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再也不敢了……”一时声声凄楚叫声震荡于园内，声声尖利，风声箫箫，带着微夜的寒风吹得人心发冷。十几个白衣纤弱的美女花容失色地尖叫哀求，瑟缩地跪挤作一堆，如寒风中的蝼蚁般无助。
独孤月照身边太监冷冷的声音传来：“尔等冒犯公主，罪该灭族，只杀你们已是宽恕，来人，都拖下去。”
“不要啊，求求公主不要啊，我，我家里还有两个才五六岁的妹妹要我照顾啊，我不能死啊，求求你……”含着极致的恐惧与绝望的泣嚎传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仆跌跌撞撞地跑出人群，跪伏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头怦怦怦地用力叩在地上，血流如柱，她却是叩得一个比一个用力，一个比一个响，声音之大如同叩在旁观之人的心里，震震惊心，她的身子如秋风中的枯箫之叶般抖动，脸上充满着哀凄与恐惧，眼神中却是被蹂躏至极，已经麻木的失焦。
肤白无须的年老太监冷笑，皱纹满布的脸庞充满着扭曲与阴恶，皱纹纹路如同深埋在泞臭潮湿的泥土里虬根纠缠的千年老树根，笑声冷桀如尖刃在砂石上摩擦，声调刺耳地道：“五六岁女孩，也可以学你一般卖身谋取生路啊，别说我没好心提点你，城东的童妓馆你也可以将她们送去，若是被好心富贵的大人公子看上，说不得将来还有大福缘。”
姬梵听了这话感觉一阵恶寒，像是一只恶心的虫子在身上爬动，使人全身发痒且作呕。
“公主饶命……”
“求求你，求你放过我们吧……”
“我家里还有病残老母，我不能死啊……”
女孩们的声声厉叫响彻耳际，姬梵胸口处好似有某种东西在燃烧，有什么想冲出喉间喷涌而去，但她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她怎么这么笨，这么无用……
“月照公主，夕愿用一匹月漠国苍月白驹，换晏府这几个惹了公主不顺意的丫环的性命，不知可否？”一道清朗如凌空苍月的声音响起，空气中的血佞暴狂因子蓦然一清，消失了。如苍松挺拔的晏夕站在人群之后，表情雅肃恭敬地行着礼道。
苍月白驹是西域小国月漠国的国家至宝，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双瞳泛血，四蹄如银，唯有在苍月山脉才出产，数量极少，为世间稀有的异宝。
“苍月白驹本公主可以收下，但人，本公主也要杀，怎么，晏夕你要为几个下贱的奴仆，惹怒本公主么？”独孤月照勾起唇角，眉角带着嗜血的微狞。
“非也，是晏家下人招待不周，惹怒了公主，自然，做为晏家的主人是需要向您赔罪的，只是公主既然接受了赔礼，消了气，又何必让几个下人的性命与鲜血，搅了这场我精心为诸位准备的牡丹盛宴的兴致，若是明天传到陛下的耳里，必会责怪我怠慢与不周。”
说到了皇帝独孤隆，独孤月照脸上似乎消退了些狂狠，她看着晏夕半眯着眼，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赶过来的独孤宇喝止：“月照，你太过份了。”站在他身边的还有晚上才来赴宴的当今皇上之弟，礼王独孤阳，独孤阳一贯深入简出，在京都里很少露面，谁也料不到他会夜赴晏府牡丹宴。独孤阳年纪三十许，脸庞俊朗，气质冷峻，沉默寡言，他淡淡地看着独孤月照，眼露极不赞同之味，但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独孤宇看着独孤月照娇横蛮狠的脸，想责怪几句，却是某些记忆深处里的晦事翻涌上了心头，一时语塞，什么也没说出口，转头没有看向独孤月照，只道：“你好好收敛一下脾气，莫为难晏夕，这里不是你的沁月宫。”看向恭敬伫立于一旁的晏夕安抚道：“月照自幼娇蛮，不懂事理，希望晏卿莫要介意，几个奴隶的性命而已，何必要送她一匹苍月白驹用来赔礼，你并不需要如此大礼。”
晏夕敛目道：“是晏夕失礼，苍月白驹自然会在宴后立刻送到公主宫内，只望皇上公主莫要怪罪晏夕今日之失。”
晏夕的礼数周到细致，毫无一丝可容人指摘的错处癖漏，独孤宇也不再说什么，左右也只是一匹名驹而已。
“梵，梵女郎，你的手……”袁云敏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姬梵惊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因为自己的拳头攥得太紧，尖尖的指甲刺破了皮肤，几绺血丝流了出来，染红了如玉细嫩的指尖，她方才却因为太过紧张，竟然没有丝毫感觉。
姬梵朝袁云敏笑笑，摇摇头表示没事。低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袁氏姐妹忙不迭地点头。
人潮已慢慢地散去，向宴会场的中央走去，只是众人脸上的表情皆隐晦不明，不知几番心思藏在心中，会是如何思绪……
与袁氏姐妹分了手，带着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绿柳等丫环，慢慢行走在曲水回廊里，高齿屐轻轻敲击着廊道木板发出的声音，穿过风声簌簌的森木翠林中，与林间轻啼的燕雀幽幽和唱着。
“梵妹妹，可否稍等？”一声雅肃轻缓的声音传来，廊内声音一静……
“晏郎君。”姬梵见是晏夕，停下脚步，见他迈着清雅如风的步子踱步而来，走到自己身边赶忙向他行了一礼。
“梵妹妹可是受伤了，这是晏家极为有效的伤药，对愈合去疤有奇效，妹妹可以一用。”晏夕拿出一只白玉小瓶，虽不知里面放置的具体是什么药，但药味的清香自瓶壁透出，钻入了素爱钻研药草的姬梵鼻子里，她料想必然是珍品，不然晏夕也不会拿出来。
姬梵吃了一惊，她想不到她方才只是在人群的角落，身处暴风中心的晏夕居然会注意到她受了伤，抬头望着晏夕，被他在银月下俊美白净的容颜晃了眼，廊前苍松劲虬，月影婆娑，树影细碎地摇曳在晏夕俊美的脸庞上，让人不由自主受其吸引，他拿着玉瓶的手洁白纤长，骨节分明，如玉般无暇而洁莹。
晏夕虽然才十二岁，但幽州晏家男人连年戌边骑马争战，身体皆高昂强健，晏夕也继承了晏家男儿这一点，身形修长挺拔，十岁的姬梵的头顶才到他的胸线以下，在他的面前显得分外非常娇小。
她小手攥着玉瓶，药香微微滑过鼻尖，一句“这药里可是有紫萱草？”居然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晏夕眼底滑过一丝异色，笑容未变道：“这正是幽州特有的旱地紫萱草，梵妹妹好见识。”看见她变得有些局促的表情，又缓缓道：“我晏家的草药与京都很多药方略有不同，这样，我叫府里医士将此药的药方送上，可以让府里的医者对比参考，以梵妹妹平日里饮食用药比对，看擦用此药有没有什么忌讳。”
好一颗七窍玲珑心，明明是看出了她有研习草药的嗜好，并且对奇花异草极感兴趣，却是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并大方地送上她一定会收下的晏府秘药药方，投其所好，使她难以拒绝。大殷京都，真是龙藏虎卧，凤栖凰隐，英雄辈出，风云聚汇，人人都深藏不露，深不可测啊……她握瓶的手紧了紧，握在胸口低下头颅，不使他看到自己表情地说：“多谢晏郎君。”
她只是个渺小的弱女子，在他这个乱世混沌的旋涡中，将闪耀出炙眼光芒的人杰英雄面前，只不过是低芥微栗，不值一提，无需他在意费神。晏夕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送药，怕是只是因为她是晏家的嫡女这个身份吧。晏夕此人行事实在滴水不漏，很是完美。
姬梵的眼瞳清澈纯净，乌黑的瞳仁泛着柔和的氤光，瞅过来的一眼如受惊小雀般，惊惴弱怯，美丽的脸颊微红地低着头不敢看人，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无害且招人怜惜，与白日里看着他们血腥厮杀的麻木眼神有着极大区别，如此矛盾的两种极端情绪，怎么会如此自然无伪地出现在一个女孩的身上……
晏夕目光移到姬梵绣着银白铃兰芝草的襦裙袖边，那上边已沾有点点红色的血痕，虽是不明显，但也是难以立刻清洗掉痕迹了。他抬手，唤来侍婢。“梵妹妹，你的衣裳脏了，我府里正好新置买了一批云裳襦裙，你可以去那处房间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这……”
“无妨，梵妹妹若是不愿也可，但不妨去厢房看看并观看挑选一番，若是没有喜欢的，你再拒绝也不迟。”晏夕一派清风霁月的君子之风，淡淡笑说。
话说到这里，姬梵也无法拒绝了，恭敬行礼后道谢。
晏夕口中的“一些”是整整一个大房间的少女裙裳，从深衣裙裾到襦裙袄服皆有，颜色各异，每一种尺寸都备有，姬梵今天身上穿的这套月白襦裙，是三日前才自“出云坊”里拿到的，她却在标有“出云坊”的那一只厢笼里，找出了一套类似的款式，甚至与她的尺寸也相似。
察觉到姬梵诧异的目光，得了晏夕特意嘱咐好生伺候的侍女，微微一笑，轻轻地道：“我家公子在举办牡丹宴前，将京都所有绣纺里的最新的衣服款式尺寸都花重金买了来。”
听了此话的姬梵手腕一抖，感觉自己好似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一贯富贵奢养的她也是心惊，敛着眉小声道：“晏郎君真是费心了，不知我可否换这套衣裳？”手指指向绿柳手里正是那套与她身上相似的衣裳。
侍女赶紧行了大礼回应“请女郎随我来。”
等姬梵换了全新衣裳回到姬霜身边，向姬霜解释一番后，姬霜也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晏家家风严谨，晏夕为人端正，姬霜甚是放心的。
晚宴里晏家安排的笙歌舞乐极为盛美，引人如痴如醉，姬霜姬惜独孤端岚专心致志地看着美姬歌舞，却不知姬梵何时消失，不知所踪了……
