着聪明伶俐的学生气。

“这是苏珊阿姨,这个小伙子是明明。”赵宁给她们介绍,“这是我们教堂的小姊妹张雪,她是旧金山州立大学的国际交换生。别看只有十九岁,可独立了!”

“苏珊阿姨好!”张雪礼貌地问候苏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明明说:“嗨明明,你在这里上学吗?”

“明明刚刚上初中一年级。”没等明明开口,苏珊代为回答。

张雪看了苏珊一眼,有点惊讶这位妈妈对孩子的保护欲,但仍旧笑着对明明说:“哎呀,刚刚初中一年级,你的个子可真高啊!你体育一定特棒吧?”

明明在这位漂亮姐姐面前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到夸奖心里喜滋滋地,回答说:“我喜欢跑步、打篮球、滑板。”

“我们学校的篮球场特别漂亮,欢迎你有空来我们学校参观啊,姐姐接待你!”

“真的吗?”明明眼前一亮。

“当然是真的啦。”张雪咯咯笑起来,把一只手握成拳头要和明明击拳立约。明明迟疑了一下,慢慢举起拳头和张雪轻轻撞了一下。苏珊发现他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一闪而过。

张雪虽然只有十九岁,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在苏珊面前不显得幼稚,在明明面前也不显得太大,苏珊心里不由得很喜欢她,同时好奇是怎样的父母培养出这么出色的女儿。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吧。”赵宁将三位客人请进餐厅,然后向卧室方向走进去。大约两分钟以后,她折回餐厅,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儿,苏珊认出是照片上的小女儿,咖啡色的卷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浓眉大眼,身材很结实。

“这是我女儿Jennifer(詹尼佛)。”赵宁向苏珊介绍,然后转身对懒洋洋走进来的女儿说,“这是苏珊阿姨和明明。”

“嗨。”Jennifer露出一个礼貌但有距离的笑容,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赵宁有点尴尬,替女儿解释:“Jennifer挺内向的……来,大家都坐吧,我去拿菜。”

张雪自告奋勇帮忙拿餐具,苏珊也想帮忙,但赵宁让她们坐着聊天就好了。

聊什么呢?苏珊试图找到共同的话题,问道:“Jennifer,你去过中国吗?我们从上海来,你去过上海吗?”

“没去过上海,去过广州和东北。”Jennifer的中文有很浓的老外口音,而且显然不知道广州和东北不是一个层级的地理概念。

“你喜欢中国吗?”苏珊接着问。

“不喜欢。”Jennifer直言不讳。

“啊?为什么不喜欢?”苏珊一时无法适应这么西方式的直白。

“人太多了……空气不好。”Jennifer耸耸肩,“不喜欢。”

面对着这样结论式的对话,苏珊一时语塞。明明朝苏珊挤挤眼,意思是“你体会一下我的处境吧!”让苏珊更是无话可说。

幸好这时候赵宁和张雪端着烤盘和餐具回到餐厅,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张雪给大家讲述她刚刚结束的阿拉斯加旅行,分享手机里壮美的冰川照片,明明羡慕不已,一个劲儿说:“张雪姐姐你好勇敢啊,以后带着我一起探险吧!”张雪一边得意地咯咯笑一边说:“当然可以啦!”

“对了,你前一阵子不是说想从学生宿舍搬出来,在找房子吗?”赵宁想起来,问张雪:“找得怎么样了?”

“找到了,上周已经搬进去了。多亏教会的琳达大姐帮忙介绍。”张雪咽下嘴里的牛肉开心地说。

“太好了!房东是什么人?住得还好吗?”赵宁关切地问。

“房东也是华人阿姨,和弟弟一起开洗车行。她的房子有两层,二层有两间卧室、一间浴室,她弟弟一家三口人住。一层本来是客厅、厨房、洗手间和一个卧室,房东自己住卧室,把客厅隔成两间卧室出租。我和一个学生住大一点的一间,是上下铺,每人每月五百美元,比宿舍便宜很多。”

“很有生意头脑啊!”苏珊感叹,“这么高效使用自己的房子,不过可惜要牺牲很多私人空间。”

“一定是不得已的。”赵宁对苏珊说,“很多在美国生活的华人虽然有自己的工作甚至小生意,但并不像国内亲朋认为的那么轻松和光鲜。而且,加州的税名目繁多,税率也是美国最高的,每年要支付的各种开支很多,不得不辛苦打拼才能应付。”

“原来是这样!”苏珊深深地点点头,“在国内的时候,很多人都把出国看成一个目标,似乎只要出去了奋斗就完成了,真出来了,才知道另一种奋斗才刚刚开始。”

“是这样的。有点像爱情的围城,城外的人拼命想进来,城里的人有的虽然并不开心但也出不去了。”赵宁停顿一下,笑笑说,“哎呀,年轻人在,我们说点积极的,明明、张雪、Jennifer,他们和我们起点不一样,他们会有很多机会融入主流社会!”

“妈咪,我吃好了。”Jennifer站起来,说:“我和朋友们约好了。”然后拿起一个香蕉,冲客人们笑笑表示要告辞了。

“哦,别太晚回来。”赵宁对女儿的离席有点不太高兴,但口气仍旧温和。

“知道了,不用等我。”Jennifer一边说一边走出餐厅。

“抱歉啊,孩子有点任性。”赵宁向苏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没关系,她的生活和我们很不相同,没有共同的兴趣点也没有办法。”苏珊表示理解,“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很难假装感兴趣。”

几个人在餐桌旁又闲聊了十几分钟,苏珊带着明明和张雪一起告辞出来,明明主动要求陪张雪姐姐等公车,张雪夸他是小绅士,明明红了脸,幸好天色已经黑了看不出来。

“你的适应能力真好啊。”苏珊称赞张雪,“在学校里是不是已经完全融入进去了?”

“其实也不是的。”张雪很诚恳地告诉苏珊和明明,“美国同学虽然对我很礼貌,但仍然是有距离的,课间大家也会一起聊聊天,但很少邀请我参加他们私下的小聚会。文化差异造成的互不理解也时常发生。比如有一次小组讨论时我问‘你们会不会在家里做饭招待朋友?’有个美国女同学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反问‘为什么要学做饭?’,好像做饭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哈哈”,苏珊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接着问,“那你身边的中国人呢?我听说中国人在美国生活几年后会有很大的变化,嗯……会变得很自私。”

“我和您分享一个赵宁阿姨的事情吧。”张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刚刚来美国那会儿,有一次来赵宁阿姨家做客,回家的时候发现口袋里只有一张二十美元纸币。我那时还不知道可以买flipper(公共交通卡),就向Jennifer借了一美元硬币,说好下次见面时还给她。结果两天后在教堂见到赵宁阿姨时,她告诉我,还Jennifer钱时要向她say sorry(说对不起)。我为此别扭了好几天,跟爸爸打电话时特别抱怨了这件事情。”

“有这样的事啊?你爸爸怎么说?”苏珊感到困惑,赵宁可以大方地请她们到家里吃牛排,却会介意借出区区一美元?

“爸爸说,我们习惯了相同,一旦发现同胞身上有不一样的地方,就会本能放大这个不同,说他们变了。相反,我们认为老外就是和我们不同的,因此一旦发现一点相同,比如会说中文,我们就觉得他们很中国,忽视了很多的不同。爸爸告诉我,不要耿耿于怀,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应该学习接受和尊重别人和自己的不同。”

“你爸爸懂得真多啊,还能跟你讲这些!”明明很羡慕。

“哈哈,没错!我爸爸是我的偶像。”张雪得意地说,“他是特别理性的人,常常帮我分析问题,也特别爱我,让我感觉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家都是我的后盾,所以我干什么都觉得底气十足!”

“看来,所谓富养女儿,指的不是物质方面的丰富,而是要给女儿很多很多爱和思想的分享。”苏珊觉得从素未谋面的张雪爸爸身上收益良多。

公车来了,张雪挥手向苏珊和明明道别。望着夜色中渐渐远去的公车,苏珊和明明各自想着心事,一起朝自家的小汽车走去。

“妈妈,我可以去张雪姐姐学校找她玩儿……参观吗?”明明问道。

“当然可以啦!”苏珊笑着揽住明明的肩。

有些偶然的人和事,好像划过夜空的美丽流星,带给人启发或惊喜,这是上帝在我们身处孤单和困境中赐予的祝福和安慰。

在赵宁的帮助下,明明的转学申请被一所口碑很好的基督教会中学接受。苏珊按约好的时间和校长Smith(史密斯)先生见了面。和其他校长比起来,Smith校长的衣着真是过于简朴,一件款式过时的咖啡色外套,里面是铁灰色的毛衣,穿一条黑色布裤子。这身打扮配上一头白发和温和的灰色眼睛,让他看上去像个生活清贫的传道人。

“我听说您的孩子在美国的学习和生活遇到一些困难,我们愿意尽力帮助他。”Smith先生对苏珊说。

“太好了,谢谢您!”苏珊感激地看着Smith先生,觉得他真是上帝派来帮助自己的天使。

Smith先生和蔼地笑了,说:“不要急,你明天带Ming来学校,让他试着上一天课,我们再最后决定。”

“这是面试吗?”苏珊又紧张起来,“您的意思是您还没有决定接收明明?”

“你不要紧张。”Smith先生安抚苏珊,“我只是想看看孩子是否喜欢这里,能不能适应。只要有可能,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第二天,苏珊开车送明明参加这个“体验式面试”。她担心明明知道是面试会感到紧张,就巧妙地撒了一个小谎,说自己向校长争取了一个机会,让明明通过实际参与看看喜不喜欢这所学校,最终的选择权在明明手里。

Smith校长并没有直接把明明带进教室,而是热情地邀请他一起散步:“小伙子,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在校园里走走,聊聊天?”

苏珊跟在他们身后,保持五六米的舒适距离,看着这一老一小的背影。Smith先生身材矮胖,咖啡色的旧外套被风吹得鼓鼓的,白发在风中飘扬,走路的时候腿脚有些蹒跚。明明的身高已经快赶上Smith先生,他手里拎着苏珊准备的午餐便当,放慢脚步以便配合Smith先生的速度。

苏珊默默地跟着他们一起走过冬天干涸的喷泉池、走过小小的绿地、走过贴满海报的告示栏、走过书店……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风断断续续送来明明的笑声。苏珊的眼眶湿热了。

经过一天的“体验式面试”,这所基督教会中学决定接纳明明入学。

“Ming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只是被暂时压抑了。在这里仍会存在不少挑战,但我相信Ming的潜力!”Smith先生的话给苏珊很大安慰。

回家的路上,明明情绪不错,难得和苏珊讲了很多话:“妈妈,你知道吗,我们班里有个从四川来的同学叫张帅,另外还有几个亚洲同学,是从越南、韩国和日本来的。”

“太好了,班里竟然有中国同学!”苏珊喜出望外,“对了,早上你和Smith先生散步时都聊些什么?能和妈妈分享一点吗?”

“Smith校长给我讲了很多他年轻时的故事。他也曾经被人看不起,自己对自己失望透了,做了很多荒唐事,甚至还吸过毒,幸亏上帝救了他。Smith先生建议我每天睡前也向上帝祷告,他说上帝一定会听我的祷告、帮助我,因为上帝爱我们。”

“好啊,妈妈和你一起祷告,求爱我们的上帝帮助我们!”苏珊为明明终于被学校接纳而对上帝满怀感激,觉得上帝好像圣诞老人,垂听孩子的祷告,然后在你睡着的时候悄悄送来一份爱的礼物。

明明换了新学校之后照旧每周去和Robert医生见一次面,接受一个小时的心理辅导。私人老师也被苏珊请回来,每个星期为明明辅导两次,弥补课堂上因为语言障碍听不懂的部分,同时帮助明明预习,为下一堂课做好准备。

在学校里,明明和从四川来的男孩子小帅成了朋友,终于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偶尔,亚洲的同学,甚至白人孩子们也会在Smith校长的建议下邀请明明和小帅去参加生日聚会。

慢慢地,明明对去学校不再感到惧怕。他对苏珊说:“妈妈,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好起来的,我在长大,会越来越坚强。”

听着儿子说出超出他自身年龄的话,苏珊心里百感交集,说:“妈妈相信你,为有你这么懂事的儿子感到骄傲!”

“哎呀,你们女人太煽情了,受不了!”明明冲苏珊扮个鬼脸。苏珊一愣,上次看到明明可爱的鬼脸儿似乎已经是前尘往事那么久远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落下开心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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