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睿将那封信收好,步履沉重地走到沈从浔面前,极其郑重地向他抱了抱拳:“沈世子的恩情,傅家没齿难忘。”
“要谢,就谢阿宴吧,我只是个送信的。”沈从浔微微一笑,似有其他话要说,却并未开口。
傅瑾睿看出他的心思,转头对傅云天等人说道:“父亲,三叔四叔,我送沈世子出去。”
“好,去吧。”
“晚辈告退。”
“沈世子慢走。”
一行四人走了出去,傅瑾睿打发了明重与沈朔在一旁等候,推着沈从浔走到廊下,方才缓缓开口:“你是想问叶浅吧?”
“叶浅?怎么,不称呼浅浅了?”沈从浔疑惑地看向傅瑾睿,虽然不知道他与叶浅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傅瑾睿并不知晓叶浅写信给他的事情。
傅瑾睿面色讪讪:“咳,她并不在永安侯府。”
“那她在哪儿?”
“在……在宫里……”
“宫里?她怎么会在宫里?”沈从浔也没有想到,叶浅竟然会在宫里,昨日,阿绿到沈国公府去送信,只说有要紧的事写在了信上。信上也并未提及她自己,只说纪临寒将要对永安侯府下手,一旦有所动静,希望阿宴和他能及时帮忙。另外,还拜托了他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并嘱咐千万不可以告诉傅瑾睿。
他今日来,一是为了送信,二便是为了叶浅,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叶浅此刻竟然在宫里。
她待在纪临寒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十分危险吗?
“你怎么能让留在宫里呢?她的身份……就算纪临寒尚且不知,可她……”
“我倒是想带她离开,可她就是不肯!你还真说对了,她就是要留在那里,刺杀纪临寒!”傅瑾睿一脸不悦,想到这儿他就来气。
沈从浔暗暗心惊,终于明白叶浅为何会拜托他那样的事情了,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傅瑾睿呢?眼下,只有傅瑾睿的月影才能将她从宫中带出来了!可是,她那么信任他,他又怎么能辜负她呢……
“傅瑾睿,其实我……”
“还好,我在她身边留了足够将她从宫中救出的影卫,一旦她有所行动,我便顾不得什么,只能让影卫尽快带她离开!若你能进到宫中见到她,不妨劝一劝她。”
“那你呢?”
“我?呵,我已经尽力了。”傅瑾睿闪过一丝冷笑,她都已经与他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了,他还有什么还说的?
沈从浔微微颔首,似是明白了什么:“事态紧急,你还是尽快拿着这封信前往怀州吧,这信上只提了你一人的名字,谨慎起见,由你亲自前往比较好。”
“好,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不必,你知道的,沈氏世代忠于纪家,每一代沈氏子弟都是立过死誓的,而你们此番乃是造反,所以,沈国公府不但帮不了你们什么,必要的时候,或许我们还会成为敌人。至于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因为阿宴和阿浅。但是,我仍然衷心祝你们成功。”
傅瑾睿淡淡地勾了勾唇,不愧是沈从浔,能够这样坦然说明自己的立场,月朗风清,无愧于心。
“你的祝福,我收下了。”
送走沈从浔之后,侯文宪与侯文昭二人去而复返,再次来到了永安侯府。这一次,他们终于拿出了永安侯府所谓的谋逆的证据,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证据,竟然是出自永安侯府的管家傅均之手。
傅云天冷眼望向一脸淡然的傅均:“竟然是你!你竟然是纪临寒的人!傅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傅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傅云征说着,作势便要抽刀,幸好傅云南眼疾手快,将他拦了下来。
傅均凉凉地一笑,一副无谓的模样:“傅云天,你错了,我不是纪临寒的人,我也没有被他收买,我这么做,就是想看着永安侯府覆灭,看着你傅云天一无所有,看着傅家就此殒落!只要能看到这些,我就满足了。”
傅云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傅均,你也是傅家的人,虽是旁支所出,但在我们眼中,你与瑾睿他们是一样的,你这么做,实在叫人寒心。”
“哼,一样的?真的是一样的吗?既然同是傅家的人,为何他们是永安侯府的公子,世子,而我就只能是永安侯府的奴才!”
“我们从未将你当奴才看待……”
“可是旁人呢?在旁人眼中,我就是一个奴才!为什么?大家都姓傅,我也是傅家的子弟,凭什么我就是奴才,你们就是主子?凭什么我就不能像傅瑾睿傅远柌他们一样?难道我们旁系子弟就不姓傅了吗?傅云天,你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了吗?他就是为你挡了一刀才死的!没有他,哪有你威风凛凛的傅侯爷?忘恩负义的人,是你才对!”
傅均紧握着拳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在青州,傅云天遇刺,是他的父亲及时赶到并且替傅云天挡了一刀,那时,他的父亲将他托付给了傅云天,他本以为傅云天从此会像待傅远柌他们一般待他,然而,却并不是这样的……
他将他带回盛京,给了他院子,配给了他丫鬟,让他成为了这座永安侯府的管家,打理内务,管着侯府上上下下的大小琐事。看起来风光无限,可谁又了解他内心的苦涩与不甘?
其实,他并不在乎那些虚名,他只是觉得不值,就如他一直都不能理解,他父亲替傅云天挡刀子时说得那句话……
“侯爷,我的命不值钱,能替您挨这一刀,也算是我对傅家的贡献。”
一条人命,死了便是死了,谁的命值钱,谁的命又不值钱?他们是旁支没错,他们是庶出没错,可就因为这样,他的父亲就应该死吗?就应该代替傅云天去死吗?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对自己来说,那都是弥足珍贵的,何谈值钱不值钱?
他的父亲,死得那般不值得,他这两年,为永安侯府尽心尽力,更是不值得!他已经不想要什么身份和荣华富贵了,亦没有想继承永安侯府的野心,他只想看着傅云天拥有的这些全都失去,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让他也成为一个不值钱的人!
这个世道,不就是如此吗?拥有的越多,便越尊贵,一无所有的,总是如草芥一般被踩进泥里……他并不想成为尊贵的人,但是,他却想让傅云天变成低贱的人……
傅云天看着他,无比的痛心,没想到到头来,背叛永安侯府的人竟然会是傅均,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恨自己。
“傅均,没想到你一直都怨恨于我,你可知,我之所以让你做管家,就是不想让你为傅家承担太多……”
“够了!你用不着拿这些花言巧语来搪塞我!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傅云南站了出来,难得神情如此严肃地看着傅均:“你以为,你的父亲是为了我二哥而死的吗?你错了,他是为了傅家,为了永安侯府而死的!那一晚,死的人若是我二哥,便意味着永安侯府的殒落!没了永安侯府,谈何傅家?没有了傅家,谈何你们?你的父亲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去替我二哥挡那一刀!可惜,你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苦心,你让他用性命保住的永安侯府和傅家都付之一炬了!傅均,你可对得起你的父亲?”
这番话,字字珠玑,将傅均所做的一切都给否决了……
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傅均,对你,我一直都心存愧疚,我正是不想让你像你父亲一样,为傅家背负太多,才让你只做个管家,这并非是不器重你,反而是在保护你啊……一个人的责任越大,性命便越由不得自己,你明白吗……”
原来,是他错了吗……
“呵,呵呵……呵呵呵……”傅均冷笑着,显然无法接受这一切,是他的心胸太狭隘,他连他父亲的半点都比不上,他父亲为了守护傅家而死,如今,他却是亲手毁了傅家的人!
父亲,孩儿对不起你……孩儿无脸面对你,无脸面对傅家啊……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永安侯府谋逆,已成定局……是我,是我害了傅家……我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傅均!你要做什么!”
傅云南率先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傅均跑出门外,从侯文宪随行的一名巡防营士兵手里夺过佩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刹那间,鲜血喷涌,血流如注……
侯文昭被吓了一跳,立即躲到了侯文宪的身后!侯文宪也是一惊,这个晦气的,偏偏要死在他巡防营的刀下!
傅云天与傅云征急忙奔了过来,一人托住他,一人检查伤势。
“傅均!你这孩子,怎能做出如此糊涂的事呢!”
“侯爷……我……”傅均刚开口,一大口血便咳了出来,眼前渐渐模糊,再也无力开口。
“傅均!傅均!”
他听到傅云天的声音越来越远……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是要死了吧……怎么办……还没有向他们道歉,还没有忏悔,还来得及承认,是他错了……
他有多想自己从未来到盛京……多想回到青州,继续守着他父亲留下的家产,好好地做生意……
罢了……就这样吧……
父亲,孩儿很快就要见到你了,希望你不会怨恨孩儿,希望你能够……原谅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