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晗光老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看着错芫的眼神充满了杀气和不满。
乐辰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忽得站起来,两只手各拍了一下桌子,用比他高一些的声音道:“抗议无效!”
错芫怔怔地看着两人,满脸错愕。
颂川摸了一下鼻子,淡定地走到错芫的面前,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腰,用略带磁性的嗓音重复乐辰的话:“抗议无效。”
错芫感动地红了眼眶,抱住他,埋首于他的脖颈,无声地哭泣。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便不属于自己。自懂事起,母亲就告诉他,此生只为乐辰而活。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只是按照母亲的安排练功、学习。许多年后,他长成了英俊的青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但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没有自己意识的护卫。
本来,他以为一生便这样过,直到遇见了他。
那一日,微风送暖,宸凰殿满园的帝遥花绽放,飞舞摇曳。纯白的帝遥花丛中,他一眼就看到了他。
一身黑衣,身子挺拔,瘦削的脸棱角分明,沉稳练达。
那一刻,好似沧海枯竭,万物衰样,他的心忽得疼了一下。
许久许久后,他才明白,那是灵魂最深处,对于他人性和自我的觉醒。
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帝君大人,而他,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凡间男子。两人之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他很清楚自己与他是没有未来的,所以他也从未幻想过什么。
然,三千年后,重归天界,他发现对方居然还在原地等候自己。
那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真正感觉到了他的真心,于是也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一颗心。
“谢谢你,颂川。”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畔呢喃。
颂川浑身一震,抱紧了他,轻笑道:“错芫,我爱你。”
乐辰被他们肉麻的行为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环住双臂。
“你、你们……”有人欢喜有人愁,晗光老君看着深情相拥的两人,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他们,他冷冷一笑道:“好好好!颂川,今天我撂话在这儿,你要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只有你能够生下一个孩子。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你们!”
空气瞬间冷凝,无数暗嘲涌动,火药味浓重,情势一触即发。
错芫身子一颤,举目望向态度坚决、怒气冲冲的晗光老君,又回头看了看身旁男人清冷淡漠的脸,眼底划过一抹纠结和伤感。
他不能忍受他和别的女人恩爱缠绵,也无法为他诞育一个拥有两人血脉的孩子。
进退两难,他不知所措,心头却有一个信念在不断地重复:不能令他为难!
抱着颂川腰肢的双手缓缓松开,他把他推开了一点点,试探性地说:“颂川,我们……”紧紧咬着下唇,杏眸水光微漾,分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闻言,颂川忍不住拧眉,低头俯视他,才发觉不知何时,当年那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年已然长大。
犹记得,那时的他天真单纯,却故作老成。
他一时好奇,逗弄了他一下,结果他跳起来骂他是“登徒浪子”,从此以后,每每见到他,他都分外想念那四个字。
“不许胡说!”他低吼道,随即看着一手把自己扶养长大的父亲,认真而执着地说:“父亲,孩儿从未求过您什么事,现在孩儿希望您能够接受错芫,即便因此孩儿将没有子嗣也无所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执手终老,一成不变的漫长的、枯燥的岁月也便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拉着错芫的手,走到晗光老君面前,两人都跪下叩首:“请父亲成全。”
晗光老君怒不可遏,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他站都站不稳,只能勉强借着扶手维持身形。
“你、你们滚!”指了指房门,他双目赤红,怒喝道:“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颂川身子挺得笔直,冷漠的眉眼深处逸出一抹难以言喻的伤痛,既为父亲的不理解,又为错芫的无奈。
看着这样的他,错芫心头一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双目再次睁开时,眸底的幽光阴冷惆怅。
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站起来,仰着脖子看着晗光老君,眼神真挚,目光澄明:“老君,都是错芫的错。要不是我,你们父子不会闹到现在这般田地。错芫愿意离开这里,离开帝君,只求您不要生他的气。”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满面决然,步伐却踉跄不稳。
乐辰心疼他,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却没有出手阻拦。因为她知道,这是错芫和颂川必须面对的现实,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
颂川大惊,向来泰山压顶亦面不改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和慌张。
他迅速起身拦住错芫,低声威胁道:“你若敢踏出这个房门,与我一刀两断,那么,我就去地狱之渊,永远不出来。”
说这话时,乐辰分明瞧见,他袖中若隐若现的双手颤抖不已。
错芫猛地抬起头瞪着他,颤抖着双唇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白玉一般的面庞上泪痕斑斑。
见此,晗光老君大笑三声,忽得挥出一道光,直冲错芫脑门。
“小心!”乐辰大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颂川揽着错芫,蓦地转身,两人换了一个位置,那道汇聚晗光老君全部灵力和怒火的光芒直直打在了他的背上。
他只觉有一团火生生越过薄薄的衣料,钻进皮肉,钻进骨骸,迅猛燃烧起来,像是下一刻就会把他烧为灰烬。
“噗!”
喉间一抹腥甜毫无征兆地喷出,染红了错芫的衣衫。
青色的翠竹,顺着鲜血浸润的寒光,留下一点一滴斑驳痕迹,如同恋人的心,瞬间支离破碎,让人心疼,让人费解,更让人感动不已。
“颂川!”
“儿子!”
两道尖叫同时响起,颂川的意识渐渐模糊,已辨认不出谁是谁。
昏迷的前一刻,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错芫,不要离开我。”
第二句是“父亲,请成全我。”
错芫听罢,哭倒在他的身上。
晗光老君见儿子昏倒,被冲昏的头脑刹那间清醒,满满的怒气亦随之消散。
可是,那颗滚烫的跳跃的心却如同被大石头压着,一点一点慢慢沉入湖底,透心得凉。
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他两眼一翻,也昏死过去。
乐辰看着昏倒的三个人,默默地叹了口气,无语望天。
得,这下出大事了。
小小感叹了一句,她认命地把他们一个一个扶到榻上或椅子上,而后命人找来了秋紫。
秋紫笑意盈盈地踏进房间,仆一看到昏迷的三人,蓦地顿住脚步,一脸茫然地看着乐辰。
乐辰正在忙着给三人诊脉,没空理他。
听到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道:“赶紧送师傅回房。”
经过她仔细的诊断,发现晗光老君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太激动了,一时接受不了,才会昏死过去。
错芫亦然。
唯独颂川,生生接下那一掌,心脉受损。好在他功力深厚,没有伤到根本。所以,好好调养调养,便可康复。
“啊?哦。”秋紫呆愣了半秒,忙遵从她的命令,搀扶晗光老君回房。
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瞟了眼满头大汗的乐辰,到嘴的话忍了一下,艰难地咽回去,默默地走了。
直到确定颂川气息平稳,乐辰才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浑身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上,抬眸间无意暼到院中的依米花,她缓缓笑了起来。
依米花,短暂的生命,短暂的芳华。
哪怕用尽全力绽放的美丽,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它们也无怨无悔。
就像错芫和颂川,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无法松开彼此的双手。
即便,这份感情得不到承认没有未来,可是他们仍愿意坚持着,只要一直一直地守着彼此,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至少他们曾经爱过,曾经拥有过。
此生,足以。
“真是傻瓜。”她轻轻抚摸错芫苍白的脸颊,眼泪如决堤的潮水,喷涌而出:“可是,真的好羡慕你们。”
爱的那个人,也深爱自己。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可惜她没有那个福分。
其实乐辰,一直以来都是个矛盾的人。
一方面,她向往美好的、坚贞不渝的爱情,希冀可以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另一方面,她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真爱。不敢去触碰,害怕受到伤害。
因此,爱上寻烨,却惨遭抛弃后,她不敢再轻易涉足情爱。即便心里多么思念、爱慕他,也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重新追求他。
但错芫和颂川的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世间仍然存在爱情,只是她没有遇到而已。
这使她一度很迷茫,很难过,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变得自卑敏感。从而,封锁了自己的心,不让外人进来,也不放自己出去。
渴望爱,却拒绝接受爱。
多么矛盾,最后痛苦的只能是她自己。
“我不需要爱。”她低声喃喃,眼底的泪水却越来越汹涌,指尖发梢都抑制不住地颤抖:“只要错芫哥哥好好的,只要能为父母报仇雪恨,其它的……就、就当做从未发生好了。”
哭得稀里哗啦,她忍不住弯下腰,把头埋在双膝中,静静地释放自己的悲痛和哀伤。
可怜的人儿啊,何必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