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光影交汇之间,两个人影在地板上接近重叠;一个跪着,一个坐着。
就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在昏黄的皮纸上变得栩栩如生。
男人的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不近人情,“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多?”
“是,主人。”小武单膝跪地,他头低低的,脖子就像是被什么严酷的东西压垮了一般,怎样都抬不直,“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再一次嗫嚅着,头就要垂到胸口处,“是属下办事不力,小武甘愿任凭主人处罚。”
男人的脸被黄色的烛光勾勒出精致的轮廓,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继而缓缓站起身,说:“鸢呢?”
“他跟随主人你去牢狱会面云尚武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现在所有暗卫都由舜来带领。”
小武紧跟在男人的背后,他头依旧是自责内疚地垂着。
男人走到后院,他知道后院和云歌的房间是相对的,所以先去这里,就可以顺路绕道。
日上三更,阳光张牙舞爪地攀上后院的树木枝叶,把所有的一切都覆盖上了一层金黄色,让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光明透亮,充满希望。
但是他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刷!”一声,他拔剑出鞘,远比昨夜师煜喧更为猛烈狂暴的剑势朝着后院那棵高高伫立的大树横冲直撞过去,剑波甚至将空气都震荡出圈圈褶皱,宛如是水面潋滟。
大树,花草,尽数被拦腰砍断,落了一地花雨树叶。
那棵大树落下后,无数诡异发黑的汁液沿着地面蜿蜒流淌,最后汇聚成一条洪流,停在了一个粉色人影脚下。
“珩哥哥。”
女子抬起头,哀戚戚地唤道,但是她的目光仍然透亮澄澈,嘴角的笑意纯净如百合。
慕容珩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手中长剑用一种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径自挥向女子。
师娉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挺直腰板,毫不退缩。
最后那柄长剑仅仅是停在了她的发梢,切下了她的半截青丝。
“我小时候中的毒是你下的吧?”慕容珩面色冷如寒霜,瞪着她。
师娉婷依旧是笑着的,“是。”
“这次的厌胜之术也是你的鬼蜮伎俩?”
“是。”
慕容珩收剑,剑鞘和剑身之间发出了清亮的“咔嚓”一声。
落在师娉婷耳中就像是有什么永远断裂。
“滚出去,”慕容珩转过身,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师娉婷还是笑着,“你让我滚去哪?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要嫁给...”
“滚。”慕容珩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辩解,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师娉婷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清凉澄澈的眸子泛起层层水光,她红了眼圈儿,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落下眼泪。
或许多少次多少次,她还是入不得他的眼。
用了多少多少方法手段,他都要离她而去。
“大小姐,是不是要进行下一步计划?”一个瓷娃娃似的人儿从师娉婷背后走出,低声说。
师娉婷转过身,她白亮亮的脸皮子反射着灿烂的阳光,倒像那皮肤是透明了一般,“你去和薛爷说了,让他动手。”
慕容珩踏进长廊,往云歌以前住的厢房过去。身后的小武一路上跟的心惊胆战,他知道现如今自家主人是气得要爆炸了,刚刚炸了师娉婷,现在生怕是要炸到自己。
但是看到那个坏女人吃瘪的模样,小武的心里就得意的不得了。
这种使下三滥手段的女人,活该被骂。
他这样想着,已经跟了慕容珩走进了云歌住的地方。
慕容珩看着房间里沾满灰尘的家具摆设,朝着红木桌子走去。他在凌乱的香炉旁边瞄到一本小册子,随手翻开后,看到里面写的三个大字,“沉香录”。
“这个是她拿来写自己的香料配方吗?”慕容珩将册子在小武眼前扬了扬,问。
小武看了一下,估摸着应该是了,便应了一句是。
慕容珩小心翼翼地将沉香录卷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衫口袋里。
他看了一眼房间,虽然灰尘遍布,但是在那些迷蒙烟尘的遮盖下,整个房间还是显现出它原本的风貌。
简约,整齐。
不似一个女子房间,倒有一点像是办公用地。
慕容珩眼前仿佛凭空飘出了一个女子人像,她眉目清冷,就像是白月光下从天空落下的第一抹霜,冷冰冰的,但是柔软,轻飘飘,仿佛是一握就可以揉进自己的心窝里。
心窝上的女子朝自己皱了皱鼻子,但是一双眼还是有了温度,俏皮地瞪着他看。
他忽然禁不住笑了一声,连他自己都一点意外。
心情意外地喜悦了起来。
“走吧,带路。”慕容珩朝小武说。
小武是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有一点蒙圈。刚刚还那么狂暴乖戾的主人,在走进了云歌的房间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甚至还笑出了声。
...王妃原来是这么有魔力。
“发什么呆,让你带路。”慕容珩的声音恢复原样,冷酷的像是结了冰。
小武立刻匆匆回答:“是,主人。”
他跨过门槛,正要带路,然后他就地愣住,朝身后问道:“主人...你是要我带路去哪儿啊?”
“去救王妃啊!”
小武连忙“哦哦”两声,就像是一只呆头鹅,他面露欣喜,接连经历那么多阴暗无光的日子,他终于从心里泛起了喜悦,小武就这样一边笑着一边迅速地朝牢狱的方向走去。
二人来到衙门的时候,门是大打开的,就像是专乘来迎接慕容珩的到来一样。
慕容珩却不进去,他直接朝着门口旁边的一面大鼓过去,捡起敲鼓的木棒子,就是“轰隆轰隆”地敲啊敲,鼓声震天,有如是雷鸣一般响着,无边无际,绵绵不绝,将整个衙门都震得摇摇晃晃,里面的人都震得耳朵脑子一阵轰响。
就像是要把天也给震塌下一样。
在鼓声响了有好几十下之后,一个穿着七品官员服装的衙门小官吏小跑出来,朝着慕容珩和小武就是一顿喝骂,“哪里来的无赖市井!竟敢将衙门的鸣冤鼓敲的那么厉害!滚出去滚出去!现在我们明大人可没时间招呼你们!”
他这般喝骂之后,小武直接出剑抵住了小吏的喉咙,“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我们不是市井无赖,”他朝慕容珩方向努了努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皇帝陛下的三皇子。”
那小吏一听到慕容珩的身份,当即整张脸“刷”一下变白色,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拼命往下滴落,“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王爷来衙门,有何贵干?”
慕容珩冷眼相对,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话,“让你们明大人出来,我要申冤。”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七品小吏不过是背后的人故意给自己下马威,让趋炎附势从未见过大人物的小人物接待他,就是故意要羞辱他一顿。
抓走云歌的那个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呵!
慕容珩跟着小吏往衙门里面办公用地走,沿路的不少官员都认出他来,个个都面露菜色,朝慕容珩低声下气地问安行礼,一路过来,竟是带着一长条行礼的官员,小武看着这些人两面三刀的嘴脸,鄙夷地“呸”了一下。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个里处厢房,从外部看,这个厢房远比其他几个都要大的多,光明敞亮,面朝阳光,占据了整个衙门最好的位置。
慕容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也不等小吏敲门传话,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门里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一手握住茶杯,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茶水,看模样不慌不忙,看来对于慕容珩的到来是有所准备,并不显露半点惊慌。
慕容珩坐在中年男人的旁边,淡淡地说:“放人。”
“珩王好大的口气,但是,恕我不会放人,”男人将茶杯放回了小茶几,面沉似水,八字胡习惯性地翘了翘,继而好整以暇地说,“依照律令,证据确凿下将人犯关押回大牢,是跟程序办事情,放人的话,还请珩王请示圣上。”
他朝外头一招手,便有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上来替慕容珩斟茶倒水,茶香袅袅,是上好的黄山毛尖。
“珩王你击了鸣冤鼓,但是本官是真的不明了,此次杀害了上任刑部尚书和自己婢女的罪妇云歌到底有何冤情?”他直视着慕容珩的眼睛,神色沉稳。“犯人被捕的时候她的身边就是被害人的尸体,根本是无可辩驳。”
慕容珩嘴角翘起,他看着对面的人,碰也不碰递到自己手边的茶杯,“明海生你有胆识,敢这样顶撞本王,要找到你这样的人来对付我真的煞费苦心。”
“珩王谬赞,本官并不是顶撞,也不是对付,”明海生淡淡道,他拿起小木几上新添的热茶,“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只是明大人估计也听说过我这人的性子,我脾气很差,你和我说那么多罗里吧嗦的废话,我还真的不想听,也不感兴趣。”慕容珩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可惜了你这个好口才了。”
下一刻,只听到利剑出鞘的清鸣,他腰间的长剑便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卷袭向了明海生。
“咔嚓。”
茶杯在下一秒破碎开裂,滚烫的茶水溅满明海生的半边身子,他的舌头上停留了慕容珩的长剑,剑锋只差最有一毫米便要刺进他的舌头。
明海生瞪大双眼,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身子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再也没有一开始对峙时候的漫不经心。
慕容珩把剑朝他的口腔里面又进了一寸,语气冷漠,眼神更是冰冷如霜。
“最后一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