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皓身处一片废墟中,阴暗潮湿,远处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风雨欲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发生过某种灾难,大爆炸或者地震。
这里曾经是一个游乐场,被一片密林包围着,摩天轮横倒在地上,破旧不堪,布满灰尘和铁锈。
这座游乐场很像迪斯尼那种大型主题公园,远近设施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到处都是残破狰狞脸孔的小丑塑像,或者壁画,丑陋得似乎随时会变成历鬼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一束光,他本能地向那边跑去,感觉到了危险,似乎密林深处有无数窥视的眼睛,满怀敌意,他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光束距离他越来越近,他惊喜地看到了方文静站在那束光芒中间,她并没有穿着失踪时的衣裙,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长袍,头部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用力昂起,双臂僵直地垂着,望向光源深处。
这个样子让他与文静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他加快速度拼命地向她跑过去,同时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文静没有任何反应,他心急如焚地跑到她身边,发现她的眼睛向上翻到眼白部分充满了眼眶,脸色苍白得可怕,脖颈上青筋暴起,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他抱住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冰冷得不正常,好像冻僵了一样。
他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方文静陷入恐慌之中。他没有办法唤醒她,但是他知道她正处于痛苦之中无法解脱。
他只能一遍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紧紧地拥抱着她。
突然她的头低下来,双眼冷漠地注视着他,像是面对着敌人,并发射出剧烈的强光流,他的眼睛被刺痛了,不得不紧闭双眼,他被文静冰冷的身体冻僵了,感觉到浑身疼痛之后开始麻木,但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他怕一旦松动,文静就会消失,他用尽全力抱紧她的身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他感到眼前终于暗下来了,立即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文静已经不在他怀中,而他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惊恐万状的他在心痛中醒来,他像在极寒之地瞬移到房间里一样,冻得瑟瑟发抖,四肢无力而僵硬,过了好久才渐渐有了知觉。
他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晃如隔世,不敢相信刚刚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可如果不是梦又是什么呢?
他第一次经历这种逼真得如临其境的梦,并且梦中的感觉持续到醒来却没有停止。
自从文静死而复生,他回忆着那些细节,她就变得有些与众不同,当然她本来就与众不同,但是这种不同表现在她原本脱俗的气质中又增加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他注意到很久,却因为对她的迷恋从不深究那种异常的源头,也许他对那种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世界有着莫名的期待,现在他内疚不已,深感不安。
她对自己坠楼后到完全康复的过程守口如瓶,即使她曾经失忆,表现得完全是另一个人,她也从不向他倾诉那些死里逃生的经历。
她曾经历过数次心脏停跳,是江医生拼力抢救了过来,在他了解她的情况时,江医生似乎有所隐瞒,但他当时身心疲惫,没有太多精力深入了解她的情况,只觉得活着就好,不管怎样他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另一方面,他很怕了解得越多越痛苦,于是他只问过江医生,文静未来会不会完全恢复健康,回复是,完全可能。
这就足够了。
他开始寻找她的病历,可是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他忽然想起,在文静出院的时候,医生建议他一个月后再回医院复印病历,因为他们需要研究和整理,到时候他会得到更加完善的病历资料。
可是后来工作的繁忙,让他忘记了这码事,在文静离开他去星城后,他陷入深深的思念和痛苦之中,更不记得病历的事情。
他觉得有必要去医院拿到文静的病历,再向江医生了解文静的全部情况。
文静的小说和这个无比怪异的梦都让他心惊胆颤,他必须面对一个现实,无论他怎样难以置信,文静身上有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而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不想身边任何人受到牵连甚至伤害,所以始终守口如瓶。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她都害怕着,而他却一直以为她怕的是走进婚姻与家庭的桎梏中难以脱身,所以他选择无视她那种对未来的恐惧心理,认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她总有一天会感到温暖与幸福。
即使她感觉不到,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放她逃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阴暗的一面。
原本他认为爱是不求任何回报的无私奉献,现在他笃定,所有付出的爱都会有所期待,无论精神还是物质上。
他并不伟大也并不无私,在文静全身上下都插满管子和医疗器械只能用仪器设备维持着一口气的日子里,在她父母都不忍看她经受非人的折磨想要放弃时候,是他找到江医生,让他无论如何延续她的生命,如果那些仪器可以一直让她残存生命的气息,他愿意在未来每一天都守护着她寸步不离。
好在她最终还是醒了过来,他不敢想像另一种结果,生生地把那种可能从大脑中抹去,刻意忘记自己曾经怀有多么残忍而自私的念头。
从她落在飞龙手里,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时刻折磨着他。他知道她在努力学习如何保护自己,学习心理学和催眠技巧,可这一切准备不是为了离开他独立生活吗?
当初去星城的决定是仓促而慌乱的,甚至有袁溪怂恿的因素,她那时并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未来的一切,所以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出现了,成功把她带回身边。
如今,她更加成熟和自信,也许会寻找一切机会重获自由。
张皓忽然发现自己钻牛角尖了,职业习惯让他对任何人都多了一些怀疑,包括文静。
可是,她沉默的性格总是让他处在疯狂的边缘,他在她面前表现得非常自信,了如指掌,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只是他的生存技能罢了,很多事情他都是在合理推测,其实他对她的内心深处一无所知。
他不能接受文静的再次离开,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会再回来了,即使他们从飞龙手中把她解救出来,她还是会离开他,就像刚刚那可怕的梦一样,无论他抱得多么紧,都无法阻止她的消失。
他现在担心的反而不是她的生命安全,李明哲认为飞龙可能会撕票,但是经过这场诡异的噩梦之后,张皓另有想法。
飞龙如果真是传说中的赏金猎人,现在人财两得,交易已经成功了,他推测陈小勇一定是灭口失败,被飞龙逃脱。
如果陈小勇足够聪明的话,一定会再度联系飞龙,促成第二次交易,而现在主动权掌握在飞龙手里,他完全可以漫天要价,对方却毫无办法,因为是他们违背交易原则在先。
这种情况下,飞龙有什么理由撕票呢?除非他是傻子。
张皓虽然断定文静暂时性命无忧,但他也无法料事如神,心中有无数牵挂和担心无处安放。
同事们一旦追踪到陈小勇的位置,就会等待下一次交易,到时候文静就有很大机会获救,他相信小鹏和秦峰的工作能力,届时案子将迎刃而解,最后抓获野兽也是迟早的事。
可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又没有足够的线索与证据支撑着他的推测。
秦峰也曾怀疑过阎强铤而走险想救阎刚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又找不到切入点深入分析,这实际上是案件的一大隐患,冯小鹏加入后很可能速战速决,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文静解救出来。
他们越是目标明确,越是让张皓心里不踏实。
他看了看手表,自己居然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他拿出一包方便面边走边机械地往嘴里塞,尽管他一点都没有感到饥饿,但是他知道那是应激反应,他需要食物保持身体的基础热量。
开着车一路狂奔到了中心医院,直奔江山医生的办公室,他是中心医院的心胸外科主任。
江医生的办公室紧锁着,经过的一位护士告诉他,医生去病房会诊了,让他稍等一会儿。
他一刻也不想等,就去病房一间一间的寻找。
在其中一间病房门口,他看到了病房中神采奕奕的江医生,许久未见他仿佛逆生长一样愈发年轻。
也许是染了头发,减肥健身了?张皓觉得他至少年轻了十几岁。
他被一群医生围在中间,权威地解读着病人的治疗方案,脸上写满了自信。周围的男女医生都以一种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屏息凝神倾听着,生怕漏掉一处细节。
他似乎有着过人的记忆力,对于病人的疗程与用药了如指掌,不用对照病历就准确地说出每一阶段的治疗方案与检验结果,让在场的医生惊叹不已。
张皓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之后回到办公室门口耐心地等待着他。
过去大约一个小时,春风得意的江主任才大步流星向办公室走来。
看到张皓他立即就愣住了,停下来仔细打量着张皓良久才惊讶地说:“你是方文静的男朋友?”
张皓点了点头。
“哎呀!我说见你的样子怎么有点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的眉毛很粗,呈“八”字往两边垂下来,多肉的脸庞原本已经开始下垂,这次见到却好像经历过修复一样恢复了弹性与光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是为了文静的病历,过了这么久,文静的病历应该很完善了吧?我想复印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啊……”
他显得有些为难地说:“你看,我以为你们早就把病历复印过了,前不久医院的一间卫生间漏水,不巧水漫延到了病历库,把一些病历给毁了,其中就包括方文静的病历,我非常抱歉啊!现在只剩下电脑上存档的检验报告了,所有纸质资料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