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隐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街上的行人或打起了雨伞或拔足狂奔起来，不多时，豆大的雨珠兜头砸落下来。
萧墨宁静默地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煞白的俊脸划过沧海桑田的风霜之色，眼底却汹涌着嗜血的柔和，他微微笑看着秦羽瑄，雨水洗刷着他侧脸的伤口，细小的血滴顺着刚毅的下巴坠落在领口，晕开一朵朵零星的血花。
秦羽瑄眉心一跳，抑制住心底骤然蹿过的异样情绪，淡淡地撇开视线，“萧董，到此为止吧，gameover。”
她转身就走，还没来得及多走两步，又被拽入了一个温暖且坚实的怀抱。
萧墨宁的薄唇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沙哑如雾的声音透过雨幕灌进了秦羽瑄的耳畔，“五年前，那场车祸没有夺走我的命，当时我就在想，大概老天爷是要把我这条命留给你。”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他的前半生命途多舛，死到临头，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人，秦茉母女。
五年前，她在巷口留下的那一大摊血，日日夜夜将他从午夜梦回中惊醒。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发了疯地做复健，同时派人四处查探秦茉的消息。
他不想让秦茉看到，那个在她最美好年华拥有她的男人，是个双腿有碍的废人。
得到她在云津的消息，他马不停蹄地回国，却偶然在淮城重遇了她。
天知道，那是他生平以来第一次感激上苍的厚待。
但他查得到秦茉这些年的行踪，却从来没有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刻出现，更不曾有过陪伴。
她说得对，是自己丢弃了她。
这一丢，就是整整五年！
大雨倾盆而下，路边早已空无一人。
彼此的衣物都被雨水淋湿，经由拥抱而紧密地黏合在一起，愈加能令她感应到他的心若擂鼓。
秦羽瑄自嘲地闭了闭眼，就是身后这个霸道强势的男人，就是这个常常温暖到让她想要流泪的胸膛，就是这张在梦境里日趋挥之不去的脸，将她从可怕的梦靥解救出来，又再一次推她进了绝望的深渊，而她是如此可悲可笑，居然傻得差点就信以为真。
曾几何时，秦羽瑄真的以为，自己这次能够幸福了，或许，萧墨宁就是她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她有今天都是拜萧家所赐，而萧墨宁则是她痛苦的所有根源。
“萧墨宁……”秦羽瑄气若游丝，撕裂般的剧痛在心脏叫嚣，“我给过你机会的，我问过你很多次，我们之间是不是认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萧墨宁修颀的身形猛地一颤，他俯首，下颌抵住秦羽瑄的发顶，唇瓣轻柔地落在她敏感的耳侧，低哑的音色绕进她心底，“记得。”
秦羽瑄是给过他很多次机会。
可是萧墨宁不能也不敢说出事实，他怕的就是像此刻这样的场景，他更怕自己的草率为秦羽瑄带来不可预计的伤害。
他一直以为，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他可以把一切都处理好。
但终归，是他高估了自己。
秦羽瑄的手指试图掰开萧墨宁的手，可是十指颤抖得厉害，她怎么尝试都是徒劳，眼眶里的泪水翻涌成漫天的哀伤。
萧墨宁静静地感受着怀内轻颤的娇躯，她纤巧的骨骼在他健硕的双臂间柔弱得如同玻璃娃娃一般，唤起他疼痛不休的怜惜欲，“秦茉……”
就是这声称呼，宛若一声钝重的闷雷炸响在秦羽瑄脑际。
这个旧时的名字，代表着秦羽瑄逝去的干净岁月，更象征着记忆里逝去的纯真少女。
秦羽瑄渴望又害怕被人这么叫，她是那样怀念过去的自己，可她早就配不上那个寄托着父母美好愿景的姓名了。
结疤的伤口再一次被撕开，痛得鲜血淋漓。
秦羽瑄深深吸气，抖着的手指扣进萧墨宁的大掌，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掰开，转身，清眸充溢着猩红的血色，嘲弄地凝视着萧墨宁，干裂的唇轻缓开合，“萧墨宁，你不配这么叫我。”
伴随着这句嘲讽，萧墨宁挺拔的身躯冷硬无比，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大雨中，就像一尊被时光定格的雕像，颤动的睫毛下，有雨水溢进眸底，刺痛激得胸腔涌动着酸涩的情流。
接收到秦羽瑄眼睛闪烁的恨意，萧墨宁仿佛被蝎子蛰到了心，他下意识握住秦羽瑄的手腕，“秦羽瑄，无论你有多恨我恼我，我只是想让你懂得，你在我心里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还有孩子的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秦羽瑄又笑了，笑得手脚冰凉，冷风中，她黑色的发丝随风飞舞，滴着水的长发贴服在脸颊，衬得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散着摄人心魂的凌厉，一点一点从萧墨宁的手掌里抽出自己的手。
“萧墨宁，你的对不起我要不起，也从来就不敢奢望。”她浅浅一笑，凝聚着泪意的眼却陡然迸发出坚定的光芒，“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绝不会放弃棠棠。”
说完这句话，秦羽瑄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萧墨宁的视线。
直至秦羽瑄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萧墨宁依然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夏雨滂沱，迷了他的眼。
*
三更半夜，故园。
乔皓将车驶停，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萧墨宁。
今天下了场大雨，接到萧墨宁的电话，他去了陆氏接他。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跟在萧墨宁身边这么久，他第一次从萧墨宁身上感触到这种怅惘伤痛。
看来和秦小姐脱不开关系。
如是想着，乔皓又看了看一直没抬头的萧墨宁，自己主动下了车。
良久，车内的萧墨宁抬起了眼，深黑的眼睛眸光幽冷。
车窗外风雷阵阵，大雨还没停。
萧墨宁直接推开车门，缓步走了下来。
湿漉漉的衬衫黏着身体，凌乱的碎发也遮住了他的眼眸，短短一天，男人的下巴竟是生出了青色的胡茬，有种落拓的英俊。
故园本就人少，此时寂静无声，幽雅的梨香自远处飘来。
萧墨宁一时恍神，忽然想起，他所处的位置，正是那天带秦羽瑄过来时，她站过的地方。
依稀间，似乎还能听见女子清越的声音，故作冷静镇定，实则娇软羞窘。
“哪儿有男人带女人回自己家度假的？”
言犹在耳，萧墨宁倏然抬眸，眼前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根本没有秦羽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