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十月初的那次考试好像真的是一个分水岭，好像从那开始，才终于真正开始了高三。
学校似乎也是借助这第一次正规模式的考试，跟高考同样的分科和题量，让这次溃不成军击碎十八岁的心高气傲，然后才把他们真正送到高考的演练场上。
周墨桐总是很清楚学校这些考试的用意，毕竟他总是作为一个局外人的心理，冷眼旁观。那些密密麻麻的考试，不过是一次次小高考，以此消磨他们的锐气，将那些北大复旦话梦想的空中楼阁击成碎片，然后让那些碎片映照清楚一个个平凡的自我。
可他总是例外。往往老师说这次考试很简单，考得好很正常，都别心高气傲的时候，他的成绩平庸得令人发指；而老师说这次考试比较难题量大，考不好很正常的时候，往往他的成绩就因为浮动不大，挂在前列。
好像自己总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特例，与学校的初衷背道而驰，又总能清楚地看见学校那些“小伎俩”的目的。
渐渐重拾起来了，那份属于少年时光的高傲与倔强，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属于他周墨桐的自信和高傲，只因尚与她无关。
据阿珊说，下个月学校不会再安排月考。所以这两个月会是重要的整块复习时间，这两个月过去之后，复习的时间将再次被一次次频繁的考试切割成一块一块，努力提升成绩的时间也会随之变得零碎了。
教室里弥漫开那种胶着的气息，那种每次普遍考得不好之后，都会在教室里持续几周的气息，真正有了些紧张的高三的味道。老师也开始根据这次考试调整课堂侧重点，趁着这次考试的打击，趁热打铁。
“大地雷”开始加强训练这次考试普遍满目疮痍的“现代文阅读”。同样是让周墨桐头痛的内容。所谓现代文阅读，就是读完一篇简单的学术文，然后做三道选择题，要一个个排除选项，选出其中不符合文意的那一个，好像要找茬般寻找选项和原文里描述每一处细微的差别。每次都觉得自己选的八九不离十，可每次标准答案出来之后都反差得令人咋舌。
数学老师说上这次考试明显暴露出大家做题太少，要加强练习，于是决定每天发一篇数学卷，算作给大家留的作业，卷纸上的字迹明显是手写体，而且是那种一眼就看得出是理科生的潦草字体，只有数字和符号的部分，看起来格外一目了然。他想起凌若萱那有些歪歪扭扭的笔体，有时觉得那也许确实是理科生气质的证明。
“Miss Vampire”继续领大家复习英语语法，继续之前没有讲完的各种从句，虽然周墨桐连“定状补”都分不清楚，尤其还有那种定义暧昧不明的同位语，都只是乱成一团，却没有去问，好像自己去年就问过这样的问题，但最后仍然没能搞懂，现在到了高三，也就更不好意思再去问这么基础的问题了。
阿修感慨大家的世界地理常识太匮乏，于是决定在自己的地理晚课，找同学做课堂展示，自己做PPT，找资料，放视频，什么形式都可以，来介绍几大洲的情况。于是本来不像高一高二可以晚课看电影的他们，每周也有了这样一个长知识的轻松时刻。
“菜姐”的历史课依旧是老样子，一课课捋顺知识点，寥寥一两课就结束一个单元的内容，然后留那本分单元的练习册上面的练习作为作业。作为科代表的墨桐和另两个科代表董北辰和昊婶一起，每次留作业的第二天早上，都要检查作业的完成情况，还要统计大家错题，错的比较多的题“菜姐”才会在课堂上讲，每次讲题照常的，常常会说：“这么简单的题你们还错”。
阿珊的政治课，按部就班，周墨桐也和原来一样，做练习卷或是练习册几乎只写选择题，连答案都懒到要拖到课上才对，大题基本只是在材料里画画线，抄几段书上的知识点，课堂上若被老师点名提问就对着这些现场发挥，把材料结合知识点。
周六的宁静也被学校剥夺掉了，上午第一节比较轻松的英语课也变成了大地雷安排得满满的语文课。
而那整整一下午的自习，也只剩下了第一节，其余的几节都变成了考试。学校不知从哪里买了一大堆一大堆的综合卷，周墨桐记起那些卷纸还是前几天年级主任叫他们去取的，从一辆小面包车上卸下来的，成摞成捆的卷纸。
大概是因为上次考综合卷，那么大的题量，大家都表现出不习惯吧，所以就靠这样反复的练习，来渐渐习以为常。
好像属于周墨桐的高三，从这一刻才渐渐显露出清晰的棱角。周墨桐的人生，似乎开始焕发出被她赋予的意义。
开始买了便利贴，贴在桌边的的那摞书上，或者贴在同桌大彤的书立上，在上面写上日期、倒计时、要完成的任务，完成的依次打挑，下面还会写几句激励自己的话。比如：“学习！！！遇事多问自己：这跟Fancier比，重要么？！”会像这样，用她的存在，激励自己，但又怕被注意到，所以用笔下的小说里以若萱为原型的人物名代替她的存在。
只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凌若萱。
周墨桐继续每天早上早早到校跑步，又感觉锻炼强度远远不够，又在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克制自己不趴桌睡觉，而是下楼跑上两圈再回来。
甚至开始停止写那篇小说，某天早早起了床，就在空间里发励志状态说：“是，我缺的就是这个决心。专心学习，排除杂念。姐夫、徒弟，对不起，小说不能继续更了，过了这230天再说……”
以至于金暮焱相当惊讶地在空间里回复说：“你又受什么刺激了，大早晨的……”
他没有回复他，似乎也没必要回复——
还能因为什么呢？这些年，对于懦弱的他，不喜欢下决定、因为恨自己下过的每一个决定的周墨桐，能轻易改变他的思想，操纵他世界晴雨的人，除了那个凌若萱，还会有谁呢？
只是脑子里仍然对那些构思出的情节念念不忘，好像有一群猫狗，在头脑被迫紧闭起来的大门后敲敲打打，尖利的爪子挠着门，咆哮着，或者咕噜呜咽着，要他放它们出去。
可他知道那样不行，太熟悉自己那种强烈的创作欲，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般，把他的每一寸时光霸占，像是一只被关进牢笼的猛兽，乖犬般乞求着自由却依然无法掩盖它的危险。
他甚至想过，拿出一整块的时间，找个本子把那些构思的梗概和亮点记好，等到高考结束之后重读一遍就好。但终究也没有，因为拿不出那一整块的时间去写——
那太奢侈，负担不起，厚厚的五三文数练习册看起来遥遥无期，好像做也做不完的样子，向他前赴后继。
也只有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晚课三次，以及每个因为各种原因间操停的间操时间，去十二班找徒弟阿田聊天的时候：
走在能从镂空的设计看见一楼大厅来往的人群和下面孤独的钢琴的中厅，绕着教学楼、或是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一圈圈走着聊着的时候，晚课在操场上呼吸新鲜的冷空气的时候，聊起自己喜欢的那些创意，聊起自己喜欢的那个故事。
有时候阿田也会讲起自己看的电影玩的游戏，一些可能帮助到他小说构思的设定。
墨桐笑称自己这叫“遛灵感”，阿田则说，你这真是万恶的剧透。
还有每天晚上九点半放学后的时光，跟金暮焱一起坐公交回家的路上：
一起走出校门的路上，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在车上的时候，墨桐炫耀起自己喜欢的那些剧情，觉得创意无比的那些设定，虽然知道从金暮焱那里得到的一定是挖苦——要么是说着这个像哪个动漫里的某某，那个像哪个小说里的某某的话，要么是说他设定的那个心目中的完美男主帕泽尔性格多么多么像他而不是墨桐自己。
但每次因为他的嘲讽而被迫修改的灵感，都会因为这种打磨，变得日益严谨丰满。
周墨桐很珍惜这样的时光，经常会故意错过第一辆，坐第二辆来的比较空敞的十五路，也可以多聊上一会。有时候也会故意在前一站和金暮焱一起下车，站在路口处的分别点聊天，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讽刺着周围那日益锋利的冷空气的存在感。常常能有二十分钟之久，每次分别前，都会豪言壮语地跟暮焱说：“黑龙的时代已经过去，接下来是帕泽尔的时代！”
好像在用这样的隐喻，不断告诉自己，自己不可以再是曾经笔下那条懦弱胆小的小黑龙伊莫，而应该去做那个玩世不恭、沉着霸气的帕泽尔。
每次因为跟他聊天回家晚了，也只会跟等在楼下的老爸说，收拾书包出来晚了，没赶上那辆车，所以等了很长时间。每次被老爸质疑说，刚才看见很多辆十五路空车经过的时候，都只会心虚地说一句“是吗”，然后没有了下文，沉默在夜色里。
当然，对金暮焱，墨桐更多的时候是在花痴笔下那个以若萱为原型的费纳希雅。兴高采烈地问他，“看完之后喜欢费妮有没有”。
当然对方从来都会毫不客气地冷言评论他笔下的那个若萱“伪善加绝对无脑，外加情绪不稳定”。
不过遇到“情绪不稳定”这种十分符合印象里的若萱的负面评价，周墨桐就会说“这就是她的可爱之处”，然后见金暮焱做出一副恶心欲吐的表情。
然后根据他的反应，一点点修改设定里费纳希雅的模样，只希望能更贴近她一点。好像对于他来说，笔下的小说，不过是在以另一个方式摹写若萱的模样吧？把自己得不到的她虚构化，在他笔下一个又一个故事里穿越不息。
勇敢坚强的女骑士，单纯善良的女魔法学徒，活泼狡黠的吸血鬼女孩，坚定英气的剑姬，还有那个能霸道、能娇羞的平凡女孩。
每一个都不是她，每一个又都是她。
……
之所以会突然决定忍痛停笔，只是因为突然发现了，我的灵感，永远都只是你。
我完全不敢想象，若有一天你消失在我的生活里，若有一天我笔下那一个个女主角消失了灵魂，若有一天因你的离去，干涸了灵感与激情的泉眼。
——周墨桐，201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