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飞蹲在常贵人的尸身边儿,她衣衫虽有些凌乱,却也属正常,毕竟从凝华殿到这里还有些距离,能赶在金吾卫前到,想必是一路小跑不曾停歇。
但让他奇怪的是常贵人手腕上的伤口,很深一道,自左下一路延伸到小臂尽头,刀口平整狭窄,应当是名刀薄刃所为。
常贵人之死致命伤却不是这一道,这伤口不过是加快了她的死亡而已,李修远眼睛在尸身周围看了看,大片鲜血侵染土壤,花枝上却不见一滴血迹,显然是人倒下后才划了这一刀,且快狠准,不带起一丝血珠。
随行来的大理寺官差中没有仵作,侯飞原以为只是宫中有事传召,便只带了两三个人过来,如今只能再次差人回去叫。
侯飞把周围牡丹花池都看了一遍,除了他们进来的脚印便只有常贵人一人的,但划伤她的手臂和弄死她的又不可能是她自己。
胖头和田余田司直带着几个大理寺官差一路浩浩荡荡的进了御花园,立刻有人把周围稍作驱散,给胖头留了位置供他初步查验。
周围都是武后钟爱的牡丹,品种都极为稀有,没人敢轻易毁坏,连碰上了都十分小心移开,生怕弄坏了赔不起。
李修远早已退到了牡丹花池外,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远远看着,心里一直思索的便是那人如何把人这么不着痕迹的送到了牡丹中间。
“郡王可有何想法?”侯飞从牡丹花池里走了出来,胖头在验尸,暂时没他什么事。
“没有。”李修远不假思索的摇头,眼神却一直盯着常贵人尸身倒下的地方看,眉头时不时皱起,哪里有半分没有的意思。
侯飞不好再多问,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算是把宜章郡王和颐修郡主的性子给摸了个七七八八,一个整天云里雾里,一个整天虚虚实实,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站在小道上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好半晌才有人过来打扰。
走过来的是金吾卫将军裴长风,他出身自十分显赫的洗马裴家,只是他却未能沾上家族一点荣耀,反而自小被裴家驱逐在外,即便时至今日也不得踏足宗祠。
裴长风虚虚朝李修远行了一礼,郡王乃正一品爵位,他这个金吾卫将军只是从三品,就算从身份说起,他也得朝郡王行礼。
“卑职奉皇后殿下口谕协助监察此事,便来问一问侯少卿可有什么发现?”他声音低沉稳健,让人一听便有种靠得住的感觉。
侯飞对这位见过几次面但从未交谈过的金吾卫将军有点点好感,他似乎跟别的金吾卫不太一样,没有趾高气昂,没有让人讨厌的自信到膨胀的优越感。
他客客气气的行礼,看了眼准备收拾东西的胖头,这才沉吟着道,“卑职现如今所查不多,具体要等把人抬回大理寺仔细查验方有结果。”
刚才看胖头便是朝他询问结果,他摇了摇头,看来也是没查出什么,常贵人之死太过蹊跷,怎么看都像是自己走到花丛中,自己给自己来了一刀,自己被自己弄死。
可所有看到的东西又不是这样子,那一刀自己划不是不可能,看刀痕切口却足以让所有有经验的人摇头否认,以及到现在为止最致命的伤也没找到。
更让他苦恼的是,如果有旁人带她到此处,那花丛中的脚印又怎么解释,难道是七月半的鬼魂?他想要是敢把这一说法宣之于口,说不定不等七月半这一日过去,他就得先滚蛋了。
裴长风看得出眼前两人都知道些什么,但一个不愿说,一个还在苦恼,他也不着急,进退有度的道,“怕是带不回大理寺,虽说常贵人是罪妇,但也是宫中女眷,裴某倒是觉得可以借刑部的地方停滞。”
跟大理寺有所不同,三省六部的官邸都设置在皇城内,把常贵人放在刑部是再合适不过,相信皇后殿下也会同意。
侯飞双唇翕动了一下才发出声音,“呃,哦哦,是卑职所想不周,多谢裴将军提醒。”他没想那么多,若不是裴长风提醒,他大概又要犯想当然的错误了。
大理寺的官差把人裹住抬到外城的刑部,金吾卫和几名禁卫把御花园悄悄恢复了原样,似乎七月半这夜一切如常,并未发生如此离奇的死亡事件。
在刑部一间偏房临时腾出了位置安置常贵人的尸身,侯飞等人还没开始把收集到的一切融合思索,刚从家里床上爬起赶过来的薛昊一就到了门口。
“什么情况?她怎么会死了呢?”薛昊一盯着露在白布外常贵人的脸惊讶的问,猴子才跟他说这事到此为止,怎么没消停一阵就又出事了。
裴长风上下打量了一眼大呼小叫的薛昊一一眼,想起他就是那个以正经到不正经出名的刑部侍郎,不由挑了挑眉。
薛昊一可不知道他除了名嘴外还有一个别的称号火了,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蹲下身看着常贵人耷拉在外的手叫道,“什么情况,她的手指尖上也有淡淡的红晕。”
侯飞猛地一惊,蹲下身去看那手,果然在每个手指尖上看到一层淡淡的红晕透出,像是养尊处优的红润,但细细看又不像。
“这些人的手指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红晕。”他蹲在地上小声嘀咕,胖头管不了那么多,把屋里的几人往外请,只留了自家头儿、薛侍郎和裴将军。
他把尸身从上到下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在体前正中线脐上六寸处,发现了一个不大的红点,秋夜冰凉,那红点下已经隐隐泛起了紫色。
“头儿,你看这里,这就是致命伤。”胖头指着常贵人肚子上那一处小红点说,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在场几人除了薛侍郎外,懂医的懂医,懂武的懂武,他觉得没必要跟他一个人再解释一遍,但显然胖头想的有点太天真了。
薛昊一盯着那小针孔看了看,忽然嘀咕了一句,“常贵人没生过孩子怎么还有花肚皮?”
胖头一听张着嘴惊讶的问道,“官人咋知道常贵人没生产过?小的还以为常贵人曾有过孩子,所以并不觉得有个花肚皮有啥奇怪的。”
“本官为何不知道,陛下的子嗣算下来,没一个是常贵人生的,又不是啥秘密。”他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朝廷命官该有的架子和仪态。
侯飞朝胖头点头,示意他薛昊一说的是真的,常贵人确实没有子嗣,所以身上这花肚皮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诸位打扰一下,花肚皮和子嗣有何关系?”裴长风自幼无依无靠,但好在母家亲戚一路帮着他,生活清贫却也不怎么接触底层,所以根本不知道所谓花肚皮究竟是何意思。
薛昊一和侯飞对视一眼,同时扭头去看尸体上的针孔,薛昊一还小声询问侯飞,那什么体前正中线脐上六寸处是个什么玩意儿。
胖头很自觉的朝看向自己的裴长风点头道,“花肚皮就是生育过子嗣的最好证明,但不是唯一,常贵人这个小的可以确定是生产时留下的。”
裴长风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刚才如果只是狐疑,现在已经是震惊,接着头也不回的从临时停尸房跑了出去,大概是回宫将此事上禀。
侯飞和薛昊一等他跑出去后才一起站直了身体,长吁一口气,“大神终于走了。”薛昊一还没松完气,又突然无奈的继续道,“又来了俩。”
门外确实走进来两人,一个是姗姗来迟的宜章郡王,一个是一身宫人打扮的玉长情。
“哟,薛侍郎,你什么意思啊?不欢迎呐?”玉长情一进门便换了谨慎小心的模样,吊儿郎当的瞅着薛昊一看,看的他十分尴尬。
他哪里敢啊,且不管身份与否,他都没那个胆子,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两位到来欢迎之至,以郡主和郡王的能耐,想必很快就能破了此案。”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玉长情和李修远却一个回应的都没有,径直朝躺在那里的常贵人尸身走去。
尸体还没来得及全部盖上,体前正中线脐上六寸处的红点还暴露在外,玉长情一眼就看到那处,挑眉道,“巨阙穴,致命原因是吗?”
侯飞还没反应,胖头率先点头,这处就是全身唯一的致命处,而且看这针下的力道和准确度,就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
“既然找到了致命处,那就没查到点别的什么线索吗?”玉长情还在问,她从进来就看到常贵人手臂上的刀伤,不是致命却是催命,看尸体的样子想必流了不少血。
侯飞摸了摸鼻子,“常贵人死在牡丹花池中,四周除了她自己的脚印就没别的痕迹,手臂的刀伤应当是倒下后才划开,所以血液只流出却并未喷溅到四周。”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只有手臂一侧的地面上有鲜血浸染,别处包括四周的花枝上都没有一丝痕迹,所以他认为这刀伤要不极快要不极慢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