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紧紧的盯在大神官的脸上，“我的记忆，你可以夺走，但是写在纸上的字迹，却是白纸黑字！”
“所以，你这次来，是想向本座要回你的记忆？”
顾瑀摇头，“不。不必了，因为，我已经猜到丢掉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缓缓抖开，只见上面只有两个字：神龙。下面更是重重的画了很多道墨迹，透着写下这两个字的人的无尽怀疑和重视。
“我想，我的这个疑问，应该是得到了确切的证明，而你，显然并不想我知道，所以才将那段记忆抹去。”
大神官轻笑一声，微微点头，“好吧。这还真是本座疏忽了。”
这样的回答，已是肯定了顾瑀的猜测。
顾瑀脸色大变，他显然也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承认了！他……大神官，竟然真的是那条被大夏祖先扑捉镇压的神龙！
“你……所以你恨大夏，恨莫华，所以你驱虎吞狼，引导我的父亲夺取大夏，更是故意利用琼妃，陷莫华于如此痛苦之中……你，果然残忍。”
大神官淡淡的看了顾瑀一眼，那眼神里渐渐亮起一抹星光，深邃如同夜空里垂落下的无数星辰光链，“比起被镇压三百余年，到底哪个更残忍？”
“你恨莫华，不想让他好过，我可以理解，但是，琼妃又有什么错？你这样做，她怎么办？”
他幼年丧母，紧跟着便被带入大夏，孤零零的圈禁在太子府中，年幼的他，曾哭过无数次要找妈妈，夜里害怕不敢睡觉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没有任何人能够带给他安慰。
从小到大，在大夏生活的五年之中，他与顾容止见面次数双手都可以数得过来，有限的几次见面，也多是父亲讲述一些让他似懂非懂的道理，只是反复的告诉他，要安分，要隐忍。而他惶惶不安的情绪，却被全然忽略了。
幼小的顾瑀，只有在秋猎上，在遇见黑熊的那一刻，在生死一线的那瞬间，才得到了那样一个出乎意外的拥抱。
琼妃，叶琼姜，这个他看不上眼的女人，明明怕得发抖，却依然将他珍重的抱在怀中，用纤细瘦弱的身躯，保护了他。
那一刻，心口涌动的，是那记忆里早已模糊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名为“母亲”的温暖。
也是从那一刻起，那女子的眼泪仿佛滴落在他的心里，让他深深的觉得，从此以后，他不能再让她落一滴泪。
大神官没有回答，轻轻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夜幕，无论何时，无论他在哪里，每当他这样仰望时，那无限的星光便如同被他吸引，如同他是这星空的宠儿，所有的星光都照耀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中露出回忆怀念的神色，良久才缓缓开口，“太子殿下，当你第一次来到大夏，被隔离在皇宫之外，强行拘禁在太子府时，纵使锦衣玉食，身边奴仆无数，过得日子，可有一天开心？你是否也想着总有一天要冲出太子府那高高的围墙，为此不惜一切？你是否会因为被禁止入宫与父亲见面而愤怒的打骂伺候你的下人？”
大神官的声音，缓慢而又飘渺，如同从星空的彼端直接传入脑海。
开始不过是一抹细小的浪花，却在最后翻腾成拍崖巨浪！呼啸席卷，将顾瑀的心湖搅了个天翻地覆！
“你，你想说什么？”少年五官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丝脆弱。
“我想说，我也跟你一样啊。” 大神官轻轻笑，抬起手来，缓缓的摘掉那方漆黑的面具，在顾瑀目瞪口呆的神色里，露出那不容于世的容颜，“这张面具，就是我的牢笼，如同曾经那围困你的高高围墙，我也渴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冲破这牢笼，如果可以获得自由，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顾瑀眼角微缩，面具后的容颜，太过清隽，那绝对不是属于人间的容貌。
“三百余年，我被困在这里，我的身躯化为了岩石山脉，我的血液化作了湖波，我的意识被抹去，失去神智的魂魄被囚禁在引星池中，供每一代大神官引入体内，通过控制我的魂魄来施展神力。
太子殿下是绝对无法理解，神智因被抹去而溃散时的那种痛苦的。我，是我，也不是我，我的神智早已被抹去，如今的我，不过是当初存在心底的最后一丝渴望自由而不肯散去的执念。”
这一丝小小的执念，曾经是那么的弱小，曾经只能小心翼翼的躲藏起来，不敢有丝毫的露头，一旦被发现，便万劫不复。
只能耐心的等待着，假装顺从着，让每一任大神官都能顺利的使用着他的神力，暗地里积蓄力量，慢慢壮大，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每一任大神官选取的贵人，以便于逐渐孕育出适合他使用的躯体。
蝇营狗苟，三百余年，终于在这一代，万事俱备，所有的条件都已成熟，他成功的占据了第二十七任大神官的躯体，代替莫神卿，成为这个国家的至高神权。
这个国家，既然使用了他的力量守护了三百余年，那么，他便要亲手将之毁去，才能真正的打破桎梏，重回星空。
顾瑀无法说话，换了任何人在大神官的位置上，经营了三百余年才创造出来的机会，也会不惜一切吧！
“所以，琼妃只能沦为无辜的牺牲者吗？”顾瑀垂着头，“你如此坦诚的告诉我这些，是不是还要再次抹去这些记忆？”
碧蓝如水的双眸轻轻一转，超脱尘世的容颜透着让人惊心动魄的魅力，“当然，这一回，本座不会再疏忽了。”
大神官已经向着顾瑀抬起手来，他的指尖轻轻颤动，虚空划出一条条诡秘的波动。
那种记忆要被抹去的熟悉感又再次出现。
“等一下！”顾瑀忽然大叫一声，向后退开数步，飞快的说道：“我的记忆，你可以拿走！但是，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大神官手势一停，顾瑀抓紧时间，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惹得大神官那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龙血木？”
“不错，这是龙血木做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滴龙血！我要用这滴血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大神官眼中露出一丝浅笑。
“是的！你既然能跟我的父亲做交易，那么，我也可以。这滴龙血，一旦我喝下去，便会对你形成血咒。我的父亲，要你继续守护强辛，我想，这不是你所期望的。
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一心向往得到自由，那么，就跟我做一笔交易吧！
我以这滴龙血与你约定，在我继承皇位之后，便是你得到自由之时！”
“太子殿下，该说你太天真呢？还是该佩服你的勇气呢？”
大神官眼中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起来，碧色的目光宛若实质的盯在顾瑀手中的盒子，慢条斯理的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拿着盒子站在我的面前，你自以为拿着足够的筹码，却忘记了，我可以很轻松的从你手中夺过来，而失去筹码的你，是如此的弱小无力，杀死你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来得更费力。”
顾瑀脸色一白，退后半步，警惕的望着他，身体微微侧回，挡住龙血木盒，不过神情还算镇定，“你……你不会杀我的，不管我是否喝下龙血，你都不会。”
这一点，他倒是十分笃定。以大神官的手段，真要杀人，直接动手就是了，哪里会跟他说这么多废话？
“神官大人……就还是这样称呼你吧，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我的父亲利用血咒之力，逼你继续为强辛效力三百年，而你却迫于血咒加身，只能听命，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你所渴望的星空，还要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继续遥远，你所渴望的自由，还是无法得到。
但是，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将来这个国家，也必然会全权交到我的手中。
只要你肯跟我交易，那么，我便不会喝下这滴龙血，不会对你形成血咒，不会再保留任何可以逼迫你的手段！
关于自由，三百年和几十年，你更愿意选择哪一个？
与我交易，你只有好处，没有任何损失。
而我的要求，再简单不过！
我只希望，不要让琼妃继续牵扯在其中了。
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莫华，他们之间的恩怨、斗争，那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对垒交锋！
不应该让一个无辜的女人沦为牺牲品！
这是男人的事情，怎么能让女人冲锋陷阵？”
大神官仔细的看了看顾瑀，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服，赤着双脚，只披了一件狐裘便站在这寒风里，侃侃而谈。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甚至连声音里都有着颤抖，可这丝毫不能减弱他说这番话时的勇气和决心！
这样的一个少年，或者说，这样的一个孩子，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浑身都冒着异样的光彩，连他这个星空的宠儿，沐浴在漫天星光之下，都无法跟顾瑀身上的光彩媲美。
——这是……集气运，铸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