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努尔丁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
郑文颍仔细地观察着普努尔丁的神色，揣摩着他此时的心意.帐室内寂静无声.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报时的号角声，呜呜咽咽，响了一阵子.
帐内的两人各自侧耳倾听，默默计数着号角鸣响的次数，每吹响四声短促的号角，便响起一声尖锐的笛声，原来，两人聊得专注，都已经过了半夜时分，还未察觉呢.
郑文颍犹豫着，已经这般时候了，要不要结束这场谈话呢?
正在这时，普努尔丁又说道：“兄弟相争，自古就是难免之事。咱们这些小种姓的部落，自然免不了这些羞耻之事。可是，据我所知，甚至就是上官氏、鲜于氏，甚至是匈奴人，每逢族长交接之际，都很难确保不发生这样的事情。文颍，你们汉人州府是如何避免这样的兄弟相争之事呢？”
郑文颍心思如闪电，暗想道：“糟糕，咱们汉人数千的历史，其实也无法避免兄弟相争的惨剧呀。要说各种事先预防的办法、以及如何在内斗中胜出的办法，我倒是知道很多，随便讲一讲，就可以连讲好几个通宵呢。可是，要说一定能够避免这种现象的办法，却是没有的。我若是直接这样讲，普努尔丁肯定不喜欢。存了一个轻视之心，后面的游说工作就不好进行了。现在，须是要讲些闲话，抵挡一阵子，再缓图良谋。”
想到这里，郑文颍说道：
“一头乳狼，刚刚出生之时，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可以挣扎着站立起来，做出奔跑扑杀的姿态，母狼喂养它数日之后，小狼崽就可以跟在狼群后面学习捕猎了，试着撕咬着猎物的皮肉。虽然稚气未脱，走路都不稳，凶悍强戾之气，却已经展露无疑了。这样的一头小狼崽子，即使是落了单，嗷嗷嚎叫着，蹒跚而行，那些野牛野鹿野猪野马什么的，也都惊恐得四散奔逃，唯恐被捉住，丢了性命。草原上最可怕的野兽，莫过于野狼了。所以，匈奴人才会把野狼做为自己的族徽，警示敌人。一个草原上的小男孩，初生之时，若是能够得到一柄镌刻着野狼图形的短剑，那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在这段话里，郑文颍所提到的初生的男孩会得到一柄镌刻着野狼图案的短剑，乃是附近这一带胡人部落的风俗，听到这句话，普努尔丁的嘴角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伸手向腰间佩带着匕首上握去.虽然现在佩戴的早已不是当初的那柄儿童短剑了，不过，一桩桩与短剑相关的童年往事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普努尔丁的脑海里.听着郑文颍这一段突兀而来的奇谈怪论，普努尔丁的心里，涌起一股豪迈骄傲的情感，他不禁脱口说道:
“咱们绵薄山下的好男儿，也不输给了那些匈奴人.”
“嗯!”郑文颍又继续说道，“草原人家诞生了一个男婴，吃着母亲的奶水，慢慢长大。两三岁的时候就可以骑着羊儿在帐篷外奔跑，学习父兄们放牧的样子。等到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放牧牛羊，骑射摔角的本领都学习熟练之后，就要骑着一匹健马，独自一人远去荒原上打猎，能够打到一头成年的公狼，驮运回来，才算是成人了。同龄人里，能够打到最强壮、最凶悍的公狼的那个男孩子，就会成为伙伴们的首领，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个最强壮（也许是最幸运）的男孩，会享受到许多特权（就好像是在咱们州学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可以得到最好的机会），是伙伴们的偶像。”
“不错，不错，是这样的。”普努尔丁点头赞同。不过，他的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文颍姑娘讲的这些都不错，而且，她的口才也很好，讲出来教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讲这些闲话，为什么呢？
“普努尔丁公子，你小的时候，也曾经打到过这样的一头公狼吗？”郑文颍笑着问道。
“嗯，是的。”普努尔丁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郑文颍，仿佛是寓言故事里那个吃醉了酒画蛇，一定要再画上四只脚才觉得尽兴的那个画家一样，又追问了一句：
“我想，你就是伙伴里打到了最大的那只公狼的幸运儿吧？”
普努尔丁回忆起童年旧事，不由得忸捏了起来，嗫嚅着说道：
“哎呀，哎呀，家父当年也确实是这样严格要求我来着，我呀，我呀……”
郑文颍心情一沉，暗想：“糟糕，我这句话怕是问错了。”
普努尔丁扭捏半天，这才十分不好意思地把后半句话讲了出来：
“……侥幸得很，没有叫家父失望。”
郑文颍的心情豁然开朗，哈哈大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