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川自上次魔君大闹后,元气大伤。弟子们都在整修中,掌门在隐处闭关,不问世事。
万邬觉得口中一阵干涩,刚抬起手想要拿旁桌上的杯时,牵动了伤口。她“嘶”了一声,又缩了回去。南宫不知何时,已踱步而入,不疾不徐的用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她喝水。万邬起初是抗拒的,但看他一双似墨色的眼,在白净的脸上仿若两块价值连城的墨玉。眉是青黛色,而此刻却微微蹙起。她的唇已经微微张开。
她伸出手发现每个指上都裹了草药,散出阵阵难闻的味道。她一撇嘴,把手放回原处。
万邬见他脸色铁青,仰起脸对着他莞尔,纤纤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
万邬一惊,他的口气温柔似水,徐徐流淌。她乖觉的看着他,但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又看了他的唇线,也并无起伏。莫不是遇了什么欢喜的大事?竟会这般……
“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便要下山了。”他淡淡道。
万邬心里吸了一口气。刚刚片刻的温柔似乎都是虚设,面前的男子又恢复了往日神情。再一想,他方才说了甚么?
“下山?下山!”
南宫颔首赞许。
“可是,可是我才上山不过数月啊。”万邬语气悲催。
南宫一只手拂过她面上的鬓发,另一只手同时放下了勺。暖息喷在万邬脸上:“跟着我。”
万邬至今方才晓得,原来心可以跳这么快。那句“跟着我”三字千金重,万邬笃定的道了好。也不知是哪来的气魄,感觉像上了贼船。
万邬囫囵喝了水,看窗棂外面天朗气清。就因多看了几眼,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南宫抱在了怀里。又是那股好闻的檀香。万邬被轻放上软塌,哪知院子里已不似原先那番光景,一片都是生机四起。水榭亭搭了一条木栈道,下接的湖内约莫六七只锦鲤在嬉水。湖中有一面假山,假山周围环栽着睡莲。万邬本寻思着在地上耍玩一阵,看到脚上绑着的白娟,只好全当是幻想。南宫在一旁找了个舒坦的位置,拿出剑细细的观摩着。
奂门。
李曲淮在书阁内习字,一旁的许芊舫躺在软塌上拿过画册子细细看着,看到实趣处不禁“咯咯”的笑出声来。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捂住了唇。
李曲淮面无表情,用极大的力在纸笺上划了一个忍。墨水晕染,万分凌乱。
许芊舫觉得这画册子忒有趣了,不过没翻几页便没了,忒扫性。索性扔在了一旁。哪知余光一扫,墙脚的兰栽旁有一颗红色的珠子。她跳下软塌,循了过去。捡起来时,只感觉指尖一阵刺痛,只得扔了下去。她又去捡,仍重复着原先的动作。
“我还不信了!”她用脚去踢,不料,这次珠子怒发冲冠,把她震开十余米。
她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李曲淮绕过谭木桌,朝她迎面走来。许芊舫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一片星辰,星辰里有海澜。可以倒映出的澄澈的眼前人。她习惯性伸出手,李曲淮没看她就走了过去,发梢扫过她的脸。他的背影是如此的迷人呐。许芊舫望向别处,拍了拍身上的灰,跟了过去。
李曲淮修长的玉指勾起珠子,对着光看了一阵。许芊舫奇怪这珠子居然不伤他,想要去拿,被李曲淮挡了回去。李曲淮指尖上泛着灵气,在珠子上施法,又攥在了手里。他闭眼片刻,转身就要走。许芊舫握住他的手腕,问:“你要去哪儿?”
“沅门。”
许芊舫没再说什么,跟了出去。
沅门。
万邬睡了好一阵,将将梦到桃源仙境却看到前有般若无故被绑在山崖后有豺狼追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天不知什么时候已暗了下去,月色被浓云盖住。隐约看到南宫负剑立在庭前。就在一瞬,数把剑在他的周身游走。带起衣袂翩跹,剑影流转间,万邬看到他眼眸深处一点银光闪过。他的剑法气势如虹,长剑如芒。一阵微风吹过,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一阵呼吸。万邬见他瞥了一眼自己,又闭上了眼。听了一阵,委实没什么声音。再睁眼时,树梢上的落叶萧萧下。只听“唰”的一声,树叶统统叠在了他的剑锋上,眉目如霜。
万邬颤巍巍的坐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还带着伤。她一下塌,脚一软,摔在了地上。南宫一声笑。万邬以为自己听错了,撇过头去,但他面上依旧千年冰霜。
万邬爬了一阵,怎么都不能起来。李曲淮一进沅门,恰见这一面,心头一紧,冲过去想要扶起万邬。哪知万邬扬手,李曲淮会意退后。带着伤口的抽痛,她爬回了榻上。她不能让南宫看去了笑话。万邬的素裳上渗出了血,这个伤不是好几日前的了吗……杵在门槛的许芊舫冲进来推开南宫,拿出金疮药,脱去万邬的衣服。南宫与李曲淮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身。
许芊舫上着药,嗔怒:“她旧伤未好,新伤又发。大师兄竟还这样对待她,是想要她死吗?”
“这不怪他。”万邬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毕罢,许芊舫帮万邬扣上了最后一个盘扣。“那怪谁?怪自己?”显然,许芊舫还在气头上。
南宫偏头,万邬只看得到侧面。他面无血色,神情决绝。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洞察着一切。万邬刚想说什么,他扬起手示停,转而冷冷道:“师弟,你是有甚么事吗?”
李曲淮岿然不动,掌中一颗红色的珠子递给了南宫陌愁。
万邬是一惊,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感觉是忒难受了。只觉得心被吊了起来,悬在空中,而下面是悬崖峭壁,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了。他们都没有看到万邬面上浮了一层水汽。月已升至顶上,一层白霜染在了众人的衣裳上。蜀川暮霭沉沉,彼此都看不太真切了。珠子上跳动着阵阵妖冶的光,南宫捏的更紧了。
才不过一柱香的功夫,珠子骤然掉在地上,渐渐的幻化成了人性。般若跌坐在地上,直勾勾的看着万邬。紧接着,其他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万邬目光从容,莞尔:“没错,她是我带来的。”她使了一个眼神,般若跑过去抱住了她。“你们要如何如何,算我头上。”说完这句,万邬开始后悔了。
南宫面色仍毫无起伏,只隐约感受到了似有不妙。李曲淮轻咳一声。万邬只当没听见,望着般若,般若莹莹一笑眼睛却是棕色。她曾说过这眼睛是有情绪的,棕色昭示着不安与欢喜。现在的场面,自然谈不上欢喜。般若鼻翼翕动,闻到了一阵不好的气味。她站起来看着万邬,这哪还是原先孤傲的万邬,分明曾经沧海。略有些狼狈。般若心如刀绞,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怪自己没能守护好她,她怪自己离开了她。
南宫终于吐了几个字:“万邬,这妖灵是你的?”
妖灵,上古神兽。其常伴于神左右,当主人受伤时,妖灵可为其无条件愈病。
“嗯。”
南宫看着般若,仿佛身体上的每一寸破绽他都要破查。可惜,他也看不出什么。般若也不甘示弱,在反了几眼后,眼珠子变成了鸽子血色。
万邬扯了扯般若的衣角:“好姑娘。”
般若抹了抹眼睛,白嫩的手贴在了万邬的唇上。万邬感觉手指痒痒的,草药包滑了下来。掉了的皮肉,长出了新肉。这手指竟比先前还好看了些。脖颈上的淤青散去。不消说这背部、腹部。
许芊舫瞪大了眼,喃喃:“我膝上也有伤,要不……”
没等她说完,就被般若婉拒了。般若揉着太阳穴,整个人晃了晃。万邬跳下美人榻,抱住她。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想睡一会儿。”
她又变成了一颗珠子。万邬将她放进了衣襟。
南宫抚摸着手中的剑,道:“妖灵每施一次法,就会失去五年的寿命.。”
“五年?”许芊舫惊诧。
“那妖灵的寿命约莫多少?”万邬捏着一方衣角,紧了紧。
“一千年。”
万邬的心方才沉了下去。
南宫把剑回锋,直勾勾的看着万邬:“不过,这只妖灵活了也有八百多年了。算是老妖。”
八百多年?那岂不是人间的耄耋之年?万邬闭目,对不住这般若,不应该带她出玄镜。
李曲淮一打折扇,陡然道:“先莫不说别的。那魑魅破了封印,蜀川现今陷于重重困境中,我们做弟子的是该表现一番了。”
万邬见李曲淮有意避开这尖刺儿,舒敞了几分。看他神态如龙游,眸子似皎珠。他的眼神告诉她:莫要慌。
“如何?”许芊舫看着李曲淮,心中满怀期待。
李曲淮悠悠的扇着,不知什么时候撷了一支花骨朵,把玩着。“下山,找到凤珠。”
“凤珠?”许芊舫惊讶的大叫。“你是说那颗惑了六界的魅珠子?”
凤珠是上古神女“凤凰”汇聚了这天地所有的灵气所铸。若要封印魔君,在凡界只有凤珠。
那年她下凡历劫,爱上了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皇帝。她本为天上一只自由的锦鸡,不受任何的束缚,自遇他后凡红尘之苦都一一尝尽,自由也成了往日。她在深宫里日日啜泣,哭瞎了一双眼睛,皇帝也不曾过问。多年后,皇帝发梢染尽白霜,才忆起她。不曾想再见她时,她仍一副少女模样,只是那双眼再也看不到他,而他也已不再鲜衣。众人逼迫皇帝杀了凤凰,终于,他信了:她是妖女。临刑当天,敌国连破了几座城池。皇帝认为是这妖女祸了国,想要一把火烧了她,断了这夙愿。于熊熊大火中,一只凤凰涅槃重生。凤凰成了真正的凤凰,她振翅过的地方,都燃起了火。整个皇宫都包围在了火中,生灵涂炭。皇帝在忏悔中死去。
“凤凰,最后怎么了?”万邬神情迷离,只觉得这故事好不悲天恸地。李曲淮讲的比父皇讲的还要实趣得多。
“最后,凤凰被天帝擒拿。在神形俱灭时用神的名义,将凤珠隐在了六洲。”李曲淮的折扇一和,意犹未尽:“六洲之广袤,飞鹏展翅非一昔。”
万邬在这番诗情下也略懂这凤珠难求的皮毛了。她又问:“凤珠既然祸世,为何还要寻求?”
李曲淮一时答不上,头看向了别处。南宫接上:“凤珠可福世,自然也可祸世。它法力无边,这六界恐只有天帝一人能与它抗衡。”
待他顿住,万邬方才问:“这么厉害,岂有人找到过?”
“没有。”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六洲大地广袤无垠,单凭凡尘之力根本就不可能寻到凤珠。但有了深鹍与泫顾,一切自会渐入佳境。
静养了几月后,万邬的身子骨又恢复如初。听许芊舫絮絮说了大段,也就重复一件事:找到凤珠,让魔君再入封印。
万邬先前领略到魔君的点点杀气,委实不晓得这魔君到底是有多厉害的。厉害起来又能到什么度。
下山前的最后一日,万邬暗忖:“既然是下山就要带上武器,而上山时带的那把蓖钦剑是被李曲淮收着。必然得找个机会索回来。”
伴着众弟子的期待,李曲淮、南宫陌愁、万邬、许芊舫齐齐下了山。掌门闭关,那么大师兄就代表这整个蜀川最高权位。他武功高强,清风正骨,故而大家都肯跟寻他。
万邬不晓得自己为何可下蜀川,从南宫的口中得到原是因为“三千”,心底始终低沉郁郁。
这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洛川。洛川位于鹿吴山之巅,常年雨雪霏霏,山路难行。而鹿吴山是六洲之最高峰,闻山上没有草被植物,但有金银财宝。其泽更水从这座山上发源,向南注入滂水。泽更水中有一种兽,名字叫做蛊雕,形状像普通的雕鹰,但头上长着角,叫声像婴儿发出的声音,这种野兽是会吃人的。但洛川上住的却是飞鸟真人。听闻他曾是天上的仙人,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贬下了凡,但神力未被封印半分。兴许他会知道凤珠的下落。
听到这里,万邬恍然大悟。原来父皇说的飞鸟真人所在的山林即是洛川。父皇上过洛川,但也从未见带过什么严重的伤回来。万邬只当他们是在说笑,不以为然的摇头。
李曲淮恰好撞见万邬反常的模样,低沉了一声,因问道:“你摇头晃耳的是做甚么?”
半日没人回一句,万邬方才晓得是跟自己说话。忙不迭的混说了一句:“脖颈的伤还没好的踏实,晃一晃,好缓解片刻。”她心底却打起了响鼓,若是被发觉,还不落下一个不义的罪名。
“哦。”
李曲淮望向别处。
除了万邬其余三人皆有道术,才不过几柱香的时辰:御剑、施法、捏诀……他们样样本领皆拿出来斗上一斗,这一斗就来到了青鸾峰山脚的村落里。
见天色已经晚了,便决定寻一个客栈宿上一晚。万邬本是询问南宫陌愁的,但见他神色没多大起伏,也就当默认了。走着走着就觉得这个镇子不大对头,偌大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届时,一个挑着柴的老叟步伐亟亟走过,正要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许芊舫叫住了他。他头戴着蓑,脸看不切实。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许芊舫说了句:“大伯,我们又不是坏人,你抖什么?”
他这才抬起头来,眼珠浑浊,眼角有极深的尾纹。他一一看了全部人,呼了一口气,方才款款说:“年轻人,你们看起来像是外地人。天色不晚了,也别呆在外面了,赶紧的,离开这里。待会儿,那东西就来咯!”他提了提扁担,将将要走时,许芊舫拉住他:“大伯,您能否说清楚些?什么东西要来了?”
“就是,就是……”他望了一眼天,额上冒出了冷汗,扔下扁担,一阵风的功夫就不见了。
忽而,四周一阵诡异的婴儿的啼哭声,震耳欲聋。四人面面相觑。
万邬眼神呆滞,转过头去,看着山头那落下的夕阳:“老叟说的东西,是不是蛊雕?”
“……啊?”许芊舫一颤。
一种不妙的气氛在四周蔓延开。只闻那啼哭声愈来愈近,南宫挡在了万邬的面前,她洁玉无暇的眼对上他明目朗朗的眸。她感觉心忽而像浴在了王母瑶池,温润无比。
许芊舫惨叫叫了一声:“救命!”
一转身,果真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雕。但又与普通的雕不同,上面长着硕大的犄角,羽毛在夜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眼珠子黑深不见底且在不停的打转。它将许芊舫勾在爪子上,细细的盯着。许芊舫就这样悬在空中一副悲催样,万邬看旁边两人都没作为,心里一狠,一个飞身跃了上去。蛊雕目中诡光一闪,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了万邬。万邬趴倒在地上,有些目眩,再看一旁时,南宫已不见了踪影。
李曲淮闪过一丝诧异,刚要飞去时,万邬死拽住他的衣角:“咳……别走,剑!给我剑。”
他望她一双眼里不甘中含着倔强,虽面容带了倦意,但也不失美感。这下,心更沉不住气了。他一幻蓖钦剑,扔在她身旁。一阵风声刮过,不见了踪影。
万邬拾起剑冲到蛊雕的另一只爪上劈了一剑,本以为蛊雕会因此倒地,哪知这爪子坚若磐石,雷打不动。如果是这样,那么师兄他们的光景又能好到哪里?她拽着雕毛麟角攀爬了上去,蛊雕警觉的抖了几下身体。就这么一分神,李曲淮的一只箭射进了它的眼。它吃痛,叫了起来,比鬼哭还难听上几分。许芊舫被它踩在了爪下,动弹不得。南宫剑如虹,气势磅礴,恍惚间数把剑穿蛊雕而入。啼哭声戛然而止。踩着许芊舫的爪子松开,她顺势滚了出去。
许芊舫抽出鞭子愣是在蛊雕身上打了几十鞭。蛊雕岿然不动,万邬原以为还会有什么恶战,朝下看时李曲淮笑着朝她招手。完了?万邬一跃而下。
将将站稳,南宫拿出金釉琉璃壶,打开盖时,蛊雕顺势被吸了进去。化为了琼水。
许芊舫收了脾性,方才款款走来。郑重道:“谢过大师兄的救命之恩。”
南宫颔首。
李曲淮眉梢一挑,心里不大痛快。他打开折扇,敲了下她的肩膀:“怎么?二师兄,就不算了?”
许芊舫干笑两声。
届时,整个镇子的灯火都亮了。街道变得通明起来。门扉道道敞开,村民们用如视神临的神情望着他们。只听号角声荡荡在山谷里,村民们齐齐跪下,口里念着:“神呐!拯救我族人的神呐!”
跪着的村民处,有个站着的人影,煞是突兀。他亟亟走来,掀起草帽,抱着拳儿,汕汕道:“几位大仙,老生有眼不识泰山。”他将将要跪下,被许芊舫撑住。
“大伯,我们不是大仙。”许芊舫笑道。
他眼珠子一转,缓缓站起:“你们灭了这蛊雕,就是我们七星镇最大的神!”他见众人都不说话,又补说:“看几位也没有住处,老生就替各位打算了。王老二!”
一个胖而结实的人影站了起来,他三步并一步,抱着拳儿:“村爷爷,老二在。”他不抬首,只看着地面。
“去给几位大仙安排宿处,要最舒坦的那种。”
李曲淮莞尔,扇子一合,看着四周。
万邬感到头部一阵目眩,身子晃了晃,不觉朝李曲淮的方向靠了几步子。
燕燼对着李曲淮笑道:“想来您家娘子也疲了,各位大仙,走吧。”
万邬瞥了一眼燕燼,摆着手。
李曲淮感觉脑子里似有什么飘过,心头阵阵暖意,却又从肩上滑走。
南宫面无表情,只一句:“走吧。”
顺着王老二带的路,进了一家还算宜人的客栈。其陈设算不上华丽,但也不老旧。对于蜀川弟子也算是一个佳地。
众人大快朵颐后,便要去厢房。在各自道别后,去了房内。
李曲淮睡倒在床上,只觉得整个屋顶都是万邬的脸。门扉处是,窗棂处是,木板上是,垂幔上是……思绪纷纷扰,闭上眼也是。今夜一个不眠之夜。
万邬一进屋就不停的喝水,只感觉口干舌燥,浑身火热热的。脑里嗡嗡的,似有马蜂在旁飞。总感觉有甚么不对,又不晓得是哪里不对。心头涌着热浪,不停息。她走出房门,绕过梁柱,来到了南宫的宿房。她靠在门上,柔弱的扣门。
“大师兄……”她轻吟。
南宫放下手中的书本。
他迟疑半会儿,打开门闩,万邬顺势倒在了进去。南宫直戳在那,一双深邃的眼随着烛火摇曳,紧抿着的唇。烛光一跳,两个人的轮廓更加清晰了。万邬贴着他的胸口,情不自禁的,环住他的腰。
“陌愁,我好热。”
南宫纹丝不动,下身云浪翻涌。但他不能,这是万邬。他是蜀川大师兄。
他推开她。
她又勾住他的脖颈,褪去一层衣物,发上的簪子掉落,一头青丝披在了他的肩上。她的眸子里盛着娇花欲放,花里藏着一把火,一点即燃。她热烈的唇吻在了他冰凉的唇上。他紧抿着唇。
届时,隔壁李曲淮听得一阵动静,以为是有妖作怪,站在了南宫的房门外。却看到了这不堪的一幕。
南宫随着人影看去,将万邬打晕搂在了怀里。
他蹙眉,冷冷道:“师弟。”
李曲淮淡淡一笑,挥着袖子,回了厢房。
南宫拾起那一件外衫,给万邬穿上,拦腰抱回了她的厢房。望着她酡红的脸庞,一声叹息。
万邬醒来时已是清晨,只觉得头脑涨涨,依稀记得昨日的病症。后来呢……后来也记不太切实了。
打开门扉,因房外即是楼道。李曲淮将将要从下去时,转过身,两双眼就这么对上了。他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半日才道:“昨晚睡得好吗?”
万邬心头甚是惊诧,莫名其妙的。随口回了句:“甚好,甚好。就是床小硬的,哈……”
他的脸霎时就黑了下去。
这情势可不大妙啊。
只见他又淡淡说了句:“下来用早膳吧。”
“哦……”万邬一头雾水,这大清早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万邬随着李曲淮下了楼。
王老二正端着一盘“牛肝”上桌,恰巧看到他们款步下来,嘿嘿一笑,道:“小夫妻起床了?昨晚玩的可欢心了?”
“我们不是夫妻。”万邬给了他一个眼神,一旁的李曲淮脸更黑了。他倒也不惧,将将要说什么的时候,南宫冷冷道:“吃饭吧。”
万邬这才坐下来。
许芊舫打了个哈欠,看到一旁的李曲淮一言不发,数着米粒吃饭,开玩笑道:“二师兄这是在思哪家姑娘?”李曲淮眼中无神,仍那副模样。
王老二递过牛肝,万邬挑了一块。南宫面无血色,平日里也大抵是这副神情。李曲淮不同往日,铁黑了一张脸。因道问:“李曲淮,你这是嫌厢房不好睡?”
李曲淮骤然抬首,一掷桃木筷子,上了楼。王老二汗颜,用手蹭着汗,汕汕道:“大仙,这是怎的了?”
“病了。”几乎同时,许芊舫回道。
“哦……”
万邬自知不该多言,但这托也不在她身上啊……看南宫还是一副冰块脸,她继续吃饭。
许芊舫已吃不下这饭,心已经飘到李曲淮的身上。放下筷子,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我吃饱了。”起坐离去。
万邬再看南宫,他连头都不曾抬,还在吃。于是乎,她也继续吃。万邬油然升起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这吃饭也是一种劫数呐,她暗暗喊冤。
万邬吃了许久,南宫不见上楼,只闭着眼睛坐在前方。她暗忖:这么的干坐着,也不大妥帖,反正还有两天才出发。不如,先去逛逛这街道。
毕罢,她才起离一杌,南宫就睁开了眼。“你要去哪儿?”他深邃的眼透着寒意。
“就,去街上,玩一玩……大师兄,你……”
“走吧。”
“啊?”
一旁剥豆子的王老二听到后,放下手中的杂活,一个激灵走到他们身边。热心道:“大仙,我带您去吧。”
南宫不语。万邬朝他莞尔一笑,只好让他带路。万邬本是不愿南宫跟来的,但也不知这大师兄是如何忖的。算了,既来了,也只得安了去。
他们走在街道上,南宫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的俊美,而万邬本就是绝色佳人一枚,两人站一处便成了羡煞旁人的风景。届时,一个小孩吆喝:“糖葫芦,卖糖葫芦喽。”
万邬盯着那红红的果子出了神。先前在宫里时吃的都是些名胜果,不光吃的要讲究,还要一板一拍、有模有样。如果吃错一步,就会至于万劫不复中。
南宫随着她驻足,忽而步子停驻。他看向她,线条柔美的脸庞上,挺俊的鼻梁,青翠的眉梢,眼里含秋水,似远山牡丹。再看她望去的反向,正是那糖葫芦。
南宫三步并一步走去,撷了糖葫芦款步而来。他递给万邬,深眸里终于有了光亮。万邬顿住,委实有些进退两难。南宫拉住她的手腕,徐徐道:“给你。”
万邬接住,连谢好几声。后面传来那小孩的叫唤声:“哥哥姐姐常来!”
南宫的唇线勾出一个唯美的弧度。万邬刚好瞥见,简直怕没了双眼。再细细一看,那抹笑不见了踪影。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
恰逢人间三月,风尘不微不燥。
桥旁的柳絮纷飞,两三朵扬花沾在万邬的发梢上,像夜空中的星子。
南宫伸出修长的手,从万邬的耳旁拿下一枚柳叶。万邬撇过头,他没看到她泛起酡红的脸。
路上王老二介绍着小镇的名景,南宫沉默不语。万邬握着那南宫送给她的糖葫芦,好几次快要化时,又悄悄的拿出来“晾干”。毕竟这是大师兄第一次送给她的,忖一忖也就“难以下咽”了。
李曲淮对着窗棂好一阵发呆,许芊舫拿出随身携带的画册子,呷着茶水。不过,今日的画册子索然无味。
李曲淮暗忖:万邬现在……
但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届时,许芊舫合上画册子,语重心长道:“深鹍,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在什么时候。”
他如梦初醒,看着那窗棂外道上的柳树,深沉道:“我当然记得。”
“你道来我听听。”
“那一年是八月酽阳,我被师父派出蜀川,将将一过蜀门,就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捏着鞭子躺在地上。那个女子啊,便是你。委实可怜。”
“后来呢?”
“你看到我后,眼里嫉恶如仇,一个鞭子劈头盖脸就下来了。要不是我闪躲的快,那疤痕就在我脸上了。”他掀开红色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上面有一条红色的印子。这个印子,便是许芊舫的好鞭子留下的。许芊舫有泪盈眶,沿着印子抚其纹理。李曲淮抽回了手,用袖子盖上。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许芊舫盼盼道。
“记得,你说……”李曲淮的食指指腹轻敲了桃木桌几下,眼神飘忽不定。许芊舫苦笑,他这分明不记得了。也罢,许芊舫站起来掸掸衣襟上的灰,声嗓空灵:“等你想起来,再告诉我罢。”她踏出了房门,隐隐有些伤感。
万邬随着王老二进了客栈,又看到许芊舫夺门而出。万邬拉住她:“你去哪儿?”
“我就……随便走走。”
“哦。”万邬放开她,后面的南宫上了楼。
王老二擦了一把汗亟亟的抬了一壶茶,倒在了杯里。万邬接过他递的茶,灌了下去。
王老二眼里满怀期待,抱着茶壶,问:“你们是何方大神?”
万邬哑然。哪有什么神圣,只不过是习武之人而已。她讪笑道:“没有,没有。”
王老二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屉瓜仁子,摆在万邬面前,磕了起来。他憨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是那骏都来的道人呗?”
“道人?”
“哎呀,就是道士和仙人的结合。嘿嘿,很纳罕的。”
“我不是什么道人,我不厉害。”
“那今日和你一起的,定很厉害咯?”
“和我一起的……”万邬忖了忖,道:“南宫啊,是有那么点厉害的。”万邬不知为何方才说道“南宫”两个字眼,像一会儿站在崖壁刮着料峭的春风上,另一会儿又在深山闻着千年的蕨木,甚是迷糊。
“我少时可仰慕你们这些道人了,我好几次背上行囊想要离开。可惜啊……村爷爷说我除了一身厨艺啥都不会,上山只会连累他人。你能跟我讲……”王老二没能述完,就听有人在后面咳了几声。
一转身,就看的脸上千沟万壑的老叟――燕燼,站在了他们的背后。
“王老二,活儿都没干完,谈什么春秋大梦呢。”燕燼捋着羊须。
王老二摞起瓜子壳,忙站起来,巴巴道:“村爷爷,我这就去干。”他的神情戚测。
万邬继而喝茶,燕燼似妖魔一般的悠走了。
万邬上楼时本想找李曲淮闲谈,哪知一到门口灯盏就灭了。万邬退回原处,在木栏向下看,燕燼看朝他。她刚要开口,燕燼便悠走了。
进了门,万邬拿出红珠子。轻轻道:“般若,般若,出来吧。”
只见珠子跳着仙光,般若又活灵活现的站在万邬面前。般若抱住万邬,她的眼里噙着泪:“邬,我不想再离开你。”
万邬抚着她,絮絮道:“般若,我一定会变得强大,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不念卿护我周全,我只念卿互己周全。红尘滚滚,热浪滔天,只随卿一人。”般若趴在万邬的衣襟前,只觉得到了整个六洲。
万邬心间打了算盘,信信道:“般若,你不用再躲了,以后,我在哪儿你便在哪儿。”
“果真?”般若看到了万邬眼里那颗跳动的焰火,一如当年模样。
“当真。”万邬颔首。
般若的眼泪霎时止住,她跳到床塌上,眼睛是褐色。如四月骏都开遍梨花时,树桩里藏着苍穹。万邬看的真切,她很欢喜。般若嘴角上扬,万邬给她盖上被褥。般若闭上双眼,双颊抹不去的欢喜劲。
万邬坐在一旁,仰望着房梁。一阵酸意划过鼻腔,她要变得强大,这样她爱的、爱她的都不会再受到伤害。
忽而,窗柩一阵影风飒飒,万邬一惊,吹灭了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