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合伙人》序
◎赵京华
廖四平兄是我的“同僚”,他在大学里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同时也搞小说创作。这在有些人看来好像不大务正业,而我则以为文学教授在研究学问和讲授知识之外还能身体力行搞创作,乃是相得益彰的事情。这样,才能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把文学的道理传授给学生。不过,这回廖兄嘱我为他的新作《青春合伙人》写序,可难倒了我。因为,虽然是主张研究与创作并行为好,但我自己却是文学写作的才能为零的刻板研究者,对当代文坛的那些事也所知甚少。然而,我在时不时地瞭望一下这小说的部分章节和故事梗概后,渐渐地有了写几句的决心。为了证明自己的不懂文学,也为了替廖兄呐喊几句。
《青春合伙人》以当今中国大学校园生活为题材,这是作者身在其中最为熟悉的领域。小说的主题为创业和爱情,描写一群20岁前后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何在大时代里依靠所学的知识出入于商场与情场、堪称波澜起伏的生活。作者似乎在强调小说世俗性的一面——其主题似乎也可以叫作“金钱”与“美女”。然而,我读过后感觉这还是一个向上励志的故事。因为,这里的青年特别是主人公牛臻昱终归是仁心宅厚、与时俱进而有人性光泽的人物。他们在当今这个急速发展的大时代里上下浮游,难免遇见总总的“恶”与不公或繁华与凋敝,时而也有颓丧、沉沦,但励志创业以实现人生的价值,同情弱小以扶危济贫则是深潜的主流。就是说,表面的“俗”终不能掩映内里的“圣”。从而让我们感到文学里应有的一股人性温暖,一种向善的力量。
文学要给人以温暖,要有一种向善的力量。仿佛一个人生的故乡,一片静怡的港湾,让你时而流连、回忆和憧憬,时而甚至有回归的冲动。这恐怕就是“文学”在今天已然失去了崇高尊贵的地位而依然有其存在理由,依然为社会所需求的原因吧。或者,此乃古今中外所谓文学——故事的终极价值所在,也说不定。记得十几年前翻译日本批评家柄谷行人的名著《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其中在写给中国读者的“中文版序”中作者写道:在1970年代后期的日本,“赋予文学以深刻意义的时代就要过去了”。“文学似乎已经失去了昔日那种特权地位。不过,我们也不必为此而担忧,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文学的存在根据受到质疑,同时文学也会展示出其固有的力量。”这段颇具哲理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还在思索着它的丰富意味。前一句“赋予文学以深刻意义的时代就要过去了”,不难理解。1970年代后期,正是日本从工业社会向大众消费社会转型的时刻,与现代国家同时诞生的那个“现代文学”——被赋予了过剩的社会意义和政治内涵的精英文学,即将随着工业社会的后退而渐趋淡出人们的视野,随之而来的是与大众消费社会相适应的各种娱乐性文学的盛行。这种“文学转型”的现象在中国的出现,大概是1990年代后期的事情。可是,后一句的“文学的存在根据受到质疑,同时文学也会展示出其固有的力量”,则一直让我感到费解而把握不到其清晰的蕴涵,柄谷行人所言“文学的固有力量”究竟所指何在呢?
今天想来,这前后两句话中的“文学”应该是分别指涉两种不同的东西。前一种乃是福柯所说的诞生于19世纪中叶的那个与现代民族国家相伴而生的大写“文学”,它被赋予了凝聚民族想象国家的过剩意义和使命,其历史也不过一个多世纪而已。后一种则是一般意义上的文学——故事,古往今来不分中外一直存在着。那么,遭到“质疑”的应该是精英化的“现代文学”之存在意义,而展示出固有的力量者则是广义的文学故事。我认为,古往今来的文学其固有的力量,就在于它能给人以温暖而有一种向善的力量。有了这样的温暖和力量,文学就会伴随人类始终,即使不被社会政治所特别关注,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读廖四平兄即将出版的小说而胡思乱想到文学的存在意义,实在是证明了我的不懂文学创作。其实,《青春合伙人》绝非单纯的“娱乐文学”,其中有丰饶的社会问题和人生苦恼,更有社会变迁和人格弱点所带动起来的对于普遍人性的思索。如今的文学,不必再像五四以来的新文学那样刻意的“呐喊”与“彷徨”,但追寻文学的固有力量并带给人们以温暖,应该是其中的应有之义。《青春合伙人》所反映的生活虽然大致局限于大学校园,但这里一样是中国当下社会的一个缩影,其中有总总的人生和对世态炎凉的感悟,更有励志向上对未来的憧憬,读来温暖而有力量。这正是不懂文学的我,勉力来写这篇序言的动力所在。
据悉,廖兄已在着手构思他的下一个长篇小说三部曲,依然是以校园生活为背景,其旺盛的创作热情实在让人敬佩不已。我愿不揣浅陋为他“呐喊”几句,就是希望今天的中国文场能够生产出更多的给人以温暖和力量的文学来。而这篇序言的文不对题,还请廖兄和广大读者多多谅解。
2017年3月11日
(作者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学院特聘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