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位于长江下游南岸,举目眺望,大江横跨千里烟波,波声浩荡处绝是苍茫天色。
桓温站在京口渡头,看碧波长流,他想起北宋王安石的《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他离家时正值初夏,碧荷接天映日,芳菲正可人,可谓是万物生辉的好时节。如今回去,已将近仲春二月,四季也轮了一回,这是桓温来到东晋的第二个年头。
“大哥,我们乘船往哪里走?”小乌早已经摘下头顶的毡帽,头上的垂发扎成两结结在头顶,并把头发扎成髻。此发型有总角之意,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有精神。
“咱们回宣城。”
“大哥,宣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小乌满眼好奇地看着桓温。
桓温这下可被问倒,初到桓家不久他就前往建康寻找郭璞墓,期间并没有机会了解宣城那个地方。
但,桓温知道东晋时期的宣城就在现代安徽省东南部,地处山川奇秀的江南。
“宣城是先父治下的郡,先父在时积极把宣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生活安定。”桓温话语一转,惋惜道:“家父献身沙场后,这宣城也换了太守,战乱后的宣城想必是百废待兴。”
小乌看着面带伤感的桓温,报以安慰的笑容,随即大步踏上船。
“大哥,上船了。”小乌先行跳上甲板,转身面对还在岸上的桓温高呼。
“来了。”桓温把视线收起来,和小乌踏上返回宣城的路。
此时,大江上的风吹得甚急,桓温正在船头看向大江两岸,青山徘徊后退,正好把江色锁在一片朦胧碧波中。
“外面风急,我们进去吧。”桓温拉起小乌就往船舱走去。
船内早已聚集许多船客,各色各样的人交杂一块,在这拥挤的地方倒不见明显的尊卑之分。
就在这吵杂的环境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船舱内,大约有四五十船客,只见他们团团围聚在一起,却是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啪!”
忽然,听到一声类似于叠扇的声音,霎时有木板一拍,船内的人正是静立无声。
“今天,小弟就给各位说‘苏峻醉死,强弩已末’。”
这个男子的声音极其沉稳,说完这句话他就开始抑扬顿挫地开讲:
“却说那苏峻醉酒后被征西大将军下令部将以矛投掷至死,那盟友祖约得知消息后连夜带着数百人向北逃跑以投靠后赵。”
忽然声音停了下来,桓温在走进去的同时又听到刚说书的男声清了清嗓子,“噗”地叠扇又打开,继而听见大碗放落桌案的响声。
“话说,这苏峻死后,不但祖约为保命退出叛乱,他手下的大将管商也向都亭侯投降。但是,苏峻儿子苏逸成为叛军首领后,先将晋成帝身边的侍中和右卫斩杀,再派苏硕率兵过秦淮河与讨伐军作战……。”
当那说书人说到关键时刻时,又停了下来,这时桓温终于看到是何许人在说书。
只见那人穿着宽袍大袖,腰佩白马香囊,上唇长着八字胡,说起书来眉毛一抖一抖,看似不靠谱。可那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声音所讲出来的故事却深深吸引众人。
他看起来年过半百,皱纹满布额头眉眼,只是那一双眼显得格外光映照人。
“老先生,继续啊。”
“对,后来到底谁输谁又赢了?”
底下众人开始喧哗,都期盼着那个说书人继续将故事道来。
坐在最中间的说书人见众人言语间带有急意,然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安然自若地端起一碗酒大喝起来。当他喝完那一大碗茶,这才就茶碗一放,叠扇“哗啦”打开,他就自顾开始讲。
“说到这苏硕渡江与讨伐军作战的结果如何,还得从郭参军收复大业营垒说起。郭参军用计将大业垒上游水源拦截下来,将敌军困在大业垒,不久之后敌军缺水,大业不攻自破。”
“啪!”惊堂木一拍案,众人皆醒神。
“这郭参军收复大业后,大业垒交由扬州八郡军事都督郗(xī)鉴屯兵驻守。其后,郭参军挥军回到白石与江州刺史温峤一同举兵与苏硕作战。”
说书人将叠扇合起来,敛起神情,又是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尽兴道:“在这次渡江之战中,叛军苏硕被温大将军当场斩杀!”
说到这里,桓温心中舒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那说书人。正撞上他抖着八字胡,又是喝了一大碗茶接着娓娓而谈。
“苏硕被杀后,苏逸率领一万多人想逃亡吴兴,却在仓惶逃跑时被讨伐军将领王允之击杀。这时,叛军韩晃、张健等人沿水路入吴兴与王允之交战,但被郗鉴围剿于平岭山。最后……”
“老先生,最后怎么了?”
“哎,怎么又不说,俺见这乘船实在是沉闷得很,这才听你说书……。”
“却不料,你这也忒不称职,怎得老是说说又停。”
“哐啷、哐啷。”一枚枚钱币投掷到说书人案前,这才使得他脸上露出笑容,只是那皱纹则越发明显。
“最后,江州刺史温峤率领部将大破石头城,破城之后温将军抱着晋成帝到船上让君臣相见。而远在平陵山的残余叛军被郗鉴将军举兵击杀。”
“苏峻之乱至此正式结束!”
小乌紧紧跟着桓温,桓温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他。然后抬头再次看向那说书的老先生,在船内听了一场,并不觉得他说书的技艺有多精湛圆熟。
确信,这说书人还没有达到惊堂木一敲,便有雷霆雨露,唇舌微动,便能令人身如其境的高超技艺。
只是,他所说的事情,大家都热切想知道而已!
“哎,散了,散了。”
众人一哄而散后,老先生并没有立即拾起案上的银钱,而是端起茶碗又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