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拔起了一把无人能拔出的剑,而梦的最后,是你用那把剑刺穿了我的心脏。那时还小,并不明白梦的意思。可现在,每当寒冷之时,我的心就会莫名的一疼,就感觉自己赤裸裸的置身于暴风雪之中,并会想起那时的冬季,你是真的把我刺穿了,留下我倒在血泊中的记忆,真的无法摆脱……
二零零九年,夏,沿海安平镇。
正值八月酷暑,三伏天的午后。抬头,是一片刺眼的白。悬挂城市上空的巨大火球,炙烤着万物,路面冒着隐约蒸腾的热气。微风夹杂着热浪迎面扑来,只觉窒息。路上,三两行人打着遮阳伞匆匆路过,平日喧嚣的街道,竟只剩阵阵蝉鸣。
偌大的客厅里,简单的沙发茶几餐桌椅,一台左右摇摆的美的牌落地式电风扇,空荡得简洁。一张较新的橙色布艺转角沙发上,躺着一位长相甜美却显稚嫩的女孩。心浮气躁辗转反侧半天,突从沙发上“噌”的一下蹦起,发飙抓狂,捂着脑袋一顿搓揉,恶狠狠转头瞪向窗外。但瞧眼窗外的酷热,不禁皱眉咂舌无奈叹气,收起小暴脾气又躺了下来。枕着双手半眯双眼,有气无力“哎”一声拖得老长。
“杨兰啊杨兰,真以为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能轮到你?瞧瞧这房子,空调都没有一台,你是打算热死你自己吧…”
来短信了。
没等自言自语完,玻璃茶几上的索尼手机响了一声。她凌乱头发再次爬起身,耷拉眼皮时睁时闭,随呼气吸气脑袋上下耸动。好半天才回魂睁眼,无力拿过手机向上滑开。
“是你!?”
她惊得两眼放光,眼珠差点掉屏幕上。捧着手机盘腿而坐,盯看半晌,早已睡意全无。
刘子华?她歪脑皱眉好半天,又摇摇头。怎么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一阵头痛欲裂,她用指腹大力来回搓着额头。突然间顿住,苦笑叹息出声。手机被丢在一旁,她起身失魂落魄来到客厅窗前,望向远方。像在找寻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被风卷起的一丝长发,在空中飘散开来。
起风了。她闭上双眼,思绪万千随之飘散…
“昂”一声女生尖叫,劲爆英文来电铃音响起。“I'm a love em and leave em Touch and thease em kinda girl…”
收回飘远的目光,她转头看向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正一边震动一边响着铃音。
不用猜她也知道,是他。
有些事总要去面对。她走过去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迟疑几秒接起电话。
“嗨,好久不见!”
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口浓重纪州乡音的普通话,声音粗而低沉充满磁性,话语间透出的腼腆却一如从前,丝丝暖意扣动心弦。
他还是没变。她一脸怀念眯起双眼,笑得微甜。“好久不见!”
简单对话几个字,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纪那么悠远。她忍不住莫名哽咽咬着唇,垂下手攥紧着拳头,指甲深深扎进手心的肉里生疼。眼泪在眼框里滚了几滚,硬生生给收了回去。
已记不清他的样貌了,但他的轮廓,他的声音和他们之间的过往,包括那座如童话般的城,他们相识相恋过的地方,她还依稀记得。
她突然忆起很久以前,想过不止一遍的问题,竟有些飘忽走神。
有生之年,若当我们再次相遇,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呵,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样的问题。可没曾想,我们的再次相遇,竟是以这种方式。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着彼此的声音,回想当初的样子,想象和现在容颜的差距,而在心里遗留下许久的那些迷题,我却未必能有勇气开口提及。你的再次出现,快得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她神情落寂低头笑着。也好,至少现在,你看不见我狼狈的样子。
“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刘子华的小心翼翼,让她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身经百战早已百毒不侵,事到如今,刘子华的再次出现却让她如临大敌。但,这几年社会生活的锤炼,让她早已习惯不轻易把情绪外露,总能伪装掩饰得极好。
她抬起眼皮环视一遍略显空荡的房间,噙着泪却依旧笑得灿烂。“嗯,我很好,一切都挺好的。你呢?”
“我…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说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多少年?
对时间,她好像没什么概念。甚至于说,每过一年,她都要掰着十个手指重新算一遍自己的年龄。要算算和刘子华多久没见,那还得先想想他们最后那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很久吧。”联想到什么开心事,她嘴角浮现一抹笑,“第一百零一。”
“原来你也记得。”
电话两端,两人一阵尴尬后不禁同时笑出了声。怪异,却也拉近不少两人间的距离。透明丝线两端,欢笑后的两人极有默契地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熟悉的味道。
时间,是不是一秒一步,不知道。毕竟,谁也没曾见过时间的样子,也没瞧见它是用走的,还是跑的。奇妙的是,有时一瞬,似乎很短,也可以很长。
而此刻的一瞬,时间拉着他们又跑回到了那年的旧光景。他们沉默羞涩,心照不宣并行在梧桐树下夜的街道,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狂欢后的孤独,美好后的落寂,让人容易心生感慨。
电话那头,刘子华轻轻叹气,声音也压得更低了。“想起以前那些,感觉像是昨天的事情。”
“也许吧。那时盼着长大,感觉一下就真的长大了。”
“这几年,你应该没什么太大变化吧?”
呵(她无奈时都这么叹气)。她突感一阵陌生。也是,在他离开后这几年,发生经历过的那些,他又哪里会知道。只是…
变化大了去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对他,更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闭口不谈了。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我记得,我好像没有…”
“哦,问李刚拿的。有次同学聚会,我跟他都提起你,知道你和李刚一直都有联系。”
“他倒是和从前一样,一直都很热心别人的事情。现在联系倒是少了。”
讲起曾经这位同桌的蓝颜知己,杨兰嘴角露出浅浅梨涡,像被一阵暖风吹过。无关乎男女,只是纯粹能一辈子交心的那种,让杨兰备感珍贵怀念,好半天才回过神。
“大家这几年都忙着各自的事情,有些同学也都结婚了。咳,倒是我,还是没能忘了你。”
她总能把别人的话,听出弦外之音。以至于…
“今天突然收到你的短信,我也很意外…”
话说一半打住,她沉下眉一脸自责。那么多年,唯独对他会感到有所亏欠。
“你说那条短信,是以前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写下来发给你之后又有点后悔了。其实我想说的是…”
电话那头传来刘子华停顿片刻深吸气又重重叹气的声音。“我想照顾你,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
温柔话语间透着认真渴望,让时空万物都仿佛一瞬静止,连同她的心跳一起。
“照顾我?”
她冷不丁冒出句话,张圆着嘴半天没合上。刚静止的时空,如定格半空的碗盘,这下却“啪“地掉地摔个粉碎。好好的气氛也被破坏殆尽。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懂,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确定。
依稀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同样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她翻开下午第一节课的历史课本,发现了那封被对半折叠夹在课本里的书信。那时的心情,似乎和现在差不多,但又有着不同。
她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有些慌神。预想的责怪,曾经的错失,刘子华都只字未提。
“你说的照顾是指?”
“来我的身边,我来照顾你。”
确认过后,她倒没显得有多高兴,还皱起了眉头。通话也陷入了短暂沉默。
“你是,不愿意吗?”
“…我只是,还没想好。”
“我都想好了!我打算和朋友一起开个工作室,你来帮忙也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行…”
电话那头,刘子华在给她描绘未来的蓝图。她有一瞬冲动想开口,说她愿意。却依然把快得手的幸福往外推。“给我点时间,想想。”
“好,我等你,等你给我答复。”
电话挂断,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她叹口气来到客厅门旁的穿衣镜前。
镜中人漂亮的杏眼,有点娃娃脸,及腰长发乌黑如瀑,齐刘海。草绿色短袖衫,搭配磨白的牛仔短热裤。精致小巧的脸上,多了几道未干的泪痕。双眼痴疑空洞地凝视中,镜中人稍显稚嫩的脸看起来却有些沧桑。
“风雪梦断后,去往有暖阳的地方,也是阴冷的。没了归途,是谁,都不重要了…”
她伸出右手抚摸镜中人的脸,想帮她擦拭干那道道泪痕。但越来越多的泪水不断滑落,渐渐模糊了视线,房间哭声回荡。哭声透出的悲凉绝望,让燥热的午后,突然变换成冬季,飘洒起漫天雪花,丝丝寒凉透彻心扉。窗外的蝉鸣都渐渐听不见了……
迷蒙间,久远的伤人回忆又回来了。
时间,不仅没能抹去她活着划过的所有痕迹,也未能抹平所有伤痛的创口,还粗心大意地夹带着散落的伤人记忆碎片一路随行。它躲进了心底某个角落,不安分地,不时刺痛着。扎根深了,便一触即发,让她清醒感受疼痛着。
在与时间的不断拉扯中,时间依旧推着一切前行。她期许着能遗忘一切,等待终有一天,一切云淡风清。殊不知,对她而言,命运的齿轮从开始转动之初,直至六年前,她决定离开纪州,踏上南下的火车时起,就转向了不一样的轨道。
还来不及和那座城所有美好的一切诀别,包括她和他那段青涩的恋情,她的世界从此被分割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