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诞生其实多灾多难,仅是角色的选角就拖了很久。
蔺秋蔺大导演的名头打出去很响亮,一开始也确实有很多演员前来抛出橄榄枝,可在蔺秋提出角色要求的时候,他们又迅速地把橄榄枝收了回去——因为两名领衔主演,要求都是男性。
这样的剧本对演员来说可是喜可是忧。因为如果这种电影演差了,反噬的效果会比普通电影更大;如果演好了,能一炮而红。
但说句实话,很多演员嘴上不说,实际上不太看得上以这种方式走红,所以在接到这种剧本的时候,如果不是真的很合适,或者是沉寂太久没有成绩,亦或是公司强迫,他们都不太会去主动选择。
再者,如果这部电影很成功,那也会有狂热的粉丝将两人强制捆绑,以后再有别的感情戏,便会大肆辱骂,若是再遇上些“能力强”的狂热粉丝,那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目前的政策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不高,正所谓只有两点不能演——“这也不能演,那也不能演”,就算演了你也不能播,只盖下一个“社会主义兄弟情”的高帽儿。
而蔺秋的这部电影,在后期明确表示出男主角间不是感天动地的友情,而是可以交心抵命的羁绊,是爱人,也是家人。
所以在种种不可抗因素之下,蔺秋被迫放弃了这一初心,为了将来电影能顺利播出,他决定将其中一个角色换为女性。
但他同时决心以另外一种形式弥补这一遗憾——找一位能女扮男装且能做到毫不违和的女演员。可如果说前者很难办到的话,那后者无疑是难上加难雪上加霜。
蔺秋之所以会邀请顾熹来试镜,一是虽然二人早已不合,这几年来也仅仅是维持着金钱往来,但他自认对顾熹还算了解,而且不说别的,顾熹的形象拉出去还是挺能打的,再加上近年来堪比整容的化妆技术,多少在女扮男装这一方面会很符合他的预期。
至于第二点就是蔺秋的私心了,他知道顾熹这些年来除了双商和脸皮什么都缺。
大约是四年前吧,蔺秋约了顾熹想要和她见一面,一开始顾熹拒绝了,说自己临时有事走不开,蔺秋信了。
不过不论二人现在关系如何,少年时代最为真挚的友情也有十年之久,在被顾熹一口回绝之后,蔺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福至心灵,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顾熹家,敲开了她的房门。
然后两人一同呆住了,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空气尴尬地凝滞成厚重的一团,哪怕是秋季的凉风也吹不开。
最后是顾熹先反应过来的,她用右手迅速拉住门把,使劲向前推,想重新把门关上。但蔺秋的反应也不慢,他几乎在顾熹动作的下一秒就伸手抵住了门,同时用腿卡住,耍无赖似的往里推门:“你怎么伤成这样?让我进去!”
顾熹的左手自然下垂,只有右手用得上力,她与蔺秋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放弃了僵持,她认命地松开手,转身往屋里走,声音因为哑而显得低沉:“有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滚蛋。”
蔺秋大步流星地走到顾熹身边,扳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用了生平最强大的一次自制力才勉强克制着没发火,握着顾熹肩膀的手却不受控地细微颤抖着。
顾熹的嘴角青了一块,下巴上贴着廉价的创可贴,左手上绑了好几圈绷带,笔直的脊梁骨有些撑不起这副长年锻炼却依然偏瘦的肉体凡胎,无可奈何地弯了一点弧度。
顾熹没料到蔺秋会突然上手,大概是肩膀上也有伤,她低低地痛呼一声,反应过来后又狠狠地咬住干裂的嘴唇,死活不让全身上下都张牙舞爪的疼痛显露分毫。
蔺秋被顾熹那声死命压抑着的吸气声吓了一跳,烫到似的松开手,手足无措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嘴上倒不肯示弱:“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
顾熹拖沓着脚步,缓慢地挪到沙发前,她刚一坐下,眉目间的倦怠就迫不及待地浮现出来,好像那些睫毛都成了让她难以承受的重量:“不小心摔了一跤。”
蔺秋冷哼一声:“能让你摔成这样,那坑是陨石砸出来的吧?”他倒了杯温水塞到顾熹的右手里,“先喝口水。”
顾熹顺从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去,温润落胃,竟像给了她一点罕见的慰贴,连绵亘几天不停叫嚣着的疼痛都大发慈悲地安静了些。
也是,无论内心有多强大,毕竟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有人在她穷途末路时用小指轻轻拉了下她,让她能在那一瞬间什么都不用想,可以踏踏实实地缓口气——所以就算这个人是蔺秋,她现在也是感谢他的。
像是喝下了一口微薄的真心。
蔺秋从顾熹手里拿走水杯,语气有点冲:“现在能说句人话了吗?”
蔺秋的心里很生气,虽说他已经没有了生顾熹气的权利,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直观近距离地看到顾熹受伤后的样子,他之前也有听身边的朋友说顾熹的身上经常挂伤,但想着顾熹是个女孩子,身手也很不错,所以哪怕和别人打架,对方应该不会太过丧心病狂,受的伤应该也不会太厉害。
可蔺秋这朵温室里的娇花到底是没见过凄凄惨惨的腥风血雨,于是现实主动放下身段,身体力行地给他上了一课,狠狠赏了他一耳光。
顾熹大约是累极了,手指随意地搭在沙发上,左手因为疼痛,时不时会不受控制地哆嗦几下,从蔺秋的角度看过去,顾熹整个人瘦高一条,单薄得像片年代久远的泛黄宣纸,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无数片。
顾熹重重地呼吸了几次,压下喉咙里妄图翻涌向上的血沫,开口时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你不用在心里伤春悲秋的,我不过就是生活所迫,嘶——”顾熹不知触动了哪个伤口,毫无防备的疼得倒抽一口气,脸色苍白如纸,却还顾得上贫句嘴,“……不过这次确实迫害得有点紧了。”
“怎么?迫得你去给人家当人肉沙袋了吗?”蔺秋活生生让气笑了,“顾熹啊顾熹,你跟我说句实话会死吗?”
蔺秋为了逼出点实话,狠了狠心,什么薄情寡义的话都一股脑地说了出去:“你不用担心告诉我之后我会去找他们麻烦,我们两个现在只是金钱往来的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我之所以想弄明白你为什么会受伤,不过是不想因为你而导致我自身利益受损。我是个商人,我只在乎怎样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并不在乎‘合作伙伴’的人身安全——我没那么好心,也没有那闲功夫。”
这番话属实冷淡刺耳,在沙发上瘫成一条的顾熹却连表情都不变,无处不在的疼痛席卷着她脆弱的神经,让她说话时都几乎变成了气音,却还透露了点满不在乎的笑意:“是吗?那你还真是混蛋。”
顾熹用手臂撑着自己坐起来,半长不短的头发乱糟糟的搭在脖子上,几根唯恐天下不乱的头发扎了下顾熹的眼睛,扎出了一滴生理泪水:“和那群人没关系,是我前两天手头太紧,去打了几场黑拳,结果不小心被阴了一把——不过放心,我目前还死不了,不会影响你的资金周转。”
顾熹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轻笑道:“不过我仔细想了想,像我这种人,如果哪天真的三刀六洞地躺在某个阴沟里,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所以你可以提前物色物色下一位‘合作伙伴’,防止你的利益链条突然嘎嘣一声断成两段。”
“那你可想的太美好了,如果你哪天真的死了,也死不了这么体面。”大概是顾熹说的“死”刺激到了蔺秋,他不禁挖苦了两句。
顾熹无所谓地笑:“也是。”
“所以你去的那个地下拳场在哪儿?”
“怎么?你打算把他们一锅端了?”顾熹抬眸看了蔺秋一眼,眼角极长,眼尾红晕偏深,这么斜眼看人的模样就有点眼带桃花的意思。
蔺秋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沉默在我这儿是默认,”顾熹收回目光,嘴角和嗓音里的浅淡笑意像是被烙印在灵魂里,怎么都抹不掉,“没必要,我还指望着它挣钱呢——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可别擅自行动,因为此仇可是不共戴天呐。”
蔺秋有些急切:“可是你……”
“我?我怎么了?”顾熹开口时隐约着不耐烦,“我好的很,这就是我的路,我别无选择。”
顾熹把头歪在沙发背上,闭上眼,声音很轻,尾音里有掩藏不住的疲惫:“没事的话,我就不留你了——慢走,周末愉快。”
“可是……”
“我不需要可怜,”顾熹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呲拉起来,“听明白了吗?蔺总。”
那时的她才十六岁,虽说已历尽千般苦万般难,但身上尚还留着一股子少年轻狂气,这股劲儿吊着她的最后一口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她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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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熹在等了一个小时后,被工作人员叫进去准备试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