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鲜血漫开的同时,苏绮的脑海里有一排烟花无声地炸裂了——不,是什么七彩的炸|弹爆炸了,大坝瓦解,然后各种记忆从远处排山倒海、纷涌而至;到了近处,冲劲不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眼前,两种景象重叠:一种,是掩埋的过去记忆;一种,是此时的天地在旋转……
苏绮晕倒在地,现实景象消失,过往回忆仍在乱哄哄地上演……
有喇叭在喊她的名字。
她在教室里。
有同学进来叫她,拉她快步往外跑。
一路上都是指指点点。
她有些不明所以,又好像知道些什么。心里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了然的害怕。
出了教学楼,就是升国旗的地方。
来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中学阶段,上课的教学楼应该是校园里最高的存在了。这时,众人都仰着脖子向楼顶看——苏绮顺着看过去——上面站着一个人,拿着扩音器,在喊她的名字。
周围有人扯着嗓子朝上喊:“她来了!她来了!”
苏绮忽然就想起来了,她认识这个嚷嚷着找她的人。
他叫鲁恒。
如果按言情小说的风格,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他是用生命爱过她的人,也是用生命恨过她、伤害她的人。
有那么一瞬,她想起来,去表哥那里看画展的那天,遇见的那个“障碍物”——那个表哥差点和他打起来的人,因为,他提了“鲁恒”这个名字。
苏绮想起来,她和“障碍物”的确是同学,那天他给她看的名字是“三叶草”的QQ,是她第一个QQ号。她都忘了,她以为,许疏明后来给她申请的这个,才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在这么一瞬,她明白了这个是梦。可是下一瞬,她却忘记了这一点。
周围的人纷纷散开,确保让鲁恒能看得到她。
苏绮口干舌燥,同时惊惧万分。她感到身体发虚,四周却连个能靠的也没有——无论是人,还是物,还有不善的声音和目光在她身上盘旋。
她仰起头,颤抖着声音,“鲁恒,你……”剩下的,说不下去了,抑或是不知说什么。她的声音太低,他也听不到。
而他的声音在扩音器的帮助下,却是嘹亮又清晰,响彻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质问她为什么要分手,将肉麻兮兮的话当众重复出来,像琼瑶小说里歇斯底里的男主角一样大喊大叫……
他是个神经病。他真的……果然是个神经病。
羞耻、丢脸这样的情绪,轻飘飘一闪而过。苏绮浑身发冷——她快要站不住了。除了持续不断的无力感和紧张感,还有脸上一道道的冰凉感。其他的,渐渐缥缈遥远起来。
肩膀突然被揽住,周遭的一切又真切起来。苏绮骤然扭头:“许疏明!”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握住许疏明,一脸凄楚无助。
许疏明环住苏绮,轻拍她的背:“没事,没事。放松,放松。”
扩音器里忽然又响起一声她的名字。
苏绮倏地握紧了手,抬头望去。
“苏绮,”鲁恒像宣誓一样,气势万钧地吼道,“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永远都摆脱不了我!”
像是有征服星辰大海的满腔勇气,鲁恒奋然一跃。
——咚!
——尖叫声刺耳地响起,此起彼伏。
——人群呈鸟兽状四散。
——眼前突然多了一滩红色,汩汩地四漫开来。
接着,她眼前一黑。
……
人中处传来疼痛。苏绮意识回归,她慢慢睁开眼,看到了白纤琼。
泪腺跟开到了最大的水龙头似的,不要命地往外飙泪。苏绮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虽然担心人言可畏,当天就停了学,但那天之后,她就开始食欲下降、失眠、忍不住流眼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天后不久,她父母也刚好出事了。
她的情况更严重了,感觉人生毫无意义,动不动就流眼泪——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泪水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仿佛,她的情绪开关,被另一个人控制了似的。
这样的自己,让她害怕。
一头,是失去的双亲;一头,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双重打击下,她终于病倒了。
高烧好了后,她就忘了他——这个能画一手漂亮的画、也能写一手漂亮的诗的、死在她面前的前男友。
梵高割了一只耳朵,顾城卧轨,太宰治多次自杀终得“圆满”……也许文艺到极致的人,很多时候,也是被诅咒的人,偏执而扭曲。
她发现了他的疯狂,想抽身而退,却已是晚了。她的告别,成了他爆发的导火线。
见苏绮醒来,白纤琼刚松了一口气,又被她这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揪紧了心:“醒了——你说什么?”
苏绮把头埋在白纤琼肩上,哽咽着不说话。
然而没多久,她们就被封锁现场的工作人员给清理了出去。
走开了这一片儿,苏绮抹抹眼泪,“仙仙,别跟许疏明说。”
“嗯,知道了。”
“跟他们说,我闹肚子了,让他们先走吧。”苏绮顿了顿,“你们,也先走吧。”“他们”,说的是包括许疏明、猴子、姚安和少爷的所有人,“你们”指的是许疏明和白纤琼。
白纤琼先看了看苏绮——苏绮半垂着眼,没有回视她,不过情绪看起来已经稳定了——然后才说,“那好,我先走了。”
“嗯,拜拜。”苏绮这才抬眸。
待白纤琼走了,苏绮挑了一条座椅,静静地坐下,盯着脚边那一小撮影子,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盛夏的阳光开得正热烈,校园里,来来回回,有各色的青春靓丽。
苏绮慢慢地,慢慢地,在心里给自己默念一段话:
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都和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这是林语堂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