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已经是入秋时分,夜来的比夏日早了些,酉时三刻已经是需要掌灯才行,宫中按照惯例请了高僧入宫祭祀祈福,里里外外的宫女宦官忙的不可开交。
凝华殿碧溪阁里却一片死寂,偌大的凝华殿在高宗时便只住了一位贵人进来,就是老实本分的常贵人。
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般安逸的过完这辈子,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她躲过了武后的报复,却没能躲过却没能躲过背后权利纷争的倾轧。
常贵人坐在窗户下的台子上,盯着眼前摆设看,眼神空洞无神,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只呆愣愣的坐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今夜月华如洗,明亮的几乎能和宫中各处的灯火相媲美,但碧溪阁中却黑暗一片,似乎所有的光都照不进这个不大的屋子里。
她坐在台子上晃着自己白玉般的小脚,脚上鞋袜尽数踢掉在了地上浑然不觉,只呆呆的看着前面,像是在黑暗里等待什么。
突然常贵人从台子上跳了下去,朝着门口跑过去,口中低声喊着,“要出去,要出去。”声音不大却十分飘渺空洞,带着一丝凄凉的哭腔传进门外的侍卫耳中。
整个碧溪阁今夜只有他们两人守着,其他人都被调到了祭坛那边,听说帝后请了白马寺的高僧前来祈福祭祀,德高望重的很。
可惜统领把他们俩给留下了,想来是无缘见到高僧真容,本就因为此事心中窝火,里面的女人还这时候出声鬼叫,两人怎么会不恼怒。
“嚎什么嚎,过了今夜你就是不想出来也不行,老实点待着,别给兄弟们添麻烦。”皇帝陛下已经亲口下了七月半后白绫赐死的口谕,常贵人绝无翻身的可能。
而这宫里向来是拜高踩低,一个不仅失宠且犯了大罪过的女人,别说他们禁卫不放在眼里,就是一般的宫女宦官也不会放在眼里。
里面的声音又重复了几遍,或许是见门口的侍卫不搭理,慢慢的便没了声息,四下顿时又寂静一片。
两侍卫对视一眼,身材较为魁梧的那个轻声嗤笑一声,低声嘀咕道,“临死了还不消停,这差事要不是轻松,咱哥俩也不会上赶着来。”
“闫大哥说的是,前阵子我家阿娘可被城里那些个糟心事给吓得不轻,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女人一手弄出来的,真是狠心啊。”
说话的是一个略微有些黝黑的年轻侍卫,看样子不过才弱冠之年,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可惜被他的黑给遮盖了七七八八。
他今日是第一天到宫里职守,原本是在外间武侯铺中混闲职,无意间被路过的金吾卫将军给相中,这才入了宫。
这在他们普通百姓家中可是天大的喜事,足以算得上是光耀门楣了,就连久说不成的婚事都有了眉目。
闫勇呵呵笑了两声,他也听说了城中的事,听说那妖道专门抓青壮年大汉回去炼丹,也听说那位一向趾高气昂的定远将军刘志远也中了丹毒归西了。
据说在帝后到达东都前,两名户部官员被押解入长安,三司会审判了午门斩首,尸体都快烂没了,这板上订钉完事了的案子,硬是被大理寺少卿给翻了底儿。
“这位大理寺少卿不简单,虽说案子是破了得了帝后赏识,但也算是把三司那几位给得罪光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远。”
他说着回头朝门里看了眼,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莫不是那女人就一直站在门后看他们?这么一想忍不住抖了抖,呸了一声继续同年轻侍卫说起来。
两人才说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猛然听到碧溪阁一侧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给猛力撞开了。
对视一眼,闫勇带头往那边快步走去,探头一看发现一侧的窗户大开着,两扇窗子还不停的夜风中摇摇欲坠。
他赶紧跑过去扶住窗子往里看,手才摸到窗户,眼睛都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况,那扇窗子忽然啪啦一声裂成了好几块掉在地上。
“里面没人了,怎么办闫大哥。”年轻侍卫一眼就看到屋中没了人影,窗户又大开着,想来常贵人已经逃出去了。
他们奉命看守,人要是没了,他们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侍卫越想越慌乱,竟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转起圈来,闫勇脸色一沉吼道,“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外面找巡夜的金吾卫。”
此事关系重大,陛下金口玉言要处死的常贵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了,瞒肯定是瞒不下去,只能赶紧想办法补救,迟了怕是小命休矣。
“啊,对,对,小的这就去。”年轻侍卫慌慌张张的朝外跑,闫勇看了看四周,没有多少痕迹留下,又往屋里看了一眼,确定确实人没了,也转身跟着跑了出去。
凝华殿外巡夜的金吾卫才走到宫门前,便看到两个人影一路跑着朝他们过来,领头的一眼就认出是守卫碧溪阁的两个侍卫,皱眉问怎么回事。
年轻侍卫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随后赶到的闫勇直接把他往一边一推,自己上前一步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有人把常贵人给劫走了,是从窗户跑的,看样子是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他指了指那个方向,刚才那窗户正对着便是那个方向,廊下的脚印也是往那个方向去,应当没错。
金吾卫想来严苛尽职,领头的一人大手一挥,几个金吾卫便朝着碧溪阁而去,其余的人则快步往御花园方向跑。
从凝华殿到御花园距离不算短,金吾卫和两个侍卫一路不停跑过去,却一个人都没看到,只隐约闻到一股夹杂在花卉间的奇怪味道。
御花园中此时百花还在争艳,唯独那片牡丹池不见一朵娇花,只留下层层叠叠葱葱郁郁的绿叶来,显得极为特殊。
“仔细在园中搜索,务必找到逃犯。”领头的金吾卫举手一声低喝,数十名金吾卫井然有序的开始朝四周搜索。
闫勇看的眼馋,他也十分想入金吾卫,但家世相貌都不过关,只能在宫中混了个小小的禁卫候补。
偌大的御花园出动数十名金吾卫足足搜了一刻钟,什么都没搜出来。
不一会儿凝华殿的几名金吾卫也赶了过来,其中一个凑到领头那名金吾卫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亲自朝园中那片牡丹池走去,整个御花园只有那里是没搜过,因着那是武后最爱的花池,等闲人等根本不敢擅自入内。
他只走过去几步,鼻端闻到的味道就让他大惊失色,忙回头喊了一声,“来人,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
侯飞一路急匆匆进宫,刚到宫门就见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宜章郡王,他身着朴素,像是突然被叫入宫中。
“郡王安好,这是进宫作何?”侯飞恭敬的行礼,在他身后半步跟随往宫中去,因着领他们进入的是金吾卫,守门的禁卫连令牌都没让出示。
李修远边走边不咸不淡的说道,“听说御花园发现了一些端倪,金吾卫的人找了本王过来看看,侯少卿这次可要看仔细了。”
他直觉此事会是另一个麻烦的开始,只是为何会找上他?
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神色,做到天衣无缝后才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的金吾卫往御花园走,长长的宫道这么走下去,像是走进一个牢笼。
御花园此时已经被金吾卫和禁军团团围住,守卫最多的地方坐着一身华贵衣饰的武后。
高宗风疾犯了,将将服了药睡下,武后便没把此事同他说起,独自到了此间,一来便看到她最爱的牡丹花池中那一幕,顿时雷霆震怒。
侯飞到的时候看到便是这样一幕,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先跟着御驾前的金吾卫和禁军跪了下去,同跪的还有宜章郡王李尘邺,不过人家还没跪下去,武后便挥手将他叫到了跟前。
“宜章来了,到本宫跟前来,本是想让你进宫同太子一道,没想到竟出了此事。”武后脸上带着笑意,但显然仍是抵不过忧心。
李修远十分恭敬的行礼,并不因为武后的和煦而忘了自己的身份,规规矩矩的道,“多谢皇后殿下,宜章刚到此处,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您面带忧色。”
武后长叹一声,目光朝不远处的牡丹花池看了看,挥手示意已经到了的大理寺等人前去查看,这才微微蹙眉道,“常贵人怕是受不住惊惧,在本宫的牡丹花池中自尽了。”
李修远心中一滞,扭头朝侯飞他们的所在看去,大片牡丹枝叶遮挡住了视线,只隐约看到一片衣角,绛紫色的,上面绣有杜鹃花枝,确实是常贵人。
武后摆摆手,“此间便由大理寺处理,金吾卫从旁协助,宜章若是想留下便也留下吧。”她说完转身摆驾离开,一路仪仗迤逦远去。
应了懿旨的众人才起身继续查验现场,李修远想了想,最终还是朝侯飞那边走过去,常贵人之死果然是个麻烦,她背后那人简直是愚蠢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