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裴远一愣,扬州他游学时曾去过,确实是个好地方,可年前传来消息说扬州那边乱的很,虽说扬州刺史和广陵县令被抓了,但扬州境内半数以上官员都牵扯其中,官场十分混乱。
玉长情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微微扬了扬嘴角道,“大哥不必担心,扬州现在群龙无首,正需要大哥这样的人过去整治吏治。”
扬州的大小官员当年惧于老刺史怕是有证据握在他手中,如今这刺史不过是用金银威逼利诱而已,只要没了刺史的挟制,很容易便能彻底洗一洗。
不过这时候洗也不是好时候,扬州这般动荡该是好好休养一番,秋后算账方是上策。
玉裴远微微蹙了蹙眉,随机明了自家妹子的意思,他善于温和而后雷霆,自家妹妹这是意思是褒义还是贬义?
玉裴远有些哭笑不得,把手中书卷放下,思索片刻道,“长情的意思大哥明白,去扬州也无不可,但大哥希望长情能答应大哥一件事。”
这件事他原是不打算说,毕竟不该因此为难妹妹,可若不说怕自此之后玉家便要再少一子女。
“大哥请说。”玉长情还真猜不到玉裴远要说什么,但去扬州一事是她建议,大哥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玉裴远抿了抿唇道,等了好半晌才叹息着道,“妃泠的事还望长情多担待一二,她,她很多时候并非故意,只是自小……”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玉家的孩子自小各有各的难处,玉长情怕也不少,他没什么资格以此来让她宽恕妃泠的一切作为。
但玉长情听明白了,她是极聪慧的,只是多数时候都像个少年一般如风不羁,她曾在街上同乞儿一道吃着冷饭冷菜,听他们说东家长西家短。
“大哥放心,只要她不踏出我的底线,长情必然不会跟她计较。”玉妃泠会那般针对她想也知道是李婉玲教唆,她们俩自小没见过几面,若非有人教唆,实在想不通为何一见面就暗中针对。
玉裴远欣慰的点头,妃泠如今在长安外祖家,想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玉裴远还不知道,玉妃泠离开前在东院见过玉长情,她那时的神情玉长情记得很清楚,她那是看仇人一般的眼神,她大概觉得家中所有事皆是因为她所致。
玉长情也不知道,那时玉妃泠早就有了决断,已经不止是怨她那么简单。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已经慢慢开始泛白,今夜的算是到了尽头,今天便是元年第一天,希望新年会是新气象。
各自回房睡了片刻,天大亮的时候便又起身进宫,内家命妇进宫拜谒皇后,诸位官员则拜见皇帝,这一年才算真的是自己过。
一大早玉长情便梳洗妥当,穿的是郡主朝服准备出门,见到自家大哥已经起身在大厅坐着喝粥,便上前打了招呼。
玉裴远的官阶如今还未到入宫拜谒的地步,他可以休假七日,之后若外放那便只得皇家召回才能回来。
出了郡主府,玉长情上了郡主该乘坐的华贵车驾,再次入了宫门。
一天朝拜下来,她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的紧,倒不是礼节繁琐耗费体力,她是觉得这些横七竖八的规矩实在比和人打架还累。
所以在得知可以离开后,她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内苑,只是走到宫门口时遇见了一位身着诰命服的妇人,直愣愣拦住了她的去路。
妇人乌发如云,一身装扮富贵雍容,露出的面庞及双手细嫩柔白,她嘴角带着客气的笑,眼神却十分不客气的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玉长情就站在那儿任由她打量,大致猜出这么不客气的妇人究竟是谁了。
妇人看了片刻才蠕动着殷红的唇瓣说道,“颐修郡主好气色,不过半年时间便帮着大理寺破了不少案子,当真是春风得意呢。”
话中的软刺根根朝着玉长情扎,可惜玉长情自幼行走江湖,她这话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夫人说的是。”玉长情百无聊赖的说了这么一句,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却被那妇人再次喊住。
玉长情再次好脾气的转身以眼神询问她到底有何事,那妇人轻声冷哼,“郡主莫不是听不惯老身之言?”
说来说去总也说不出到底为何,要纯只是找茬的,玉长情便没了奉陪的兴致,后宅女子的行径可不适合前朝。
她十分不客气的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再者夫人好歹也是诰命,如此三番五次出言不逊,难道我堂堂郡主还比不得你一个郡夫人?”
妇人的诰命服饰是从二品郡夫人,和别人比或许值得居高临下,可她好歹也是皇帝亲封的颐修郡主,从一品的品阶,还容不得她这般无礼拦路讥讽。
玉长情的话毫不客气,气的那妇人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半晌才气息急促的道,“郡主说的是,不过郡主莫要忘了,即便你一人是从一品的品阶,其他人可不是。”
她说完十分得意的先一步往宫门外走,那里停着一辆同样华贵的马车,挂在车前的琉璃灯笼上面写着小小一个裴字。
玉长情挑眉,她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正好,她正不知道如何跟帝后提及把大哥外放扬州的事,这位裴夫人便送来了机会。
她在心里哀叹一声,怪不得裴家衰落至此,有这样的女人为主母,裴家即便不会像王家一样,也差不多了。
当年王家快速衰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魏国夫人,当年的魏国夫人可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很。
玉长情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十分轻松的上了回府的马车,舒舒服服过了大年初三后,这才再次入宫提了大哥玉裴远外放的事。
皇帝十分惊讶,他一早知道玉长情的身份,所以当年才破例封她为郡主,算是已经昭示她皇太子之女的身份,对她的请求也多会应允。
隐太子虽开罪了父皇,但在他心中,那仍是他最亲的哥哥,自小就对他十分的好。
“颐修为何会这么请求?可是玉卿自己要求的?”玉家那小子是个可造之才,只是如今品阶低微,并不能时常到宫中来,是以皇帝才会有此一问。
玉长情躬身行礼道,“阿兄也希望外放历练,再则……”
她满脸为难,迟疑着该不该说下去。
皇帝看出她的为难,想起前几日皇后说的话,不禁眉头一皱,裴家夫人当真说了那番话给颐修听,否则她怎么会突然起了把兄长外放扬州的话。
年后他本打算把玉家小子放到户部历练,毕竟那是颐王府唯一的血脉了,他想着帮玉方鸿留住且关照好,他这儿子也确实有些能耐。
不过既然颐修这么说了,他着实该考虑考虑,如今的玉家是否能自保。
“也罢,你兄长确实该出去历练一番,等过段时间再回京任职更好些。”高宗的说完神色有些恹恹的,自来东都后他的头风便断断续续没好过,折腾的他几日没能早朝。
武后看出高宗的神色不济,便唤来人服侍高宗去休息,她则同玉长情一道走出大殿。
在廊下站住脚步,武后轻声问道,“你心中如何想的,你兄长原本可以留在户部历练,陛下有意让他升任户部侍郎,补上谢卫行的缺,你为何要让他外放至扬州?”
她可是不信任皇家?武后略微蹙了蹙眉,不信任也是应该的,当年她傻乎乎的信任了,可后来得到了什么。
想起自己的往事,武后心中竟没多少波澜,年少入宫,经历那么多生死波折,能走到今天她没靠别人怜悯,一切都是自己咬牙坚持。
玉长情垂首低低的道,“皇后殿下,臣女仅有这一个兄长亲近,万不想他出任何纰漏,还望殿下怜颐修一番苦心。”
话说的冠冕堂皇,也含着几分真实,扬州的事她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去查,但大哥去了便如同她去了,只要查明这件事,她就有把握将心中的那个猜测下个定论。
武后像是没听出她的不妥似的,嘴角微微含了几分笑意,这丫头十分聪慧,这她早就知道,打从一开始让她卷进来,她就没想过瞒她一世。
“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与陛下好好说一说,既是外放扬州,总该有个不错的差事才好。”以玉裴远的阅历不足以担任扬州刺史,倒是那个在扬州案中有功绩的别驾可以。
想到此处,武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端看高宗是如何想的,此事也就这么定了。
玉长情早就猜到此事一定能成,躬身又朝着武后行礼谢恩,陪着她在廊下再说了会儿话,便出了宫门。
大哥外放去扬州,玉妃泠居于长安外祖家,东都之中跟她有直接关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事情便可以开始逐渐揭露出来了。
玉长情看着层层叠叠华贵无比的皇家宫殿,还有宫殿之上的氤氲苍穹,这场风雨要从背地里卷到明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