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嘿嘿一笑,并不接话。此时门口走进一少年,正是昨日醉香楼中那个小倌。铅华洗净,看上去竟才只有十四、五的样子,眉宇初展,清秀有余。
“主子,水已烧开,是否现在送来?”他垂头而进,不敢多看。
“问弟,下面可要看你的了。”范越暗吁口气,梁太后果然多看了那小子一眼。
“如此,小弟就去准备了。”墨菲起身,悠然出门。
不多时,那少年捧着一应茶具随墨菲走进来,另有小厮提着小火炉跟进,还有两个合力抬着长方地桌放于地中间。
墨菲端坐圆垫之上,招手那少年:“好孩子,你过来学着些,日后也能用得着。”
那少年小脸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跪坐于一旁,“公子……”
墨菲瞥了范越一眼,他既如此做,自己也不好辜负了。“你若学会了,也好替我。总不能让你主子一年等我一回,才喝得上这种手法泡出来的茶吧?你放心,很简单的。”
少年扭脸看了范越一眼,又赶紧转回。他没有楼里哥哥们有经验,但也能品出这其中的几分深意。可若是有机会不再回到那种地方,他也是愿意全力一试的。
“好孩子,你瞧得仔细些。”墨菲心有不忍,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遇鬼降鬼,遇魔除魔,这样才活得久些。
她爱喝雨前龙井,这里的炒茶还不多见,多是制成茶饼。煮茶时再添加不少辅助的香料,她是极不喜的。就算已经有龙井面世,大多又只是一把茶叶一壶热水,外加些冰片,生生地糟蹋了好茶。
墨菲沉下心,自洗茶开始,行如流水,偶尔轻声低语,告诉他些注意事项。这次带的茶叶,也不过只有五十担的龙井,算不上大买卖,就是全部送给范越,也是使得的。她在江宁买地置房,其实最终图的不过是杭州西湖的龙井,走的是曲线。
白玉一般的细瓷小盅将清透的淡淡新绿衬得越发的透润。冲泡一壶,正好分为六盏,放于托盘上四个,“好孩子,去给贵客们上茶吧。”
少年闻言,抿了一下唇,起身缓步至主桌前跪下,“请贵客品茶。”
梁太后玩味地探出玉指拿起一只酒盅般的茶杯,“瞧着倒是不错,闻着也清香,两位弟弟,尝尝看吧。”
少年又将托盘上最后一盏送到范越桌前,“主子,请用。”
墨菲见他回来,一指桌上还余着的那一只,“你也尝尝看,记住这味道,日后才好为你主子泡,免得糟蹋了好茶。”
少年神情微动,却双手捧起那茶盅,学着墨菲,也先在鼻尖下微晃后才慢慢抿了一口。顷刻便瞪大的如雾双眸,“好香,香而不腻……”
“你这小家伙还有些见识。”墨菲见那四位都极力压下眼中的意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第二泡才更好,去把茶盅都收回吧。”
少年闻言,放下已空的小盅,起身而去。
过了四泡,墨菲扫过西夏三枚首脑,“可有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的感觉?好歹给个回应哪……”抬手把壶中茶叶倒出,“总不能白喝了去。”目光一转,“哥哥也忒吝啬了些,小弟这厢费心又费力,你怎连声好都不肯给?”
范越不知为何,不想让旁人看到他这嗔怪的小样儿,连忙招手:“快些过来坐,我哪里是吝啬,只是那三位不肯吐口,为兄也不好自夸。”一句话,把墨菲归到自家去了。
梁永能有些深邃地端详着墨菲,不知为何,他不想这样干净的人儿被大姐……“这茶果然与往日所饮不同,我喜欢。”
墨菲一抬眼,正落入他那双鹰目之中,微感诧异之后便从容道谢。
梁太后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的确不凡,没想到这茶还能有这等吃法。不知此番,阿问带了多少过来。”
墨菲微一沉吟,“只有三十担。其实茶也分多种,并不是所有茶都适合这种冲泡之法的。但这龙井常饮,不止清肝理肺,还能滋润容颜,消脂去斑,延年益寿。只是冬天还是宜喝红茶养胃,此为绿茶的一种,目前产量并不高。”她也记不太清龙井的功效了,顺嘴扯了几句。
因为冲泡不得法,目前价钱也低得很,还没有受到大多商人的重视。但她有信心,可以让龙井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当然,是买下茶园后才能进行的。
墨菲冲少年说:“好孩子,你试试手,趁我还在,有哪里不明白还可以问。”
梁太后心里一紧,“阿问可走了吗?”
墨菲点点头,“在下还想多走走,多看看。一路而来,虽然景色不凡,特产也丰富,但那茫茫荒漠却令在下有些……在下想,若是在沙漠边缘多植些耐干旱的树木,每年往前推进,或许几十年后,会有改观。若是一再放任,只怕早晚会被吞噬,千里大漠连绵不绝,荒无人烟。”
梁乙埋细长双眼一眯,冷凝一闪。
梁太后也不是个只知荒淫享乐的主儿,若是没脑子,怕早就死了千八百遍了。闻言心动,“阿问真的不能留下吗?你若肯入西夏为官,我……我相信,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北宋虽好,出人头地却很难。今上虽年幼,却尊崇儒家之学,信奉佛教,极为礼贤下士,求贤若可……”
墨菲无欲无求地看着她,“在下不过只想尝试一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滋味,既不想出仕也不会出仕。读书,只为乐趣,做生意,也只是养家糊口的一种手段,倒是颇为向往桃花树下一壶酒,醉卧不知人间事的逍遥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