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后背全是汗，于是他干脆去洗了个澡，卫生间的镜子里露出他精干瘦削的身材，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全是这么多年为欧阳瑾卖命换来的。
当年欧阳瑾为了救他，竟硬生生地被他咬掉了一块肉，这份情谊也足够深重了。
只是他们再难回到从前了，毕竟还是有了疙瘩。
不仅是因为咬掉了他一块肉，更多的是他无法再和以前一样对待欧阳瑾，无法再喊出那一声瑾哥。
他知道他不该怨欧阳瑾，毕竟欧阳瑾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就是忍不住，每次夜晚惊醒的时候总会愤怒欧阳瑾当时为什么要救他，还不如让他和父母一起死了呢。
爸爸妈妈在下面多么孤单。
需要他来陪伴。
阿虎痛苦地捶着镜子，一下又一下，直到把手都捶紫了，失去了知觉，他这才停止。
在得知老爷死了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曾闪过一丝痛快，但看到欧阳瑾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又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莫名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很不好的。
但是每一次站在老爷身边，他总是会生出杀死老爷的念头。
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老爷。
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可怜他。
阿虎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奇怪了。
阿虎伸手摸着镜中自己的脸，慢慢凑上前去。
他看着自己的眼珠，鼻梁，嘴巴。突然发现十分陌生，陌生到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镜子里面的这个人是谁？
东方棘白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虽然他走得不快不慢，除了脸色变白之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
但我一眼就感觉到了他的不一样，和去之前完全不一样。
之前的东方棘白还是精神的，好像无所畏惧，哪怕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一脸的云淡风轻。
可现在的他，就像被人重伤了一样，他的精气神消失了。
他每走一步，我就看到他眼里的痛苦之色愈来愈浓。
“棘白，你怎么了？”我立刻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臂。
东方棘白坐下来，他在轻轻喘着气。
我的心空落落的，但又不敢再出声了，毕竟他现在的样子非常不对劲。
我只能竭尽所能地抱着他。
他把头埋在我的脖子上，再无任何动作。
我也不动，任他抱着，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传递一些温度。
他的皮肤是冰凉的，说不出来的冰凉，死人般的冰凉。
他去见过死人吗？
我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东方棘白终于开口了：“颜颜。”
他的声音沙哑到极点，仿佛喉咙里含着一粒粒砂砾，钝钝地磨过我的耳朵。
我抱着他的背，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看到师父了。”他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朝我砸下来。
我一怔，但东方棘白不待我反应，又说道：“我带不走他。”
他说出来之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是那种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的沉重。还有痛苦。饱含着无望的痛苦。
我眼眶湿了，安慰他道：“没事的，棘白，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东方棘白压抑着语气里流露出来的绝望：“是我的错。”
他说得很轻，每一个字都很轻，仿佛轻飘飘地在空气中消散了。
但他也说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如钉子砸进我的血肉。
我喃喃地说道：“不是你的错，相信我，棘白。”
东方棘白没有回应，他的脸仍旧埋在我的脖子旁。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拍着一个流着眼泪的小孩子，虽然东方棘白并不是小孩子，也没有在流眼泪。
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心里在流泪。
这比流出眼泪还要可怕。
他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在见到失踪多日的师父之后。所以，吴江的情况肯定不会太好。
那又是谁，把吴江变成了这样？
我想起破庙里的欧阳瑾的形容，一个活着的死人。
活死人。
这简直就像电影里才会有的桥段，却真实地发生了。
东方棘白在我的脖子上靠了良久，直到我的脖子传来一阵酸痛，当他离开的时候，我差点儿扭不过来，听到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东方棘白伸手帮我揉着，他的眼眶泛红，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
我担忧地看着他，此时已是深夜，在他洗漱完毕之后，我坐在床上，并无半分睡意。
我猜他也是。
因为他的眼里似是涌动着万千愁思，他坐在我旁边，皮肤带着冰凉的水汽。
小东西从我肩膀上“咻”一声滑下来，跳落到我的膝盖上，然后趴了一会儿，见我没什么动静，又一下子爬到了东方棘白身上。
东方棘白也没有给它什么反应。
小东西见没有人理它，忍不住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试图引起我和东方棘白的注意，只可惜它失败了。
因为东方棘白在此时开口道：“颜颜，我明天想再去看一次师父，顺便把小东西也带上。”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好呀，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东方棘白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迟疑地说道：“你还是别去吧，师父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言下之意是他怕吓到我。
我何尝不懂他这番为我着想的心思，只是我还是想见一下吴江师父，不为别的，就为了小东西。
东方棘白说吴江师父留信说我和小东西有缘，相当于小东西是他和东方棘白一起送给我的，如果没有小东西保护我，我可能早就踏上黄泉了。
小东西救了我的命。
吴江师父和东方棘白也救了我的命。
我想要去感谢他。
当我把我的原因告诉东方棘白之后，他没有再出声了，只是揽过我的腰，我和他头靠着头，听到他低声说道：“如果师父还活着，他肯定很喜欢你。”
我静静地聆听着。
东方棘白带着一股悲凉的感慨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师父，我有了喜欢的人，他就这样抛下我走了。”
我握着他的手，坚定而又缓慢地说道：“没关系，明天我们一起去，然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东方棘白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低着头，看着我的目光同样坚定又温柔。
我也抬头看着他，对视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心被填得这样满。
好像心里眼里全都是他。
好像痛苦快乐全都是因为他。
东方棘白虽然看起来孤傲不好相处，其实我知道他有一颗柔软心肠，但这柔软也是相对而言的，我只知道他的柔软只展露给他在乎的人看。
就像此时此刻。
我看到了他冷清的外表下，那一颗爱着我的心。
何其幸运。
终此一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这一间房间里甜蜜的气氛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