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熄了手中的那团子火,幽幽一笑道:“云橙果然还是向着你的,把你放了出来。”
阳九子亦是一笑:“不止云橙,云红、云乐都是向着我的,便是你,在心底也是向着我的。我是你们的师伯,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人,并且我一直都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恨我。”
云笙却是失神道:“我从未恨过谁,也从未怪过谁。自从我知道了‘天命’二字,又信了它,这辈子我便再也怪不了谁了。”
阳九子不语,很久以前他便料到这一日了:云笙注定会因冥鼎而变。只是好在,如今的她除了存有一些执念以外,还算得上是个称职的掌门。
十几年前,云笙与冥鼎初见的时候,阳九子也在的,只是他们二人并未看到他。
阳九子知道,冥鼎虽意在《清泠剑招》,可对于云笙也并非无意的,久而久之二人相处下来或许会成为江湖上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也并非没有可能。
可云笙肩负着的是前湖派掌门的使命,而冥鼎,前半生痴迷于武功、立誓这一辈子绝不娶妻。这二人,纵使到最后走到了一起,怕也是困难重重。
云笙是他看着长大的,故而他当即为这二人的将来占了一卜,可是此卜的卦象却令他大惊失色——郎无情、妾有意,最终冥鼎弃去云笙,而云笙则叛离师门、变成一个恶名远扬的女子。
结局便是,云笙杀了冥鼎。
天意本就是要严守的,可阳九子不愿看到日后的云笙变成那种模样。阳九子趁着云笙与冥鼎只见了一面、情义尚浅的时候,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云笙。
阳九子记得,那时候的云笙淡然地对他道,放下便放下,冥鼎不过是一个老男人,没什么的。她不会为了他叛离师门,更不会杀了他。
阳九子以为,云笙是真的心无所谓。
后来,前湖掌门将《清泠剑招》给了冥鼎,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此生不得再入前湖,更不许再见云笙。
冥鼎自嘲一笑的时候,阳九子看得清楚,他是想将《清泠剑招》还给前湖的,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将秘籍收回了怀中,答应了前湖的要求。
后来阳九子又为那二人卜了一卦,冥鼎依旧难逃一死,却与云笙再不相关,而云笙则注定会成为前湖的掌门,执掌前湖,令其在这江湖上立足。
即使云锦做了掌门,可到最后依旧是云笙坐上了那个位子。
没有冥鼎,云笙也一样能活得很好。
“那个时候,看了他一眼,只见了一面,却觉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虽然只是片刻,可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后来我怕自己会如你所说杀了他,所以离别的那一日我一直都是笑着的。这样的话,他日后记起我的时候,会觉得我是个漂亮的人。”云笙苦涩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在我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朋友、还是其他。这些年我找了许多的公子,有长得摄人心魄的、有柔柔弱弱的、还有与他一般老态龙钟、长着皱纹的的……可是我再也没有找到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只看一眼,便觉得似曾相识。”
阳九子看着云笙,或许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从前以为的都是错了的。云笙与冥鼎或许偏离了天命,可是结局却依旧不变:冥鼎早逝,而云笙则一生都难以逃脱心中的魔障。
他道:“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看到的男子罢,才会在你心中显得与众不同。”
云笙却是回了神,冷笑一声:“师伯怕是说错了吧,我看到的第一个男子可不是他,而是你啊。”
阳九子:“……”
云笙方才的模样消弭不见,转而换作了平常的那副看谁都不屑的脸色,她微微偏下身子直视着厅下的阳九子:“若是能重活一回,我想换一个活法。哪怕他立誓不娶妻,我也想要陪着他,在他饱受委屈的时候替他分忧解难,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与他去盖一间茅草屋,在他离开的时候,我能理所应当地跪坐在他的棺前,替他来向吊唁的人回礼……”
“云笙……”阳九子听得出她的所有的情绪,他问道,“你可曾后悔?”
“不悔。”她的眼中泛着些泪光,道,“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纵然只得见两面,可我这一生都能将这些记忆好好地存起来。”
说到此处,云笙却是一笑,边将泪含了边道:“那丫头当真以为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么,会相信她的谎话?”
云笙口中的那丫头——说的自然就是褚玉扇了。
阳九子亦是苦笑一声,早就将对褚玉扇与肃临风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转口便将二人的身份给云笙倒了个干干净净:“她的确是江水榭少主,褚玉扇。她与冥鼎也算得上有些缘分,阴差阳错地救了冥鼎几次,便是肃临风也参与其中,便令冥鼎的寿命延续了一些。云笙,将《清泠剑招》给他们吧,你本就不喜欢它,何须再留着?”
云笙慢慢走了下来:“我可以给他们,可是总要把未完成的赌约给完成了才算得上有意思。”
“什么赌约?”阳九子奇道。
云笙转眼一笑:“是我与肃临风的赌约。我说十日之内若是他能下毒将我毒倒,我便答应他一个要求,可他若被我给毒倒了,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可我看他并没多少能耐,想要毒倒我怕是难如登天。”
“谁说不是,有你的元火掌练毒,明明三分的毒练出来便能达到五分的毒了,你如此打赌,的确有些欺负人了。”
“这些年我欺负的人还少么,你以为我那些锁头都是摆设吗?”云笙不以为然,“不过既然那丫头是江水榭的人,研制毒的天分自然要比肃临风强一些。公平起见,我与肃临风的赌约便改为我与她相比,你去知会她一声,她赢了,我把东西给她,若输了,肃临风便要一辈子留在前湖。”
阳九子温和一笑:“明明你也是个小丫头,偏偏要叫旁人小丫头。”
云笙翻了个白眼:“你管得着么?!”
提及赌约,云笙的心情便好了一些,她瞅着阳九子光着的那只脚,好笑道:“师伯,你的鞋呢?不会是去看星相了罢?”
阳九子低头一瞧,动了动自己的脚趾,虽然穿着袜子,却还是有些凉,可被做小辈的给笑话了,他面上自然是挂不住的,当即转移了话题道:“褚玉扇可是江水榭的少主,制毒的本事自是厉害,你有把握不中毒吗?”
云笙勾唇一笑:“她的身上可没什么制毒的东西,在这前湖,冰天雪地里除了冰疙瘩还有什么?对了……你告诉她,赌约的日子肃临风已经用了五日,她还剩下五日。”
阳九子哭笑不得地看着云笙,这位贤侄——果真打的一手好算盘,是个不会吃亏的主,前湖放在她的手中,最起码不会像冥鼎派一样,群龙无首。
阳九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褚玉扇身上的那方锦盒,里面的东西他可是亲眼看到了,虽然褚玉扇吃下后安然无恙,可若是云笙吃下了,便会像那锁头一般,尸骨无存了!
不知道为什么,阳九子没有出言提醒云笙,或许,在他的心里,褚玉扇并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